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陳圓圓 劉靜文 蘇 濱

方方在上課。林 雅攝

　　周三晚上6點半，燈火漸濃，北京大學第二教學樓。

　　距離上課還有10分鐘，可容納200人的教室已座無虛席；走道上，也擠滿了拎來圓凳自行“加座”的學子。

　　這門課，是普通心理學，當天的主講人，是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院長方方教授?？梢哉f，從26年前踏進北大起，心理學就成為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坦然承受失敗、享受過程，也是科研的風景

　　“第一次翻開一本《普通心理學》，我覺得每一個章節(jié)都太有意思了?！鄙倌陼r，方方就對未知世界有著強烈好奇心——智商怎么測，有哪幾種方法去測，大腦里的什么位置和智力相關？……帶著這些問題，他走進了北京大學，成為心理學系（后更名為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的一名本科生，并逐漸將認知神經(jīng)科學確定為自己的研究領域。

　　但更吸引他的，還在于心理學的有趣特質(zhì)：不確定性?！耙恍┘兇饣诜柾评淼睦砉た茝娬{(diào)唯一性，問題的答案往往非黑即白。心理學不僅延續(xù)了基于實證數(shù)據(jù)和堅持真理的科學傳統(tǒng)，還需要面對異常復雜的研究對象——人，這就要接受很大的不確定性?！痹谒磥?，世間萬物紛繁多變，如果只用一種方法、一個角度便解釋得清，還有什么意思？

　　心理學，尤其是人腦成像領域，在國際上早就是一門“潮”科學。上世紀90年代的美國高校，心理學本科專業(yè)人數(shù)排行第二，僅次于經(jīng)濟學，至今也是每年招生人數(shù)最多的學科之一。然而當時的中國，軟硬件條件都還有很大差距。因此，從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智能科學系碩士畢業(yè)后，方方便赴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心理學系繼續(xù)攻讀視覺認知和腦成像方向的博士學位。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在他的科研經(jīng)歷中，接受失敗是一堂必修課。曾經(jīng)有一年半，他的課題毫無進展，不得不承認“可能從一開始理論假設就錯了”。久而久之，他開始悟出：科研的道路十之八九都通向失敗，坦然承受失敗、享受過程，也能收獲美麗的風景。

　　因此，他也更加無所畏懼，總是瞄準挑戰(zhàn)最大、難度最高的科研領域。2007年，方方謝絕了境外大學提供的教職，作為北大引進的優(yōu)秀青年人才回校執(zhí)教。隨后，他帶領團隊建成了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視覺與腦成像實驗室，研究視知覺、意識、注意及其認知神經(jīng)機制。2016年5月，方方獲國際心理學界最高組織國際心理科學聯(lián)合會授予的“青年科學家獎”，2018年當選美國心理科學學會會士，科研成果得到國際同行的認可。

　　在方方的眼里，心理學可應用的方向很多：兒童發(fā)展和教育、團隊管理和領導力……如今，讓中國心理學盡快向世界先進水平追趕并更好地服務社會，成為心理學人的共同追求。方方說，“我愿意把時間和精力貢獻給心理學院，貢獻給中國的心理學科建設，只有高水平心理學家越來越多，心理學在中國才會發(fā)展得更好?！?/p>

　　為學生創(chuàng)造寬松的環(huán)境，讓他們自由探索

　　走進方方的辦公室，一方書桌，一張沙發(fā)，樸素整潔。唯有窗臺上一幅他的畫像引人注目，那是學生為他繪制的素描。

　　現(xiàn)在，每學期方方會開設一門課，每周參加研討班，還要指導他帶的2名博士后、12名博士生和幾個本科生。

　　他理想中的教學，就是為學生勾勒出一幅心理學全景，將其中的基礎研究、應用方向及前沿領域一一呈現(xiàn)。“在科研訓練方面，我的要求比較嚴格，希望研究的一定是具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敢做別人可能都不敢去做的東西?！狈椒秸f，他對學生的要求是寬嚴結合的，“更重要的是，我會為他們創(chuàng)造寬松的環(huán)境，讓他們自由探索，放手去做?！?/p>

　　事實上，目前國內(nèi)相對充裕的物質(zhì)保障、精神關懷，已經(jīng)讓中青年心理學者少了份無奈與壓力，多了些獻身科研的決心和享受探索的樂趣。但擁有足夠強大的抗壓能力，并能不斷地從其他學科汲取養(yǎng)分，應用到心理學研究中去，才能在做出成果的漫長周期中坐得穩(wěn)、熬得住。

　　方方帶出來的學生也有一股拗勁兒，不懼向科研高峰發(fā)起挑戰(zhàn)?！扒皫啄晡易屢粋€博士生考慮做項實驗，需要花兩年時間收集數(shù)據(jù)，但不確定能否做出結果?！狈椒交貞浀溃瑢W生如果做不出結果，兩年時光可能就白費了，甚至最后會因此找不到工作。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學生自己。“過了幾天，他決定承擔風險、接受挑戰(zhàn)，經(jīng)過一番波折后終于把實驗做出來了，而且效果特別好?！狈椒叫牢康卣f，為人師者，最大的喜悅莫過于看到學生成功。

　　方方的辦公室與實驗室相通，轉過一個彎就能指導學生們做實驗，他的言行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學生?！胺嚼蠋熃?jīng)常給我們拋出問題，培養(yǎng)我們的思維能力和對科研的理解。雖未曾刻意引導，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為我們樹立榜樣?！狈椒降牟┦可跤⒂⒄f。

　　做科普，專業(yè)人士不應缺位

　　黃昏時分，未名湖畔，或許能偶遇身著西裝、沿湖散步的方方。跟方方同行，步子得調(diào)成平時的兩倍速，也許因為有太多要忙的事，他來去總是步履匆匆。

　　如今，方方是一個標準的“斜杠”學者：北大心理學院院長、博士生導師，行為與心理健康北京市重點實驗室主任，麥戈文腦科學研究所常務副所長，機器感知與智能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副主任，北大北京招生組組長……讓他操心的事很多，其中心理學科普占得分量很重。

　　近些年來，在高校、醫(yī)院、企業(yè)中，有許多心理咨詢師幫助人們解決心理問題；在教育領域，類似美國的SAT、GRE考試的各種標準化能力測驗，將心理測量技術作為測驗設計的基石。方方表示，心理學正走入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學科的發(fā)展和應用，為心理學科普提供了條件；但大眾對心理學科普的旺盛需求也導致了一些“偽”心理學的散播?！氨热缫恍┚W(wǎng)絡上很火的心理學測試，測試結果的信度與效度都很差，還可能采用極端化的觀點去描述一些心理學現(xiàn)象，容易誤導公眾?！狈椒秸J為，“偽”心理學的泛濫，并不代表學院派的心理學科普不受歡迎，深究背后原因，正是受過嚴格心理學訓練的專業(yè)人才在科普工作上的缺位。目前有著專業(yè)科研經(jīng)歷特別是有博士學位的心理學工作者，應該基于實驗研究和問卷調(diào)查數(shù)據(jù)，結合大眾的所思所想做科普。學院派的心理學者，也能將心理學說得通俗易懂。

　　2014年，方方參與錄制了科學綜藝節(jié)目《最強大腦》。回來后，他在論文《〈最強大腦〉背后的心理學、認知科學和腦科學》的結尾寫道：“科研工作者需要分配出一定的時間和精力，把科學知識轉化為大眾喜聞樂見的內(nèi)容和形式傳播開來。”如今，包括方方在內(nèi)的一批心理學人，正朝著這個方向不懈努力。

　　（林雅參與采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