作者：馮永鋒  來源：公益慈善論壇　　

　　北師大公益研究院的院長王振耀先生，最近做了一個時髦發(fā)言，大言不慚地說，“個人不可以募捐”是照抄的美國經驗。

　　我當時就馬上碉堡了。我們該向美國學習的先進，你們不去學，不該向美國學的落后，你們倒是學得挺快。

　　難道學習了美國，就可以忽略中國的國情？難道學習了美國，就可以扼殺中國公眾的參與公益的自由路徑？

　　“人人有權公益訴訟”落下的殘疾

　　2013年，因為反對環(huán)境公益訴訟為少數機構所壟斷，我當時寫了《人人有權公益訴訟》，以試圖糾正之。幾封公開信呼吁下來，2015年1月1日開始啟用的“新環(huán)保法”，在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方面，還是落得下了許多殘疾和遺憾。

　　據說反對“人人有權公益訴訟”的專家們，擔憂的是“公眾會到法院濫訴”，會占用難得的司法資源。

　　當時我就針對性地提出了反駁。據有關研究部門統(tǒng)計，至今占用中國司法資源的最多的人，其實是當權者自己，用于糾正體系內部的腐敗、忤逆和叛亂。

　　和絕大多數公眾無關。中國的公眾，其實是最害怕上法庭的；哪怕是為了自身的權益維護，能不上公堂，也盡量不上公堂。能私下調解了結，也盡量私下調解了結。對于一個試圖過上完美生活的中國人來說，似乎對薄公堂是很晦氣的事，是對生命圓滿最不利的事，是對生命修行最起魔障的事。

公眾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都不樂意上法庭，怎么可能有幾個公眾，為了環(huán)境利益，去濫用司法資源？除了法庭未必能給公眾獲得公正的原因之外，除了公眾經常受到法庭的迫害之外，究其原因，還是公眾非常樸素，不愿意為了個人私事，浪費國家司法資源。

　　再說了，“環(huán)境信息公開辦法”試行已經快十年了，中國百分之九十九的環(huán)保局，至今還沒收到過一份公眾發(fā)過來的環(huán)境信息公開申請。如此安全便利的方法，公眾都不“濫用”，怎么環(huán)境公益訴訟，公眾就可能濫用起來?

但是可惜，當時的反對并沒有太大的效果。環(huán)境公益訴訟，仍舊把大多數人排除在保護環(huán)境的大門之外。

　　個人率性發(fā)起，才是公益慈善的發(fā)動機

　　專家們似乎也是有道理的。在他們眼里，貴國的公眾看上去，缺乏很多基本素質。至少，一直缺乏兩種基本能力，一是公民能力，二是公民參與公益慈善的能力。

　　公民能力的欠缺，在這里不作多講。大家自己去領悟和回味。

　　而“公民參與公益慈善能力欠缺”，其實也沒那么嚴重，完全可以通過社會氛圍的營造，慢慢以養(yǎng)成個人之行為習慣。

　　當然，形成這基因和習慣，需要諸多的手段和產品。但原則不外乎兩個，一是個人可以隨時主動發(fā)起，二是個人可以隨時“被動參與”。

　　主動發(fā)起，就是公眾隨時可按照自己的心意，主動發(fā)起公益慈善項目。而為了把這個項目向更廣闊的社會進行訴說，以求得更多資源、資金的支持，他們勢必要發(fā)起眾籌和募捐。以個人的名義，由個人來擔當和負責，全過程接受社會的監(jiān)督和評估。

　　而公眾此時往往是孤獨的個體，很多人不知道有國，也不知道有政府，更不知道公益機構為何物，也找不到幾個志同道合的伙伴互相取暖，共同闖關。他幾乎是在暗夜里，摸著急流險灘，試圖渡河。

　　好多人因此折損了大半的公益能量，好多人因此鎩羽而歸。更多的人則在付出諸多“上下求索左右碰壁”的代價之后，才會發(fā)現，在這個國家，做公益，不需要被民政部門許可，不需要政府部門監(jiān)督，不需要基金會的扶持。如果一個人做點公益慈善，也需要這個許可那個批準，此人極可能會終身喪失從事公益慈善的理由和機會。

　　當然這么說有些反諷。我想說的是。在一個公眾找到政府許可、基金會支持、機構掛靠、伙伴援助之前，他是一個自由的個體。他有極長的探索時間。我們不能讓他在剛剛探索時，就因為“慈善法”的出臺，而犯下了罪過，違逆了法條。

　　這樣的一個自由個體，當然不應當被“慈善法”準備從美國學來的“不許個人公開募捐”所打壓和限制。因為只有一個一個的人，都毫無障礙地成為這樣的一個自公益人，自由眾籌者，自由地發(fā)起公開募捐者，中國的公益發(fā)展之路，才可能真正實現“大眾創(chuàng)業(yè)，萬眾創(chuàng)新”。

　　而一旦一個自由個體，總是怕這怕那，想做公益也不敢，想做慈善也不行，想做環(huán)保更不許。今天發(fā)起眾籌，明天就入牢獄。今天參與眾籌，明天就被懲戒。公眾當然就會視公益為仇敵，遠避之唯恐不及。

