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四川省瀘定縣，幾位老百姓在瀘定橋頭售賣李子、核桃、無花果等當?shù)匚锂a(chǎn)。當年飛奪瀘定橋的戰(zhàn)地，如今已是旅游勝地。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wǎng)記者 王鑫昕/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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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發(fā)花白的劉東升曾經(jīng)在瀘定橋上來回走了十幾次，每次都眼中含淚。他試圖把父親劉金山講述過的畫面跟眼前的景象聯(lián)系在一起：如今這里游人如織，橋身搖晃帶來的是尖叫，是樂趣；然而84年前，光禿禿的鐵鏈被燒紅時，晃動的背后是生死——不只是一個人的生死，還關(guān)乎一支隊伍的存亡。

　　22勇士飛奪瀘定橋的故事早已被寫進語文課本。劉金山就是其中一位勇士。1935年5月29日，他們匍匐在鐵鏈上，冒著槍林彈雨沖向?qū)γ?，背后有?zhàn)友的沖鋒號，還有猛烈的火力支持，那是他們最堅實的后盾。這個戰(zhàn)斗畫面，是紅軍長征的華章。這支軍隊的戰(zhàn)斗力和面對艱險時的意志力，凝聚在那13根鐵索上。

　　18勇士安順場強渡大渡河、紅四團先遣部隊“晝夜兼程二百四”，與飛奪瀘定橋的戰(zhàn)斗一道，呈現(xiàn)了一支軍隊最為核心的品格：軍令如山、驍勇善戰(zhàn)、意志堅定。只有做到了這種極端的程度，才讓蔣介石再次圍殲夢碎，讓紅軍由南向北轉(zhuǎn)移的戰(zhàn)略成為可能。

　　有人會在激情澎湃的戰(zhàn)斗故事中忽略失敗的可怕后果。金一南在《苦難輝煌》里這樣描述：“如果瀘定橋不能奪占，必然出現(xiàn)毛澤東說的那種局面：‘假如兩路不能會合，被分割了，劉、聶就率部隊單獨走，到四川去搞個局面。’”

　　這意味著，“當時3萬紅軍想從川南渡江尚不可得，現(xiàn)在以紅一師單獨‘到四川去搞個局面’，談何容易！這是完全無法之時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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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是嚴苛的、吝嗇的，起碼對紅軍而言如此。

　　四渡赤水，轉(zhuǎn)戰(zhàn)川南，巧渡金沙江后，紅軍曾遠遠甩下敵人。但從1935年5月9日至14日強攻會理6天未果，待到15日決定放棄對會理的圍攻繼續(xù)北上時，時間的天平已經(jīng)開始倒向國民黨一方。

　　眼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大路，走登相營、越西到大樹堡，但要直面國民黨重兵；另一條是小路，走冕寧、大橋鎮(zhèn)、拖烏到安順場。根據(jù)地下黨的情報，此時冕寧的國民黨縣長已棄城逃跑，但是冕寧山路崎嶇難行，還要通過國民黨治下民族矛盾尖銳的彝族聚居區(qū)。

　　布置大渡河會戰(zhàn)時，蔣介石在一封電文里這樣描述紅軍前往大渡河的路途：“漢彝雜處、一線中通、江河阻隔、地形險峻、給養(yǎng)困難的絕地”。

　　然而，紅軍以與國民黨軍隊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現(xiàn)在了冕寧。他們作風嚴謹，倡導(dǎo)民族平等、民族團結(jié)，拿出極大的誠意，甚至在彝族人的冷槍下不曾還擊。這才產(chǎn)生了劉伯承與彝族部落頭領(lǐng)小葉丹結(jié)拜為兄弟的佳話。

　　“彝海結(jié)盟”之后，紅軍在今四川雅安石棉縣擦羅彝族鄉(xiāng)開倉放了國民黨劉文輝部隊的軍糧，不僅自己備足3天口糧，還讓當?shù)靥焯炜粗Z倉卻飽受饑餓之苦的老百姓，成功熬過了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直到今天，當年8歲的龍桂芳老人一提起紅軍給他們家的兩百多斤“紅花米”，因蒼老而遲緩平靜的眼神都突然亮了起來。

　　擦羅彝族鄉(xiāng)距離安順場30里地。當紅軍行至安順場想找船工幫忙渡河時，一部分當?shù)厝耍舶ù?，早就躲進了山里。而第一個站出來幫紅軍渡河的船老大帥仕高，起初只敢透過門縫打量紅軍。

　　石棉縣黨史研究室主任劉洪提到擦羅開倉放糧的影響時說，“紅軍的勝利其實就是從這樣的小事開始的”。那時，時間可謂是紅軍的生命。他們沒時間大搞宣傳、擴紅，但是放糧、不打擾當?shù)鼐用?，這些快速行軍過程中的無心插柳，為接下來強渡大渡河提供了便利。

