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務(wù)支教十二年的“編外教師”

　　——1998年提前退休后在家，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當時我才47歲，我想如果我能活到70歲的話，還有23年的時間難道每天就這樣過去嗎？那簡直是浪費生命，人活在世上，總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于是我就到了安徽碭山曹莊魏廟小學當了一名不拿一分錢工資的義務(wù)教師。

　　——在學校，我每天5點起床，半夜總有做不完的事情，有時也感到很累，但我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査文紅

　　終于，又回來了！

　　2010年2月28日，農(nóng)歷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

　　華燈初上時分，時而大雨滂沱。

　　碭山縣魏廟中心學校小學部大門旁邊的一個小院，査文紅老師在魏廟的家。

　正月十五，學生點上了當?shù)氐奶}卜燈，給查老師送上祝福

　　大雨間歇。孩子們手捧早就準備好的自制的燭光燈——用當?shù)厣车亻L出的大個紅皮水蘿卜切成兩半，中間鏤空，放入豆油，用棉紗搓成燈芯。蜜色的燭光、孩子們開心的笑臉……望著這些，查文紅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一年，梨花白，有一位好老師，離開大上海……查老師，您把我們愛，查媽媽，我們也愛您。查老師，請你留下來，查媽媽，請不要再離開……”孩子們又唱起了這首歌，這首査老師再熟悉不過的歌。孩子們眼含熱淚，査文紅抱著兩個孩子的頭，哽咽著：“你們怎能讓我舍得離開？孩子啊，我離不開你們……”。

　　沒能去上海探望査老師的鄉(xiāng)親們來了，過年的時候沒能去査老師上海的家過年的學生們來了，學生家長、學校的老師、碭山縣教育局的領(lǐng)導……

　　趙兄也來了。多年來，査文紅對“后勤部長”、自己丈夫趙達林一直這樣稱呼。

正月十五，查老師和學生一起吃元宵

　　吃過趙兄為她們煮好的湯圓，査文紅帶著孩子們在小院里燃放鄉(xiāng)親們送來的禮花?！斑@是我過的最快樂的一個元宵節(jié)，”大病初愈、剛剛從上海返回魏廟小學的査文紅感慨地說，“活著真好！我終于又回到朝思暮想的魏廟了！”

　　初來乍到的“南蠻子”

　　12年間發(fā)生的變化著實令査文紅沒有想到。

　　12年前，剛到魏廟的査文紅和當?shù)氐沫h(huán)境似乎有點不太搭調(diào)。用鄉(xiāng)親們的話說是：“打扮時髦?！睎宋募t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往事還歷歷在目。

　　1998年9月初，來自上海不拿當?shù)匾环皱X、不要編制的“編外教師”査文紅，興致勃勃地走進魏廟小學一年級的教室，開始了支教生涯的第一堂課。

　　“一年級有兩個班，學校安排我教一年級一班的語文、思想品德，兼班主任。我除了教他們語文、思想品德，還教他們美術(shù)、音樂，還另外兼整個學校的少先隊大隊輔導員。我滿懷信心地走進這個學校，可是這些家長看到我走進一年級一班，嘩啦一下領(lǐng)著這些孩子全都走完，走的教室里一個不剩，就我傻呼呼的一個人站在教室里?！睎宋募t顯得十分尷尬，“后來才知道，大家都不相信我。說，一個上海來的女人，不過兩天的新鮮勁，說我根本受不了農(nóng)村的苦?！执┑哪敲磿r髦，能教好學生嗎？’”后來還是在校長的連哄帶勸下，“拉”回來47名學生。

　　查文紅感到委屈，但她還是硬撐著上完了第一節(jié)課。下課時，一名學生用土話問她：“老師，后晌還來嗎？”查文紅沒聽懂，便問道：“‘后晌’是什么意思？”學生們哄地笑了，“起頭的男孩子說我是南方人，是蠻子。南蠻子，你走吧！‘后晌’你都不知道，你還來教學？”查文紅有些摸不著頭腦，便去問校長：“‘后晌’是什么意思？”校長笑著說：“這是我們的土話，‘后晌’就是下午的意思。”

查老師在校園內(nèi)她的小房間里備課

　　第一節(jié)課的遭遇引起了查文紅的深思。她決定倡導用普通話教學。備課寫兩份教案，上課先用普通話講，再“翻譯”成方言講一遍。為了讓孩子們在愉快的氛圍中接受知識，她通過講故事與編順口溜的方式進行教學，深受學生歡迎，孩子們的學習熱情高漲。期末考試時，全班的語文成績平均達到91.87分，名列全鎮(zhèn)第一。家長們聞訊，在學校門前放起了鞭炮。

