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可以有效地推動慈善，例如幫助企業(yè)家建立慈善組織，提供稅收激勵等，尤其是慈善相關的遺產(chǎn)稅減免被證明是一個有效的激勵方法”

　　財新特派記者 胡舒立 發(fā)自墨西哥城 記者 李昕 劉虹橋 藍方 發(fā)自北京

　　蓋茨在退出微軟公司之后，開啟了勸說世界巨富捐資從善的漫長旅途。中國也是其旅途的重要站點。

　　不過，這些錢并不需要富豪們捐給蓋茨基金會。甚至，蓋茨和巴菲特都曾許諾，在去世后若干年內，要將所有捐款花完，結束基金會。蓋茨式慈善也面臨可持續(xù)性問題。但蓋茨似乎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理念的傳播，制度的建立，是他努力的方向。

　　有關心制度的思考在先，蓋茨怎么看中國慈善業(yè)？

　　財新記者：越來越多的中國中產(chǎn)階級開始關心慈善業(yè)，愿意捐獻自己的錢為社會做事；并且不少富人建立了公益基金?，F(xiàn)在人們最大的擔心是善款使用不當。

　　蓋茨：現(xiàn)在中國的基金會數(shù)量還非常少，慈善業(yè)才剛剛起步。而且其中相當大部分集中于災難救助。政府的災難救助并不依賴于慈善捐贈。在其他領域，例如研究方面，投入很少。中國最大的慈善家之一是香港的李嘉誠。

　　慈善在中國剛剛起步，有很多關注和討論。

　　我曾與為數(shù)不少的中國成功企業(yè)家會面，他們都表示對慈善興趣濃厚。我們會進一步觀察未來的發(fā)展。

　　政府可以有效地推動慈善，例如幫助企業(yè)家建立慈善組織，提供稅收激勵等，尤其是慈善相關的遺產(chǎn)稅減免被證明是一個有效的激勵方法。政府還能為慈善企業(yè)喝彩，達到鼓勵的效果。

　　財新記者：人們對慈善組織的信任度仍然不夠。如何讓中國的慈善組織贏得社會信任？

　　蓋茨：中國紅十字會做得還是不錯的。說到底都要看數(shù)字。任何對慈善認真的人都關注具體數(shù)字，而不僅僅是一個丑聞。事過幾年，當初的丑聞應該沒什么人提及了吧。

　　人們應該更關注數(shù)據(jù)，看資金怎么花的——如果你捐助的是研究項目，研究是否加強了；如果你資助控煙，是否控煙得到加強。

　　中國的慈善不應該比美國或者任何地方差。人們可以選擇自己能直接監(jiān)督的項目，例如在自己的城市幫助殘疾兒童和研究。若要捐助有更大的影響，有時候需要加入一個較大的基金會，投向較遠的地方。總的說來，中國慈善業(yè)應該有可見度，是可以監(jiān)督的。

　　財新記者：2010年，你和巴菲特來華，為中國的成功企業(yè)家舉辦了著名的“巴比晚宴”，共同商討如何募捐和從事慈善，此事在中國引起廣泛關注。你如何衡量“巴比晚宴”的效果？下一步還有哪些舉措？

　　蓋茨：那次活動的曝光率高，源于媒體關注度高。

　　當時我們并沒有向參與者提出什么特別的要求，只是想有一個討論，并分享我們做慈善的感受。我們鼓勵中國的慈善家經(jīng)常性聚會，這在海外是常見的事。遺憾的是這個聚會并沒有出現(xiàn)。當然是否想更有組織，是否愿意互相學習，都是慈善家自己的選擇。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按照現(xiàn)在中國的財富程度，即使捐助數(shù)額僅有美國十分之一，也能產(chǎn)生多得多的基金會。

　　我會繼續(xù)與中國企業(yè)家會面，看看自己能提供什么樣的幫助。中國的慈善組織要走出自己的道路。我只能分享慈善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多么讓人享受?；蛘哒f，僅僅是幫助中國的企業(yè)家更多了解資本主義，了解慈善是其中正面的一部分。

　　財新記者：基金會在世界各地的項目，都需要在當?shù)貙ふ液献骰锇?。而包括中國在內的很多地區(qū)，無論是政府組織還是非政府組織，專業(yè)化管理方面都有一定的欠缺?；饡绾螌ふ液团囵B(yǎng)合作伙伴，幫助其成長？

　　蓋茨：我們給他們提供資金，這當然是很重要的幫助。我們也帶來世界各地的經(jīng)驗，例如艾滋病防治的創(chuàng)新，主要借助了印度的經(jīng)驗。印度民間組織接觸比較封閉的群體，例如吸毒人群、性工作者、男男同性戀等富有經(jīng)驗。通常政府很難接觸到這些人群。非盈利項目的推行并非易事。我們和政府合作，逐步建立起推進的能力。

　　財新記者：蓋茨基金會在墨西哥的農業(yè)項目與當?shù)仄髽I(yè)家，也是目前世界首富斯利姆（Carlos Slim）合作。在中國有這樣的緊密合作伙伴嗎？