　　主動發(fā)起眾籌不行，被動參與其他“有權公募”的基金會們做的活動，總是可以的吧？

　　可惜，偌大的中國，火山在噴，河流在枯，就是公益慈善活動，少見又少見。說起來，每個個體都有參與公益、投身公益的可能。每個個體，都有公益消費的愿望和能量。但可惜，中國大地上，每天上演的公益慈善劇目，其實少而又少。

　　中國的每一條大街上，都很難見到“募捐童子軍”的影子。

　　中國的每一個劇場里，幾乎都看不到公益慈善的義演。

　　中國的每一家企業(yè)里，幾乎沒有公益慈善的字眼的宣傳。

　　中國的幾千家公募基金會，只有不足100家參與了網絡的眾籌。

　　中國的幾萬家?guī)资f家公益慈善機構，極少設計對公眾的線下宣講活動，極少設計出供公眾便利地參與公益慈善的產品。

　　中國的十多億人口，每年參與公益慈善捐贈的，估計也就不到幾百萬人。有多少人，因為身邊缺乏公益慈善活動的吸附，白白喪失了無限的機會和可能。 

　　于是，公益慈善活動，在中國極為稀有。于是，公眾參與一次公益慈善活動，就像過節(jié)那般令人激情滿懷。

　　在這樣一個公益空白點豐富、“公眾公益慈善素養(yǎng)”大有發(fā)展空間的社會里，政府需要做的其實就是兩件事：

　　一是把所有的政府型基金會、公益慈善組織，全部民間化，去政府化、去事業(yè)單位化、去企業(yè)化。

　　二就是想盡一切辦法，鼓勵公益組織、公益?zhèn)€人，頻繁地、大量地設計公益慈善公眾活動。鼓勵和支持每一個個體，自由地隨時地發(fā)起眾籌。他愿意傍靠基金會就投靠，不愿意，就以個人信用來擔保，就以個人賬號來接收，就以個人生命來負責。

　　這樣，雙管齊下，多路并舉，才可能大大方便每一個愿意參與公益慈善活動的人，隨時可以找到自己的同行者和歸安處。

　　互聯(lián)網時代，線下公眾活動更為重要

　　有人說，現在網絡這么發(fā)達，線下的活動還有意義嗎?

　　我要說，越是互聯(lián)網時代，越需要線下的活動。越是互聯(lián)網時代，越要支持個人的自由募捐?？梢哉f，人人可發(fā)起募捐，正是互聯(lián)網給公益慈善事業(yè)帶來的最新機遇，也是互聯(lián)網時代的必然要求。

　　當一個社會的自由個體，借助互聯(lián)網發(fā)起眾籌時，他一定還需要做另外一件事，就是大量的線下宣講。樓越高，人越宅。網速越快，人越內向。因此，哪怕是為了促進社會的正常社交，公益慈善活動，也需要更多的公眾隨時在發(fā)起眾籌的同時，發(fā)起線下的形形色色公益慈善活動。

　　互聯(lián)網確實容易給公眾造成幻覺，以為一切眾籌，一切募捐，一切傳播，一切反饋，甚至一切公益慈善，都可通過互聯(lián)網“一對一，一對多，多對多”地完成。

　　其實恰恰相反。越是互聯(lián)網的浸染，公益慈善越需要線下活動的組織。越是互聯(lián)網的普及，社會的公益群雄，越可能成為當代英雄。

　　公益慈善是源之于公眾的事業(yè)。如果一個社區(qū)一年都舉辦不了一次公益慈善活動，如果一家菜市場的人永遠沒機會參與公益慈善活動的機會。如果一個從不上網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捐贈一次款項，那么，這個社會，離公益慈善型社會，就遠之又遠。

　　而互聯(lián)網的隨機與自由，恰恰與社會的隨機與自由形成良好的襯托。在古代，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其實每天也都可能發(fā)生公益慈善的故事。在鄉(xiāng)下，一個不通公路的村莊，修建公路的過程，可能是其最偉大的公益慈善之航程。而在一些表面上與公益無關的行業(yè)里，其實每個人內心都有公益之欲望和能量在奔騰。這種民間的自由聯(lián)通，本來就是互聯(lián)網的真諦。電和電子的應用，只是將其外化、活化、強化了而已。

　　互聯(lián)網讓社會的公益能量得到了更巨量的釋放?；ヂ?lián)網讓社會的公益能量有了更多的潮漲潮落的奔騰。我們的法律，理應看到，中國社會公益慈善之正源，其實一直在廣闊的民間默默地強大地存在著。它們從來沒得到過法律的許可，也從來沒想到需要得到法律的許可。當然，他們永遠沒必要去領取法律的恩賜，也永遠沒必要去求得法律的施舍。

　　法律來臨的時候，公益慈善本來已經在那里。如果法律來臨之后，原本能做的公益慈善從此做不成了，這樣的法律，還是趁早回家去吧。

　　在保護環(huán)境時，我們要呼喊，人人有權公益訴訟。在保護每個個人的公益慈善權利時，我們要吶喊：人人有權公開募捐！

  面對強大的公益慈善難題，每個人都應當向社會求助。面對強大的社會環(huán)境難題，每個人都應當全力響應他人的求助。正常的法律，應當是全力助力和激勵，而不是限制和否決。公益應當任性，個人應當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