　　査文紅的努力沒有白費。“從1998年一直到2009年9月我生病，只要當?shù)剡M行統(tǒng)考，我?guī)У陌嘣谌?zhèn)二十幾所學校每次都是第一”，査文紅說，她1998年帶的第一屆學生，47名學生考中學的時候，一個學區(qū)8個學校中考前50名優(yōu)等生，這個班的學生就占了28名。第二屆帶的學生，有5名學生考上了碭山縣城最好的初中。

　　鄉(xiāng)間最美的風景

　　査文紅認為，根據(jù)當?shù)剞r(nóng)村的實際狀況，要增進與鄉(xiāng)親們的相互了解，掌握學生們的家庭情況，家訪是十分必要的。鄉(xiāng)村的道路交通不像城市方便，有的孩子家住的又比較偏遠，靠走路家訪是有一定的困難的?？吹胶⒆觽冇械尿T自行車來上學，年近五十的査文紅也特意買了輛自行車。要知道，在去魏廟之前，來自上海的査文紅根本不會騎自行車。作為“老三屆”，査文紅有過北大荒8年的知青經(jīng)歷。在這期間，査文紅不幸摔斷了腿，落下了殘疾，而且她從小就對自行車有“恐懼癥”。

查老師在學生們的幫助下學騎車

　　聽說上海來的老師要學騎自行車，這幫孩子們來了興致。農(nóng)村“放羊式”的教育讓這些鄉(xiāng)下的孩子很小就學會了騎車?？油莶黄降膶W校操場上，坎坷的鄉(xiāng)間道路上，從此多了一道特別的風景——幾十個孩子穩(wěn)穩(wěn)地逮住自行車，面容慈祥的上海老師在孩子們的簇擁下緊張地騎在車上。 “騎上車后就東倒西歪，怕我摔倒，十幾個孩子就圍在車子的周圍，看到我往左歪，左邊的孩子就頂著、右邊的孩子就拉著；看到我往右歪，右邊的孩子就頂著、左邊的孩子就拉著。”開始是一點點的往前挪，心急的孩子們就大聲地鼓勵著她。不知不覺中，査文紅越騎越快，變成了査文紅在前面騎自行車，后面一群孩子滿頭大汗地跟著自行車跑。終于，全班同學的掌聲告訴車上的査文紅，她已經(jīng)會騎自行車了！

　　當時47個學生分布在7個自然村，學會騎車的査文紅用了7天時間對所有孩子做了一次家訪。“學騎自行車，就是為了方便家訪。這個過程鄉(xiāng)親們看在眼里，更記在了心里?！睅讉€月下來，査文紅和孩子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也贏得了鄉(xiāng)親們的理解。

　　47個吻，息了査文紅的“退堂鼓”

　　查文紅到碭山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為了能讓她早幾天回上海，校長決定提前給她放假。不明就里的學生以為査老師要走了，于是一個一個就傳開啦：“査老師要走了！”“其實我當時想，一個學期堅持下來了，我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準備年后就不來了?！?2年后，在接受我們采訪時，査文紅真誠的說。

　　可是沒想到，那天下午第一節(jié)課査文紅剛走進教室，班里一個叫丁莉的孩子說：“老師，你要走了么？”

　　“是的，快過年了，”査文紅說。

　　“老師你留下來過年行不？過年我們家包餃子，我給老師送餃子來?！?/P>

　　“老師，過年我家買鞭炮，我給你送鞭炮。”

　　“老師你別走了，過年的時候我會有兩毛錢壓歲錢，我姥姥會給我，我給你買泡泡糖?！?/P>

　　“……”

　　“孩子們都這樣來哄我，把他們認為最好的東西都許我?！睎宋募t被感動了，她也真誠的說，過年不回去是不行的，“老師家也有個孩子，是你們的姐姐。她也想她的媽媽，老師要回家過年了。”

　　教室里頓時安靜了下來。最后，還是那個叫丁莉的女孩，小聲說：“老師，親我一下，行嗎？”查文紅走下講臺，走到丁莉面前，俯下身去，在丁莉的臉上親了一下。這時，全班同學都擁過來，也要求得到查老師的吻。47個孩子，47個吻，用了差不多一節(jié)課的時間。