　　在安順場，如果沒有紅軍對船工的善待，給他們搭棚子、煮白米飯，77位，這個看似不大的、自發(fā)幫助紅軍的船工數(shù)量，也將是天文數(sh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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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大渡河兩岸聳立的黑色崖壁上開著各種藍色、黃色的花朵?？稍跉v史上，這里的美景染著血色。三國時期蜀國軍隊無數(shù)次渡過眼下這奔騰的河水，而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和他的數(shù)萬將士，也曾于此血染大渡河。

　　1935年5月24日，紅軍也來到了這里。先遣部隊夜襲安順場。5月，即便是對帥仕高這樣富有經(jīng)驗的船工，也是不友好的時節(jié)。當?shù)貨]人愿在5月強頂汛期渡河。300多米寬的大渡河，波浪滔滔，水流湍急，可以輕易在轉(zhuǎn)瞬間吞噬生命。河水發(fā)出的隆隆聲甚至在紅軍未到安順場、行至馬鞍山時就能聽到。

　　時間要靠自己爭取。在此期間，紅五團為了掩護安順場的強渡戰(zhàn)斗，佯攻大樹堡，揚言要經(jīng)那里渡河，攻打富林，直取雅安，進軍成都。他們砍竹扎筏，拆了關(guān)帝廟、王爺廟，連自己的紅軍戰(zhàn)士都以為要在那里渡河。他們的佯攻，使蔣介石、劉文輝一連好幾天摸不清紅一方面軍主力真正的行動方向，為安順場強渡贏取了時間。

　　奪取安順場前，聶榮臻曾問紅一團一營營長：“孫繼先，你知道石達開嗎？”孫繼先說：“管他十達開九達開，我們一定能過河?！?/p>

　　1863年，也是5月，也是此處，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大軍為河水所阻擋，在清軍圍困下全軍覆滅。宣揚朱毛紅軍定會變成第二個石達開的傳單，國民黨已經(jīng)派飛機撒了好幾天。

　　5月25日天剛亮，紅軍總政治部組織部部長蕭華作了戰(zhàn)斗動員。他問：“誰愿意坐第一船去？”報名踴躍。最后，孫繼先和團長楊得志、二連連長熊尚林仔細商量，確定下了總計18人的名單。每個人帶上一支駁殼槍，一挺沖鋒槍，一把馬刀，還有6到8顆手榴彈，在七八位有經(jīng)驗的船工幫助下，計劃分兩批強渡。

　　這是他們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條船?？紤]到水流方向，往返一次需要走完一個三角形，耗時1個多小時。這條船最多每次坐40人，全軍渡河要1個多月，但是，如果孫繼先、熊尚林失敗，紅軍連走安順場渡口的希望都渺茫了。

　　水急浪高，暗礁很多，對面還有敵人機槍的密集掃射。沒有人能如天神下凡，只憑不到十桿槍和幾顆手榴彈就拿下渡口。因此，突擊隊準備完畢時，劉伯承已經(jīng)叫神炮手趙章成瞄準對岸敵人的兩個碉堡。劉伯承對他說：“我們就幾發(fā)炮彈，聽命令，一定要打準。”

　　在岸上的紅軍動用了幾十挺輕重機槍，從不同角度向敵人密集射擊。蕭華親自吹起軍號，劉伯承、聶榮臻走出工事，站在岸邊看著強渡行動的進程。

　　船工帥仕高的孫子帥飛講述了爺爺當年渡河的驚險時刻。渡船突然卡在“尖石包”，恰是敵人的有效射程之內(nèi)。帥仕高和其他3名船工情急之下跳到礁石上，往外猛推小船。見紅軍重新行進，越發(fā)靠近岸邊，國民黨守軍倉皇逃跑。逃跑前，他們還將一顆手榴彈扔到了帥仕高身邊。帥飛說，幸運的是，那顆手榴彈引線未被拉掉，被紅軍戰(zhàn)士迅速扔出，沒有毀掉這艘船。

　　隨著渡河的成功，在老百姓的幫助下，紅軍又發(fā)現(xiàn)、修復(fù)了兩艘船?？蛇@三艘小船負擔不了紅軍快速渡江的重任。5月26日，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到達安順場。一眾軍委領(lǐng)導(dǎo)人開了一個小會，水流太急，架橋已無希望，尾隨的國民黨薛岳、楊森部隊距離紅軍只有幾天路程，中革軍委迅速作出了奪取瀘定橋的決定。

　　如此，已經(jīng)通過安順場的7000多人，由劉伯承、聶榮臻繼續(xù)率領(lǐng)，組成右縱隊。一旦無法與主力紅軍會合，就去川西開創(chuàng)局面。左縱隊則以紅二師四團為前衛(wèi)，沿大渡河西岸趕赴瀘定橋。

　　1936年，毛澤東在延安會見美國記者斯諾時談到了此次強渡的深遠意義：“強渡大渡河是長征途中最關(guān)鍵的事件，如果在那里失敗了，紅軍就可能被消滅?！?/p>