　　蓋茨：如果在中國有愿意資助農業(yè)的慈善家，我們當然愿意與之合作。我們和中國政府合作綠色超級稻，這本身就是一個可觀的農業(yè)項目。

　　財新記者：你過去的從業(yè)背景是高科技領域，同時又是成功的企業(yè)家。你覺得哪個背景對你今天充當社會企業(yè)家更有幫助呢？

　　蓋茨：疫苗技術和育種技術堪稱奇跡。如果沒有科技就不能獲得這些神奇的進步。如何能凝聚共識，激發(fā)熱情，克服挑戰(zhàn)，需要組織能力。

　　對我來說，需要把對于科學的理解和組織能力結合在一起。惟有如此，才能集合大家的努力，管理各種項目，提高項目的社會關注度，讓大家關心為什么需要注射小兒麻痹癥的疫苗，為什么非洲農產(chǎn)品種子不足等，然后調動資源并較好地使用資源。

　　我不明白你說的企業(yè)家是指什么。不過，我們既需要組織能力，也需要了解奇跡來源何處——這是科技的力量。

　　附記：2013年2月19日，烏克蘭“鋼鐵大王”、富豪維克托·平丘克（Victor Pinchuk）公開承諾，將在有生之年及身后捐出自己一半以上的財產(chǎn)。由是，他成為最新進入捐贈承諾（the giving pledge）的第105名富豪。

　　捐贈承諾，是蓋茨夫婦和巴菲特2010年6月發(fā)起的捐贈行動。蓋茨和巴菲特從這一年起，親自游說世界級的富豪們，鼓勵他們?yōu)榇壬剖聵I(yè)做出承諾，在有生之年或過世后捐出50%以上的財富從事慈善。在他們發(fā)起這項行動僅兩個月后，就有40名美國最富有的個人和家庭同意在捐贈承諾書上簽名。這份名單還在不斷拉長。迄今為止，已有來自9個不同國家的106個富豪和家庭，加入到了“捐贈承諾”中。據(jù)美國基金會中心估計，這些富豪捐贈的身家共計約4000多億美元，捐贈者中年齡最小的28歲，最大的97歲。而與蓋茨在墨西哥城會面的現(xiàn)任世界首富卡洛斯·斯利姆，即是在平丘克之前最近一位加入該行動的富豪。不過，至今尚無中國富豪進入此榜單。

　　作為其慈善行動的第二站，蓋茨和巴菲特曾在2010年9月底來華，邀請了50名中國富豪參加慈善晚宴，也就是轟動一時的“巴比晚宴”（參見本刊2010年第39期封面報道“錯位的慈善”）。這一活動，將中國的富豪們推上風口浪尖。對比海外巨富們的慷慨解囊，中國富人們的善舉遠不令公眾滿意。2010年，胡潤富豪榜單上排名前十名的富豪（共有12位），只有5人進入前50名慈善榜榜單。

　　不過，正如蓋茨在事前事后反復強調的，這一場晚宴并非要“勸捐”，更多的是中國慈善理念與國際視野的交流碰撞。宴席中，一些中國的富豪雖表現(xiàn)出投身慈善的意愿，但也普遍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在私人財產(chǎn)保護不力、社會保障福利體系仍有缺失的情況下，不得不為子孫后代的未來打算，稱“裸捐”風險太大。

　　但另一方面，隨著中國經(jīng)濟社會的迅猛變化，越來越開放的慈善環(huán)境，也為中國的富人慈善創(chuàng)造了空間。上市公司福耀玻璃創(chuàng)始人曹德旺2011年正式設立非公募基金會河仁慈善基金會，資本逾35億元，是中國資產(chǎn)規(guī)模最大的慈善基金會。截至2013年2月20日，中國本土已登記注冊了1707家非公募基金會，以富豪或企業(yè)財產(chǎn)成立的基金會，遠遠超過公募基金會的數(shù)量（1323家）。中國社會的精英階層開始更積極地回應社會問題，他們面臨更多的挑戰(zhàn)，將是在現(xiàn)代慈善的語境下，如何更有效花好他們捐出的財產(chǎn)。

　　蓋茨向來認為，加強慈善機構的能力非常重要，也尤其重視資金使用的效率和影響力。他自己的慈善事業(yè)瞄準與科技創(chuàng)新相結合的領域，以期更持續(xù)有效地影響改變乃至世界。

　　傳統(tǒng)的官辦社會組織，大多仍延續(xù)非市場化的管理模式，轉型有待時日。從2011年開始，無論是紅十字會的“郭美美事件”，還是河南宋基會的投資風波，一系列官辦機構的丑聞，促成官辦社團的改革。

　　在登記、稅收的重重限制下，根植于民間的組織剛剛起步，良莠不齊，不少機構在專業(yè)性、職業(yè)化上都頗有欠缺，無論是在能力建設還是組織經(jīng)驗上，甚至難以同政府機構或者官辦社團相提并論。2012年底，網(wǎng)友對民辦機構中華兒童慈善救助基金會的財務管理能力發(fā)起連續(xù)質疑，即是典型案例。這些慈善組織要提升自己的能力并最終獲得公眾信任和認可，還需時間的檢驗。（完）

　　本刊記者任波、昝馨，實習記者陳潔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