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名臣范仲淹

　　浮漚堂讀史

　　伍立楊

　　一篇宋代名臣范仲淹的《岳陽樓記》，為今人所深情吟頌之、感念之、具有闡說不盡的魅力。

　　《岳陽樓記》，文章之美，尚在其次，關(guān)鍵要在通過狀物寫景，達到抒懷的目的。千古傳誦的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是何等高曠的胸襟。文章寫于慶歷六年（1046年），那正是慶歷新政黯然退卻的時期，范仲淹自己此時就是身在江湖之遠，本來很有可能憂讒畏譏，但他沒有，反而倒過來安慰朋友。

　　如此豁達、從容的心態(tài)，就是唐宋八大家的韓愈、柳宗元在逆境中也不曾達到。他雖然感慨萬千，但不是一味的發(fā)牢騷，這和寫作者的氣度、寄托、胸懷大有關(guān)系。

　　差不多相同時代的名家文章，蘇軾的特征是行云流水的美文，歐陽修則是雍容自然的道德文章，范仲淹呢，很明顯的，他筆下多屬論政之文。他的文章和宋代初年那些刻意雕琢、專事藻飾的作家大有區(qū)別，他的意圖，是要恢復(fù)古道，這個古道，不是復(fù)古，而是關(guān)心民瘼，關(guān)心政治的得失，也即政教風(fēng)化的建立。所以說他的文章是一種論政之文，像他的《上執(zhí)政書》所言：“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憂”，警醒地表達了上書的動機，即以一貫之的憂患意識，憂國憂民是第一位，絕非為了個人的身名之計。

　　范仲淹是蘇州吳縣人，他的一生主要是從政，曾做到龍圖閣直學(xué)士，兼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以及參知政事（最高政務(wù)長官之一，相當(dāng)于副宰相）等重要職位。曾與韓琦并守西陲，上下內(nèi)外，一致好評，西夏人敬畏有加；又和富弼等同掌朝政，為人一身正氣，兩袖清風(fēng)，備受輿論稱道。他的一些文章所表達的意圖，也是慶歷新政革除積弊的主導(dǎo)思想。

　　這篇文章系應(yīng)他的友人滕子京之請而撰述，岳陽樓在今湖南岳陽西門，下臨洞庭湖，是歷代官吏流放到嶺南的必經(jīng)之地。滕子京當(dāng)年和范仲淹同舉進士，在甘肅慶州知州任上被人誣告，于是貶官到了岳陽。在此他也沒有頹廢消極，而是采取有守有為的態(tài)度，居然在兩年不到的時間里，做到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又重新修葺了岳陽樓，銘刻古今詩賦于其上，所以催生了范仲淹的這篇名文。文章狀寫景物之奇妙，又以天氣陰晴變化的明麗與慘淡，來暗喻作者的悲喜，當(dāng)其筆觸由抒情轉(zhuǎn)入言志，水到渠成的熔鑄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崇高情懷。至于文章本身，駢散結(jié)合，形成全篇錯落、跌宕的風(fēng)姿，誠不愧為千古名篇。

　　他在江南力主修筑的捍海堰，橫跨（南）通州、泰州、楚州，當(dāng)?shù)匕傩諏⑵浜魹榉豆?，三州均立有范公生祠，楊阜《畫像贊》云：“我思范公，水遠堤長”。他在青州主政時，平抑糧價，又免支移之苦，以高度的行政智慧幫助百姓渡過青黃不接的饑荒年月……種種作為，在百姓心中留下豐碑。

　　范仲淹生前故后，士大夫?qū)λ硎玖艘恢碌耐瞥?，剛正廉素的品格，過人的智謀，愛國憂民的信念，健康而豐富的生活情趣，絕非偶然，司馬光稱其“前不愧于古人，后可師於來哲”，最具代表性。

　　正如范仲淹憂先樂后的風(fēng)范，構(gòu)成其粹然無疵的完美人生。晚范仲淹一百多年的南宋大臣范成大，和他的同鄉(xiāng)前輩范仲淹一樣，他在仕途上也比較順利，屬南宋詩人中最為顯達者。他對民間疾苦的關(guān)心，一以貫之；他曾出使金朝，與金主交涉，他“詞氣慷慨”，“全節(jié)而歸”，朝野稱道不已。人品學(xué)問、道德文章，獲得時賢后人的高度評價。他的同年摯友楊萬里嘗謂：中興以來，“知政幾二十人，求天下之所謂正臣，如公才一二輩”。

　　他們同是蘇州吳縣老鄉(xiāng)，范仲淹以政略、軍事、文學(xué)名于世，范成大則以外交、文學(xué)、地理等才略名于世，各有側(cè)重，而其泛愛樂善的胸懷，文武全才的智慧，則頗為相近。同樣以畢生的作為，譜寫了“先憂后樂”的時代樂章。雖然兩范均擔(dān)任過高級行政長官，但他們對士林及后世的影響卻不盡是行政的資歷或威力，而是看不見卻恒久存續(xù)的道德影響力，即一種本乎儒宗的仁義信念，和開風(fēng)氣之先的道德威望。

　　前賢的道德情懷，到了現(xiàn)、當(dāng)代，仍為不少文化人作為自己的首要的價值觀，也可見其生命力的深遠和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