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9-09-24 21:46 | 來源:中國軍網(wǎng) 2018-05-19 03:05 | 查看:10829次
中國軍網(wǎng)綜合作者:鄧玉平責任編輯:楊帆
“今年清明剛過,上海有幾所高校就邀請我去講重走長征路的見聞。我不禁想起長征路上那些數(shù)不清的紅軍墓,想起犧牲在長征路“最高處”的紅軍烈士們。于是,我又一次講述了2006年,我和隊友攀上海拔4300余米的雪山祭奠紅軍烈士的經(jīng)歷?!闭堦P注今日《解放軍報》的報道——
紅軍的足跡,已被雪山珍藏,化為熠熠星辰,照亮后來人的路——
祭奠,在海拔最高的紅軍烈士墓
■鄧玉平
紅軍日記
一九三五年七月二日
晨出發(fā)(即從康貓寺出發(fā),作者注),見沿河上山嶺越低,以致看不見。我們乃不走這條路而向右上高山,大家都奇怪,不知那開闊處是一塊廣漠無際的大草地,居民隨處搭棚過游牧生活。上山約三十里,見一大雪山擁于眼前,及至見先頭部隊從雪中踏過時,大家都奇怪地說:“為什么從前爬小雪山都很早知道,今天爬大雪山卻不曉得?”原來是因為這一帶藏民都逃避一空,無從調查路線。此山,上山約五十里,下山三十里,從高度上說尚超過夾金山,在積雪量上也有過之,但是上時并不像上夾金山那樣費勁,這道理我也莫名其妙。
——摘自童小鵬長征日記
有一些壯舉已經(jīng)舉世震驚,有一些沉默還沒有誰能說得清楚。
父親鄧志云曾叮囑我:“你要去看望當年過草地時用生命救我的戰(zhàn)友?!蔽野菰L過250多位老紅軍,得知我要重走長征路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表達著相同的意思:我們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倒在征途中的戰(zhàn)友,請代我們去看一看他們。帶著叮囑,我12次踏上各條長征路,祭奠所到之處無數(shù)座沉默的紅軍墓。
今年清明剛過,上海有幾所高校就邀請我去講重走長征路的見聞。我不禁想起長征路上那些數(shù)不清的紅軍墓,想起犧牲在長征路“最高處”的紅軍烈士們。
于是,我又一次講述了2006年,我和隊友攀上海拔4300余米的雪山祭奠紅軍烈士的經(jīng)歷。
作為紅軍的后代、老兵的女兒,我一直對雪山有種特殊的向往,特別是雅克夏雪山。雅克夏,藏語意為“牦牛都無法通過的地方”。雅克夏雪山位于四川省紅原縣與黑水縣之間,是1935年7月中央紅軍長征途中翻越的第三座大雪山,紅四方面軍也曾幾度翻越此山。雅克夏雪山上有一個海拔4480米的埡口已通公路,但紅軍曾翻越過的那個埡口則罕有人行。
那年秋天,為了攀上全國海拔最高的紅軍烈士墓,我和隊友來到雅克夏雪山。
緩緩上行
記憶仿佛活了過來
9月17日一早,我和隊友在山腳下的刷經(jīng)寺鎮(zhèn)集合。
據(jù)說紅軍經(jīng)過刷經(jīng)寺鎮(zhèn)時,周圍還是原始森林和沼澤,僅有幾戶人家。數(shù)公里外,原有一座康貓寺,是紅軍翻越雅克夏雪山的電文中經(jīng)常提及的地方。
為防止高原缺氧,我們采購了3個氧氣瓶備用。五人二馬,攜帶著行囊、干糧、水和氧氣瓶開始登山。
有福氣,兩位藏族向導為我們帶路。年長的向導索仁達吉,漢姓孫。據(jù)孫大爺介紹,山的南面坡度平緩,路遠;北坡陡峭,路近。我們選擇沿北坡上山。年輕的向導譚雄稱:“這一路到山頂埡口,我要用3個小時,你們得翻倍。熬過前半程的陡坡,后半程相對好走。”聽說幾年前他走北坡,曾摔死過一匹馬。
9月的山間,色彩墨綠或枯黃,滄桑厚重。雪山亙古屹立,不知是否還記得當年紅軍將士跋涉的艱難?
