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初,魏振瀛在家中筆耕不輟(資料照片)。新華社發(fā)(北大法學院提供)

8日下午,人民大會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草案)》提請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審議,中國編纂民法典的“第一步”已邁出。 

　　在北京市海淀區(qū)蘇州街的一幢居民樓里,剛過完80歲生日的李瑞珍老人,打開家中電視,收看兩會新聞。 

　　就在剛剛過去的2016年,李瑞珍的丈夫——中國著名法學家魏振瀛因病去世。這位為中國民法典編纂奮斗一生的學者,未能看到今天的這一幕?！霸龠^不到一個月就清明節(jié)了,我希望去祭拜時,可以告訴他一聲?！崩钊鹫漭p輕地說。 

為民法典奮斗一生的學者 

　　“敬愛的魏振瀛老師,今天上午7點45分走了。魏老師為當代中國民法學的重建和發(fā)展做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在病榻上的三個月中,他念茲在茲的仍然是民法典……”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葛云松打開手機,翻出了2016年9月5日那天發(fā)出的微信,一臉往事如煙。 

　　1933年出生的魏振瀛是河北省威縣人,在北京大學法學院擔任過教授,長期致力于民法領域研究。他一生參與多部重要法律的起草,是新時期中國民法學的主要開拓者與奠基人之一。2012年,中國法學會授予魏振瀛教授“全國杰出資深法學家”稱號。 

　　新中國成立以來多次起草民法,魏振瀛和佟柔、王家福、江平三位學者一起參與了民法通則草案的起草?！懊穹ㄍ▌t的誕生,結束了中國沒有系統(tǒng)的民事立法的歷史?！敝袊嗣翊髮W常務副校長王利明說。 

　　此后,全國人大常委會啟動民法典起草,魏振瀛再入起草組。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編纂民法典。魏振瀛已是耄耋之年,仍積極獻言。

 　　“直到彌留之際,先生惦念的都是民法典。進入重癥監(jiān)護室前,他說話就已非常困難。每次去探望,他談的全是民法典,講話困難,他就讓我們多談。”魏振瀛的學生、參與民法典編纂工作的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王軼說,“先生聽得很認真,不放過每一個細節(jié)?！?nbsp;

　　王軼最后一次去看望魏振瀛時說:“魏老師,您要堅持住,堅持到民法典出臺!”魏振瀛艱難地點點頭,緊緊攥住王軼的手,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走出病房,王軼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今天民法總則(草案)上會審議,我很激動。如果魏老師在的話,他肯定很想去參加審議,哪怕聽一聽。他一直在等這一天,他曾希望自己可以等到這一天。”在病床前陪著魏振瀛走完最后日子的李瑞珍說。制定出中國人自己的民法典,是魏振瀛畢生的心愿。 

“拜小學生為師”的“民法先生” 

　　在北京大學法學院陳明樓一樓的離退休教工休息室,標著魏振瀛名字的報箱出現(xiàn)在最高一排?！斑@里的報箱設置是按身高設立的,魏老師個子高,因此就在最上一排?！惫ぷ魅藛T說。 

　　魏振瀛的同事和學生都記得,這位身高近1米8的老人腰板筆直。他常常下班很晚才回家,行走院中,像一支挺立的標槍,銀發(fā)在夕陽中散發(fā)著光澤。 

　　“為了鉆研民法,為了學科建設,為了培養(yǎng)學生,他常常忘了自己?！崩钊鹫湔f。上世紀60年代初,祖籍廣東梅州的李瑞珍,作為從印尼歸國的華僑,到北京大學圖書館工作,經介紹認識了留校任教的魏振瀛。她記得,結婚當天,魏振瀛就跑到學生那里去了,很晚才回來。 

　　魏振瀛擔任北大法律系主任時,常把學生帶到家中。晚上加班時,李瑞珍給他準備的點心、雞蛋,都被他拿到教學樓和學生宿舍。 

　　北京大學法學院黨委書記潘劍鋒說,魏振瀛對學生很嚴格,也很親切。他只喜歡談民法,不恥下問,面對學生也常言必稱“請教”。 

　　“20多年前,我有一次碰見魏老師,他表揚了我在報紙上發(fā)的一篇豆腐塊文章,勉勵我繼續(xù)加油?！迸藙︿h說,“那時魏老師已是法學大家,我剛剛參加工作,這一鼓勵讓我很長時間都熱血沸騰?！?nbsp;

　　由于多次參與立法工作,加之重視教學,還長期兼任行政管理工作,魏振瀛著書立作不太多。退休后,他才開始把自己的研討訴諸文字。為方便寫作,他開始自學電腦。 

　　“他原來寫材料都讓我來謄抄,從不麻煩別人。沒想到快70歲了,竟然把電腦學會了,而且打字很快,讓我很驚訝!”李瑞珍記得,有的學生帶著剛上小學的孩子來看望魏振瀛時,魏振瀛就對孩子說:“小朋友,你會用電腦嗎?如果會的話,你現(xiàn)在就是我的老師,快來教教我!” 

　　李瑞珍說,魏振瀛有自己的原則,凡寫書或搞研究,必定親自執(zhí)筆。他一直堅持:出書要思考成熟,質量為要,絕不可應付,否則寧可不出。

他的“基因”在后輩身上繼承、播撒 

　　在北京大學法學院很多師生眼里,魏振瀛并沒有走,他的很多基因正在一代又一代后輩身上不斷繼承、播撒。 

　　北京大學法學院院長張守文一有時間就到校圖書館看書、學習。據他講,這都是自己在當年上學時,從魏振瀛身上學到的。他當時已名滿學界,但仍然堅持到圖書館看書、學習。 

　　法學院老師有著“上課大于天”的傳統(tǒng),這里面凝聚了魏振瀛的信條和身體力行。魏振瀛備課很認真,同時非常注重儀表。“他從不穿名貴衣服,但衣著干凈、樸素、利落。他對每一節(jié)課都極為重視,都當成了天大的事?！崩钊鹫湔f。 

　　就在魏振瀛去世當天,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楊立新恰逢新學期第一節(jié)課。楊立新并沒有去送別恩師,而是忍住不哭出來,在課堂上把這節(jié)課完整地講完。他在悼文中寫道:“魏老師,您不會怪我吧……這正是您平日的教誨,讓我們作為教師,永遠都要把學生放在第一位!” 

　　按照計劃,全部民法典的編纂工作預計于2020年完成,這個時刻,恰恰是實現(xiàn)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的前夕。而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則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百年時,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在這個過程中離不開民法典編纂,離不開為民法典編纂奠基的前輩們!”葛云松說。 

　　1904年,北京大學的前身——京師大學堂首設“法律學門”,開啟中國近現(xiàn)代大學法律專門教育的先河。在北京大學法學院院史館里,校友吳良健撰寫的院史銘掛在墻上。在近百字的銘文中,“緣法求道　道立國堅”八個字,讓記者印象深刻。要進一步提升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要加快走向世界,必須邁出民法典的編纂這一步。 

　　李瑞珍翻出一張密密麻麻寫滿文字的手稿,這是魏振瀛的一篇論文提綱,提綱中的第一句話寫著:“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民法總則”。這句話也是“魏振瀛們”潛心追求一生的課題。 

　　一代代中國學者在外國法的浩渺煙波中,他們不希望迷失自己,他們看到了自己腳下的泥土。煙霧總會散去,即便具象不在,具有中國特色的民法理論和民法理念,必將因為執(zhí)著而自顯光華。 

      (記者李亞彪、高潔、潘林青、陳晨、王成)據新華社北京3月8日新媒體專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