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球時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陳圣源  溫燕  環(huán)球時報記者  邢曉婧 丁雨晴】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前不久因引用“中國諺語”發(fā)推文而迅速在中外媒體上刷屏。伊萬卡引用的“中國諺語”讓人一頭霧水，多方考證發(fā)現(xiàn)它其實產自美國。在國際政壇，引用中國諺語、成語的人很多，年初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訪華演講時就引用了名言“風向轉變時，有人筑墻，有人造風車”，但這條“中國諺語”的具體出處無法確定。真假不論，這些名人將中國諺語在西方文化中的存在再一次帶到公眾視野面前。這是中國諺語的國際范兒。而在美國，這個現(xiàn)象更突出，很多美國人引用諺語時，甚至在不知道出處的情況下，將其歸于中國智者。

　　活學活用——還是美國總統(tǒng)們說得好

　　今年5月的一天，在華盛頓知名智庫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環(huán)球時報》記者參加了一場有關美日關系的論壇。論壇由美國前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特別助理邁克爾·格林主持，而來訪者為日本三屆防務相代表團。格林是美國著名的“知日派”，不僅日語流利且和數(shù)任日本防務相熟稔。他們的對話中不時夾雜著日語，突然格林用英語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話一下子讓氣氛活躍起來，與會者無不覺得這句孔子的名言運用得著實貼切。

　　無論是格林巧用中國名言，還是伊萬卡錯認中國諺語，都顯示中國名言警句在美國人當中頗受青睞。就在此次伊萬卡發(fā)推引發(fā)熱議后，有美國媒體翻舊賬稱，2013年伊萬卡就曾引用過“假中國諺語”，當時她發(fā)推稱，孔子說：“選擇一個你喜歡的工作，這樣你就一輩子就不用被迫工作了?！薄斑@種‘成見’在美國人中很普遍，他們往往誤將精辟言論歸功于中國智者，可能這樣會給此類言論增添些許智慧光環(huán)”，《紐約時報》寫道。

　　說起假諺語，上世紀20年代，美國人弗雷德·巴納德“制造”了一句“名言”——“a picture worth a thousand words”(一張畫值千言萬語)，他將其稱為“中國諺語”，“這樣人們就會信以為真”。果然，后來很多文章引用這條話，但其中文出處成了一樁“懸案”。

　　假的有，真的更多。2015年6月26日，美國大法官放行同性婚姻，引用了孔子的觀點：“孔子教導說，婚姻是政體之本?！边@句話出自儒家經典《禮記》的英譯本，原文是“禮，其政之本與”。

　　其實，在引用中國經典上，表現(xiàn)最突出的是美國的總統(tǒng)們。1972年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進行“破冰之旅”，曾在發(fā)表祝酒詞時說：“(毛)主席寫過：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p>

　　1984年，美國時任總統(tǒng)里根訪華，引用了中國唐朝詩人的名句：“很多個世紀之前，一位名叫王勃的中國詩人寫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痹谥v中美合作時，里根用了《易經》中的“二人齊心，其利斷金”。與中國有頗深淵源的美國總統(tǒng)老布什，1989年訪華時大秀自己的中國知識，他不僅引用“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樣的諺語，還拿出了李白的詩句“兩岸猿聲啼不住”。

　　如果說這三位共和黨總統(tǒng)引用的古詩詞較多，克林頓和奧巴馬這兩位民主黨總統(tǒng)則偏向中國古籍中的名句。1998年克林頓訪華，在西安發(fā)表演講：“讓我們給中國古書《禮記》中的名言‘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賦予新的意義?！?009年，奧巴馬在上海發(fā)表演講，借用了《論語》中的名句“溫故而知新”。

　　傳播之路——從中餐館到功夫電影

　　“孔夫子說”“中國的古老諺語說”……在美國各種報紙期刊的文章中，這樣的“標簽”頻繁登場?！董h(huán)球時報》記者查閱發(fā)現(xiàn)，美國《福布斯》雜志在報道中國富豪發(fā)家經歷時使用“禍福相倚”，在分析中國地方城市采取措施刺激樓市時引用“山高皇帝遠”這句古話?！睹绹枷胝摺芬黄}為“美國面對中國的核軍事難題”的文章，副題為：“中國諺語：以攻代守?！?/p>

　　2014年，美國時任國務卿克里訪華，與中國簽署中美綠色合作伙伴計劃，《紐約時報》的報道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這句諺語，來形容中美在氣候問題上取得的進展。其英文“a journey of a thousand miles begins with a single step”，在各類報道中被經常引用。在谷歌新聞的搜索中，共有12.8萬篇文章引用這句話。

　　2016年，兩位俄羅斯學者對中國諺語在美國文化中的流行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他們在論文中稱，無論是否涉及中國，在美國媒體中，中國諺語的使用越來越常見。除了來自老子《道德經》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文章列出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等例子。