雅克夏雪山埡口的海拔高于中央紅軍翻越的夾金山(4114米)和夢筆山(4080米)。但據(jù)紅軍日記記載,翻越雅克夏雪山的感覺沒有像翻越夾金山那樣困難,這也許與“高差”有關。夾金山下磽磧鄉(xiāng)海拔2000米,與夾金山埡口高差2000多米;刷經(jīng)寺鎮(zhèn)海拔約3300米,與雅克夏雪山埡口高差1000米左右。
患腿疾的我拄著拐杖往上走,一會兒就氣喘吁吁,頭暈胸悶,在海拔3000多米的山梁上,出現(xiàn)高原反應。沿山梁緩緩上行,山勢越來越陡峭,空氣越來越稀薄,氣溫也越來越低。我凍得直打哆嗦,隊友見狀脫下大衣給我御寒。
風從蒼茫中吹來,帶著雪山的氣息;云從天邊飄來,馱著歷史的傳奇。我拜訪老紅軍時曾深深感到,過雪山對他們來說,是歲月的流水無法滌去的記憶。此刻,走在雅克夏雪山山梁上,那些記憶仿佛活了過來,我恍若看到了看不到的身影,聽到了聽不到的聲音——
老紅軍何純堯含著眼淚對我說:“翻雪山時,我看見通江老鄉(xiāng)戰(zhàn)友凍得直打寒戰(zhàn),立即脫下藏族阿媽送給我的衣服給他穿上,但他還是斷氣了。還有一位用一碗熱開水救過我命的老戰(zhàn)士,跌倒后滑下了山崖。路上隨處可見一些黑點,都是犧牲的戰(zhàn)友,他們與白雪融為一體?!?/p>
“爬雪山,遇到下冰雹,我戴的竹斗笠都被冰雹打穿了。我們婦女連每人背20斤糧食,我年紀小,15歲背15斤。晚上我們擠在雪洞里用體溫相互取暖,早上吹集合哨,我看見兩個大姐坐在那里,我推推她們,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僵硬了……”女紅軍杜文凱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我的父親鄧志云說:“上雪山后,我實在走不動了,想休息一會兒。紅軍總部二局蔡威局長見了大聲喊,不能坐下,要勇敢地向前走啊!他過來拉著我的手向山頂爬去??墒撬髞韰s長眠在長征路上?!?/p>
單衣草鞋、饑寒疲憊的他們,面對生命極限的挑戰(zhàn)卻意志如鋼。我想,如果沒有雪山的悲壯起伏,那條改寫中國革命史的漫漫長征路也許會平緩許多?!疤斓赜⑿蹥?,千秋尚凜然?!奔t軍的足跡,已被雪山珍藏,化為熠熠星辰,照亮后來人的路。艱難登山,只為祭奠沉睡在長征"最高處"的紅軍烈士
題圖人物:作者和向導索仁達吉 合成:張 宇
登上埡口
天空突降雨夾雪
當我們行進到海拔4000多米的坡地時,突然眼前一亮,前方出現(xiàn)潔白晶瑩的雪嶺。它綿延跌宕,云霧繚繞,離我們那么遠又那么近。
翻過陡坡,沿懸崖邊的羊腸小道前行。我反復默誦老紅軍的叮囑,一瘸一拐跟上隊友的步伐:“能走就走不停步,千萬千萬不停步?!弊髠?,山勢陡峭;右側,是無底深谷。我愈發(fā)頭暈眼花,開始腿軟、嘔吐。慈祥的孫大爺見狀,急得老淚縱橫,拿出氧氣瓶讓我吸氧。譚雄四處搜集枯樹枝,不顧手指被劃破流血,點燃篝火,為我取暖。
隊友叫我原地休息,不要繼續(xù)上行??赏旗F繚繞的山頂,我苦苦相求:“讓我去吧,我爬也要爬上去祭奠紅軍烈士!”