　　“孩子們的眼淚和我的眼淚流在一起，她們的鼻涕也抹到我的臉上，有的孩子就用袖子給我擦眼淚。下課了，孩子們還不愿意走，圍著我放聲大哭。那個聲音盡管不是驚天動地的，但是我的心靈卻受到了震撼。當時我就說：‘孩子們你們不要哭了，老師過了年還來?！?/P>

　　后來，47個剛上了一個學期的一年級小學生，雖然他們認識的字可以數(shù)的過來，但還是熱情地給査老師寫了信?！坝械木蛯懥擞H愛的老師，你就是我的媽媽。老師你要走了，我很難過。難過的‘難’不會寫，就寫南京的‘南’。那47封信，紅的、綠的，五花八門的紙，有的是信紙，有的就是廢紙寫的……”査文紅兩手捧著這47封信，捧到辦公室，用紅毛線把這47張紙扎起來，帶回了上海。

　　救命剩下的五萬元捐給魏廟

　　査文紅兌現(xiàn)了她的承諾，不僅第一個春節(jié)之后回到了魏廟小學，12年間，每一次放假之后，她都提前回來。不僅如此，每逢放假的時候，她還會帶一部分孩子去上海“見見世面”。她在上海并不寬敞的家里，最多的一次住了11個去上?！耙娛烂妗钡膶W生。

　　12年后，當她戰(zhàn)勝病魔、走出死亡的陰影之后，她又回到了魏廟。

　　2010年2月28日，元宵節(jié)，査文紅回到魏廟學校一個星期了。當天下午，因線路檢修，魏廟小學停了一會電。學校的會議室里光線有點暗。査文紅老師向魏廟小學捐款儀式在這里舉行。

　　2009年9月，查老師突發(fā)重病，卻仍堅持帶病上課；9月26日，查文紅在家中突然暈倒；10月2日，查老師病情略有好轉(zhuǎn)，就強烈要求出院。剛進校門，200多名聞訊趕來的群眾就把校園圍個水泄不通；10月4日，查老師再次因病情危急被轉(zhuǎn)入上海市華東醫(yī)院，確診為“小腦大面積梗塞”。得知査文紅病重，并不富裕的碭山人一下子湊出了6萬多元捐款。她教過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很多在長三角務(wù)工。近些的，從上海浦東、青浦，江蘇昆山、南京，專程跑來探望；遠些的，三天兩頭打來電話問候……

　　“査文紅住進我們醫(yī)院67天，幾乎天天滴水不進，全靠藥物維持。兩個多月，幾乎天天嘔吐。”在上海華東醫(yī)院，院長俞卓偉告訴記者，“査文紅的康復堪稱醫(yī)學奇跡。皖、滬各界的關(guān)心對她的精神上產(chǎn)生了巨大的支撐。特別是每次安徽的人來看她，她都十分高興。她的學生李紅芹一直在醫(yī)院陪護?！?/P>

　　“我的命是大家給的。”査文紅說，在她出院以后，社會各界給她捐獻的救命錢還剩下八萬。查文紅決定，向上海慈善基金會捐1萬，上海市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捐2萬，還有5萬元捐給魏廟學校?！翱傆幸惶?，等我老了，會離開講臺，離開魏廟的孩子，但我放心不下他們，如果能夠成立一個助學基金，就能持續(xù)地幫助他們，為他們創(chuàng)造更好的條件?！?

　　我的背后是我的家人

　　捐錢，査老師的丈夫和女兒從來沒有反對過。十二年來，査文紅的“趙兄”每年都要來魏廟兩次?！八脑路輥?，把冬天的厚衣服帶回上海，夏天的衣服給她帶來；十一月份再來一次，把冬衣送來，把夏天的衣服帶走。”趙達林每次來還要帶上在上海腌制好的咸肉、魚、醬、豆腐干等，還有在當?shù)夭惶觅I到的“上海青菜”。

在上海家中，生病期間的查老師不忘備課

　　“趙兄”告訴記者，今年春節(jié)第一天，上海華東醫(yī)院的俞院長到家里對查老師進行了心肺聽診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體檢。令人高興的是，查老師除了血壓稍高，一切體征正常?！爱敃r她就立即提出，要在年初七、初八回碭山。”曾經(jīng)發(fā)誓“說什么也不會讓她回去，怕她丟了命”的“趙兄”笑著搖了搖頭，說：“她在家待不住啊?！?/P>