　　一些美國學者經常在其文章中引用中國諺語，在許多美國或其他西方國家的網站上有專門介紹中國諺語的網頁，例如“40條有關生活和成功的中國諺語”“8條可以幫你做出更佳財務決定的中國古代諺語”“每個企業(yè)家都應該閱讀的6條中國諺語”等。美國人約舒華·肯農在其網站設置專門刊登有關中國諺語的網頁：本周中國諺語智慧集。

　　相比媒體和知名學者，普通美國人在引用中國諺語時就“業(yè)余”得多，如果隨機問一名美國人，他可能一句中國諺語也說不出。夏威夷大學亞洲學系教授、美國東西方中心高級研究員郝忠明(Eric Harwit)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美國人以為他們會的中國諺語，其實很多是從中餐館的“幸運餅干”(簽語餅)上學到的，殊不知那是廠家亂編的，跟孔子、中國沒什么關系。

　　“幸運餅干”是美國中餐館一個約定俗成的服務項目，餐后服務員拿來一個裝有餅干的小盒子，讓客人抽取。這種餅干外形類似一個兩頭折疊的餃子，里面塞有一張紙條，多為預言、祝?；蛘苎浴！靶疫\餅干”可追溯到100多年前，當時生活在加州一帶的華人樂于用這樣的方式為客人“占卜”，后來逐漸滲透到美國社會?！董h(huán)球時報》記者有一次在美國中餐館抽了一個，上面寫著“每個人都覺得有你當朋友真好”。

　　郝忠明說，除了“幸運餅干”，美國人對中國諺語、名言的了解更多源于中國的功夫電影，里面的一些中國角色會有這方面的臺詞。

　　認知偏差——著迷于古老文化，卻不了解現(xiàn)代中國

　　“多數(shù)美國人并不知道秦始皇、康熙等中國歷史人物，所以看似和中國有點關系的話，他們都想當然認為是‘孔子說的’”，郝忠明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說，這甚至已經成了一種“美式幽默”，“我們常常以‘孔子說’開頭，假裝某些話語出自孔子以示幽默”。

　　在伊萬卡錯用中國諺語引來熱議后，撰寫過中國諺語書籍的美國學者何樂禮表示，漢語中的諺語和警句比其他任何語言都要多，聲稱一句引言來自中國古代文明，聽起來更可靠。他還呼吁公眾“放過”伊萬卡，“將此當作意識到中國文化的絢麗多彩和智慧的契機”。

　　《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美經常參加論壇和研討會，注意到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和學者對中國名言的掌握和應用確實熟練靈活。他們普遍認為：中國名言富于哲理，言簡意賅，對他們的講話和文章的論點可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

　　美國著名網絡雜志《石板書》曾刊文解釋中國諺語為何在美國社會特別是商界流行，提到上世紀90年代后期和本世紀初，《孫子：經理人“兵法”》《孫子和商業(yè)藝術》等書籍非常暢銷;中國格言警句有時比復雜的幻燈片演示更通俗易懂;在容易引起爭議的時代，CEO們喜歡借用經典諺語來為自己辯護。

　　《環(huán)球時報》記者曾采訪過多位美國資深亞洲問題專家，發(fā)現(xiàn)他們的辦公室內不約而同地掛著寫有“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的橫幅。在美國，中國的四大名著、《論語》等是讀者了解中國的主要古籍，但對美國社會影響最大的卻是《孫子兵法》。美國大學很多學科教授將其列為推薦或必讀讀物，美國《歷史頻道》曾專門制作紀錄片《孫子兵法》?！秾O子兵法》在美國社會的影響力已不再是語言修辭上的，而是思想層面的。

　　但必須注意到，根據(jù)前述那兩名俄羅斯學者的研究，融入美國社會的中國諺語，多是那些本義更符合美國社會價值觀或價值觀需求的諺語。比如美國作為一個強調個人主義社會，在需要強調集體主義時會引用“眾人拾柴火焰高”這類諺語。中國諺語融入美國語言文化，更多是因為諺語本身的功能性，并沒有展現(xiàn)出英語對歷史人物、中國時代的過多偏好。

　　還要注意的是，美國人著迷于古老的中國文化和智慧，但對現(xiàn)代中國了解不夠。郝忠明對此表示認可，他說假如問一個美國人“提到中國最先想起什么”，多數(shù)人會說“長城”“功夫”，很少有人會想到“移動支付”“高鐵”，“美國人印象里的中國與現(xiàn)實里的中國相差至少數(shù)十年”。

　　郝忠明說，時至今日，美國人對中國的固有認知還是“勤勞”“世界工廠”，他們知道衣服、玩具等生活用品產自中國，知道像“蘋果”手機這樣的美國品牌產品里有中國生產的零部件。有的美國人會抱怨中國搶走了“制造業(yè)”，卻看不到現(xiàn)代中國的創(chuàng)造力，對眾多杰出的中國高科技公司一無所知。“這對美國來說是個危機，中國的古老文明和現(xiàn)代經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p>

（編者注：原文標題為《他們常來蹭熱點！中國在這一領域已經徹底征服美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