“還是讓她再試一試吧!”看我堅持,孫大爺轉而為我說情。
山巒托著我們一步步向上?!皥猿?!向前走!”我咬牙支撐,心想,與昔日紅軍先輩的跋涉相比,我們今日的行走微不足道。
下午兩點多,我們終于到達雅克夏雪山埡口海拔4392米的紅軍烈士墓旁。一路上,我們耗時6個小時,和預期差不多。而我又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吸入第3瓶氧氣后,略有好轉。
關于雅克夏雪山紅軍烈士墓,紅原縣黨史研究室主任贈送給我的《紅原縣志》中有所介紹:1952年7月,前往黑水剿匪的解放軍某部翻越埡口時,發(fā)現(xiàn)12具排列整齊的遺骨,頭北腳南,間距相等,旁邊有皮帶環(huán)、銅扣之類的軍用品。據(jù)記載,國民黨軍隊從未上過此山,只有中國工農紅軍1935年至1936年數(shù)度經(jīng)過。紅30軍老戰(zhàn)士唐成海,曾3次翻越此山。他判斷12名戰(zhàn)士是紅軍一個建制班,夜晚宿營,因勞累、低溫或缺氧而亡。紅原縣政府后來就地掩埋遺骨,立碑建起這座海拔最高的紅軍烈士墓。
望著墓碑,一陣悲涼從心中涌起,一直蔓延到我的雙眼。
在孫大爺和譚雄的攙扶下,我硬撐著站起來,拔去枯草,點燃香燭,輕撫冰冷的墓碑,聲淚俱下:“沒有人知道你們的名字,但你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紅軍!今天,你們幸存戰(zhàn)友的女兒和隊友來看你們了……”隊友灑酒一圈,集體三鞠躬。周圍一片肅穆,同行的年輕女教師,也默默拭淚。
就在此刻,晴朗的天空竟突降雨夾雪。清亮、晶瑩的雨雪,紛揚飄灑,浸潤著我的臉,也浸潤著我的心。
我是歷史教師,我想起一位來自四川的學生曾問我:“老師,我一直有一個疑惑。爺爺說,我們家附近的雪山里住著許多紅軍,他們和我們一樣地生活著,只是他們住在雪山里不能出來,是真的嗎?”“那是爺爺和當?shù)氐娜藗儜涯罴t軍的凄美傳說吧。”
立于墓前,我給那位學生發(fā)短信:“我們正在看望生活在雪山里的紅軍?!?/p>
學生回復:“想念紅軍,祝福他們安康!”
我叩首轉告,祝福英烈安康!
烈士墓旁的埡口,是此行的最高點,定位儀顯示:海拔4459.5米。我們將重走長征路的隊旗,展開于雪山之巔。
下山顛簸
如同穿越時空
雨雪交加。
下山,很難從陡峭的來路返回,只能沿坡度較為平緩的南坡馬塘河走山谷。到處是密密的灌木叢和森林,地上有不少野獸踩出的腳印,有幾次順著一個方向走到頭,卻是斷崖。
孫大爺牽著那匹名叫“梅隆”(藏語:花臉)的馬,用一根小樹枝撥開荊棘走在前面,馬背上馱著癱軟的我,譚雄和年輕教師在兩側相扶。我難受至極,一分一秒地咬牙堅持著,想起父親曾說過的話:“如果沒有蔡局長和戰(zhàn)友的關心照顧,我是不可能走完長征路的。”我也深切感受到,如果沒有大家的關心照顧,我也不可能翻越雪山。
雪珠隨風打在臉上,絲絲冰涼。大家渾身濕透,在泥濘不堪、沒有路的路上走著。不知何時,年輕教師哼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曲:“雪皚皚,夜茫茫,高原寒,炊斷糧……”
兩位隊友牽著另一匹馬,不知何時掉隊了,任憑我們怎樣呼喚,也無回應。原來,他倆沿馬塘河下行時迷路,幾次翻倒在急流中,拽住馬韁繩才站起身來。慶幸的是,幾小時后,他倆平安與我們會合。
一行人顛簸著,哆哆嗦嗦、跌跌撞撞,終于趕在天黑之際走到山腳下。我們驚異地發(fā)現(xiàn),山下竟沒有下過雨雪,而我們身上濕漉漉的寒意未消,如同穿越時空、歷經(jīng)洗禮。
我被立即送往70公里外的馬爾康州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經(jīng)過治療,醫(yī)生放行。我與隊友沿著紅軍的足跡,繼續(xù)北上。
雅克夏雪山,從此化作我心中永恒的豐碑。
作者簡介:鄧玉平,紅軍后代,上海市退休教師,自2004年起先后12次重走各條長征路,拜訪250余位老紅軍,作長征講座170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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