　　這次病重，査文紅在上海呆了5個多月。這是十二年來，査文紅第一次離開魏廟這么長時間。即使是逢年過節(jié)、寒暑假，也是來去匆忙，身邊還常常帶著她的學生。査文紅上海的家，更像是魏廟駐上海的接待站。難怪9歲的小外孫一直喊她“查老師”，從不肯叫“外婆”。家人都希望，查老師的這個假期能無限期持續(xù)下去。

墻上貼滿學生的祝愿

　　面對査文紅的決定，家人的勸解絲毫不起作用。“在家干嘛？成天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再這樣下去我遲早傻掉?！辈槔蠋煾嬖V家人，就去魏廟學校看看，哪怕不帶課。大年初七，在趙兄的陪伴下，査文紅回到了魏廟小學?！暗搅诉@里就變卦。不讓她帶課，她怎么忍得住喔！”

　　回到魏廟，很幸福

　　自從年初七回到魏廟，査老師的心情就沒有平靜過。雖然離開這個小院已經(jīng)5個多月了，但她絲毫沒有感到陌生。聽說査老師要回來了，學生們早已把院子打掃的干干凈凈，東西收拾的井井有條。

　　但這種心情還沒保持多久，査老師便生氣了。

　　“我行動自如，頭腦清晰，還拿我當個病人?！睎死蠋熒@個人的氣已經(jīng)快一個星期了。因為開學幾天來，査老師還沒能給孩子們上課。

　　“我們考慮到査老師大病初愈，身體還比較虛弱，暫時沒給她排課。她就不愿意，見面就跟我吵。”魏廟小學的關(guān)校長面有難色，“我們不也是為她好嗎？”關(guān)校長認為，考慮到她帶的一年級學生小，要操心，就暫時沒讓査老師帶課。

放學了，查老師送孩子們回家

　　“我也知道關(guān)校長是好心，只要能跟孩子們在一起我就高興?！闭f著說著，査文紅又笑了，“我能又一次回到魏廟，我就感到非常幸福。在我去年病的非常厲害的時候，最害怕的是回不到學校。當我回到我熟悉的校園的時候，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我終于回到了魏廟，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魏廟，回到了學生的中間。我從內(nèi)心認為我并沒有做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我之所以在魏廟堅持這么多年，是因為魏廟的學生們給了我無比珍貴的愛，是當?shù)氐母咐相l(xiāng)親們給了我最大的關(guān)懷，最大的尊重。我愛魏廟，我愛魏廟的每一個孩子，我愛這里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我的學生們給了我世界上最珍貴的愛，我永遠感謝你們?！?

　　十二年沒買過一雙鞋

　　在查老師看來，為魏廟孩子們做得再多也不算多。12年來，在查老師和師生們的努力下，在社會各界的幫助下，魏廟學校的教學樓成了鎮(zhèn)上最好房子，學校電腦、圖書、鋼琴樣樣齊備，是當?shù)刈詈玫木拍暌回炛妻r(nóng)村學校。

　　她常常對記者說的是：在魏廟，她每天早上5點起床，晚上11點睡覺，連最喜歡的青菜也難得吃上，但有家長們的信任和尊重，有學生們的愛和感謝，有做不完的事要忙，人生才有了最寶貴的意義?！半m然對女兒、對丈夫，我有沒法彌補的歉疚，但沒有后悔！”

　　“在魏廟12年了，我沒有買過一雙鞋。我的鞋子一年四季穿都穿不完，各種顏色的，有花的、紅的……身上穿的棉襖棉褲都是家長給我做的。我要給他們錢他們怎么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學生蔣亞國，她的媽媽身體也不好。那天，孩子給我送來了兩雙鞋。我說你把這鞋子拿回家給媽媽，他說不行，媽媽一定讓我送給你，你不要的話我媽會很難過的。我就只好把這兩雙鞋收了下來，利用休息日我又把鞋子送到家里去。他媽媽說，查老師，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對我的孩子那么好，我沒有什么報答你，只能給你做雙鞋。最后推來推進我收下了一雙，她留下了一雙?！?/P>

　　為什么査文紅能在魏廟堅持這么多年？“我和鄉(xiāng)親們，和我的學生結(jié)下了深厚的感情?！彼齽忧榈卣f，“因為我不舍得離開魏廟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是他們給了我世界上最大的信任和尊重；我的學生用他們天真無邪的心給了我世界上最純真的愛，我不舍得離開他們?！?（本網(wǎng)記者：王少峰）

（責任編輯：周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