　　強渡大渡河后，左路縱隊接到“死命令”：安順場至瀘定橋320里，限定3日內(nèi)到達。

　　不過，敵情發(fā)生了新變化。在中革軍委到達瀘定橋的同一天，蔣介石親赴成都督戰(zhàn)。國民黨增援力量也正朝瀘定橋奔襲。部隊才走了一天，5月28日凌晨，紅四團又接到電令，要求他們再提前一天趕到瀘定橋。此時，離限期已經(jīng)不足一晝夜，而距離瀘定橋還有240里路。

　　“你們要用最高度的行軍速度和堅決機動的手段……要在此戰(zhàn)斗中突破過去奪取道州和五團奪鴨溪一天跑160里的記錄?！彪娢睦镎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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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在瀘定縣城，橫跨大渡河的鐵索橋已經(jīng)鋪上了密集的木板，隨著橋面的搖晃，鐵索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捻懧?，和著咆哮的大渡河水聲，給游客制造了一種驚險、刺激的體驗。安全是有保障的，每隔幾米就有安保人員在橋上守護，橋下，一艘沖鋒舟停靠在岸邊，工作人員隨時待命，以防萬一。

　　84年前可不是這樣子。紅四團一晝夜奔襲240里到達這里的時候，戰(zhàn)士們疲憊不堪。更要命的是，橋上的木板全被國民黨守軍抽走，只剩下13根搖搖晃晃的鐵索。美國一位女旅行家1908年行至這里的時候，曾形容鐵索“單薄得像蛛絲一樣”。

　　蔣介石的“大渡河會戰(zhàn)計劃”及其補充修訂的預(yù)案中，對紅軍渡河點的判定是在寧雅正道，瀘定橋在防御部署中處于“邊角位置”。因此，當國民黨軍隊發(fā)現(xiàn)紅軍從安順場夾河而上時，感覺到了瀘定橋受到的威脅，才開始緊急調(diào)兵防守。事實上，守軍只比紅四團先到一個晚上。

　　抽走橋上的木板之后，在幾乎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瀘定橋東岸的防御工事里，守軍信心滿滿。當時的保安大隊副大隊長的軻亨華，在上世紀70年代接受時任瀘定縣媒體記者楊仕強采訪時曾回憶，他的長官對他說：“紅軍插著翅膀都飛不過來，飛過來都把他打落?！笔剀娚踔劣幂p蔑的言語向?qū)Π兜募t軍挑釁。

　　22名紅軍戰(zhàn)士擔負突擊任務(wù)，他們要順著鐵索打到大渡河?xùn)|岸去。50多年后，其中一名突擊隊員李友林才對兒子李理詳細講起飛奪瀘定橋的戰(zhàn)斗，他說：“當時我只能想到活，不能想到死。如果想到死了，也許就過不去了?！?/p>

　　戰(zhàn)友的支持包括布局在西岸的火力支援，以及全團司號員一齊吹響的沖鋒號。突擊隊員之一劉金山曾向兒子劉東升描述過當時的場景：敵人的子彈幾乎是擦著頭皮呼嘯而過，打在鐵索上當當當?shù)仨?，還濺起火花。

　　奪橋戰(zhàn)斗打響后，國民黨守軍曾向遠處的駐軍、袁國瑞率領(lǐng)的第四旅求援，但因為第四旅正遭到東岸的紅一師的攻擊，無暇增援。由此，瀘定橋的守軍決心動搖，為免遭紅軍全殲，團長李全山率部撤退。

　　瀘定橋被拿下了。1935年6月2日，中革軍委對22名突擊隊員授獎，獎品是一套列寧服、一支鋼筆、一個日記本、一個搪瓷碗和一雙筷子，“以表彰他們奪占瀘定橋的巨大功勛”。

　　瀘定城失陷的消息令國民黨政府感到緊張。根據(jù)四川省檔案館的一份史料，步二旅與西康專員公署發(fā)布消息函，要求“所有瀘定縣城失陷一節(jié)，應(yīng)免公布”。劉文輝因在構(gòu)筑金沙江、大渡河沿岸碉堡封鎖線“一味敷衍、實未遵辦”，被通令“記大過一次，戴罪圖功”，其所部“各負責長官查明嚴處”。

　　在延安會見美國記者斯諾時，毛澤東亦談到了飛奪瀘定橋一戰(zhàn)：紅軍之全部渡過瀘定橋，確為紅軍的莫大成功，如紅軍不能過橋，則安順場渡河至北岸之一師，勢將孤軍作戰(zhàn)，而南岸之紅軍主力則必走西康……紅軍則極難克服困難也。今紅軍全部渡河，自此川陜甘青幾省均將為紅軍活動之地區(qū)矣。

　　本報四川石棉7月31日電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wǎng)記者 胡寧 王鑫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