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3-12-04 16:40 | 來源:南都網(wǎng) 2012-11-26 09:46:08 | 查看:19314次
“渡”世孤兒
摘要:杜聰有1.4萬個異姓的孩子,卻沒有一個是親生的。他把一個個“賣火柴的小男孩”,從流浪的路途、失足的邊緣拉了回來。
杜聰?shù)目诖?,總會有各種新奇的小玩意,讓孩子們驚喜不已。
他把一個個“賣火柴的小男孩”,從流浪的路途、失足的邊緣拉了回來;在艾滋重癥者的床頭,接下“托孤”的重任。一晃十年已經(jīng)過去。
他就是杜聰,智行基金會創(chuàng)始人、主席。
多年前,臺灣作家白先勇曾用他溫婉的筆觸這么描述:他在渡那些孩子,攜領(lǐng)一萬二千個孤兒脫離苦厄;那些孩子也在渡他,給他一個機會,完成他人生最莊嚴的“救孤”悲愿。杜聰是上天派遣給那些孤兒們的“人間菩薩”。
“我們就像水鴨,水面上看起來很優(yōu)雅,水下其實在拼命地滑!”杜聰也會累,曾經(jīng)的俊朗少年頭發(fā)開始變得疏松,眼角隱約浮現(xiàn)積勞沉淀下來的色斑。他時常也會覺得孤獨,擔心老無所依??墒?,他又這么安慰自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11月17日深夜2點,在智行基金會(以下簡稱“智行”)鄭州辦公室里,工作人員一臉倦容,七八個大學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杜聰坐在面試的房間里,一邊翻看資料,一邊與學生交談。
杜聰是個工作狂。11月16日晚上到達鄭州后,他便連續(xù)三天加班至凌晨2點多。鄭州辦公室主任小雷說,這是杜聰?shù)某B(tài)。曾經(jīng)有一次,杜聰實在扛不住就問小雷:“我能睡五分鐘嗎?”得到許可后,他趴在桌子上迅速入睡。時間過去十幾分鐘,小雷不忍心叫醒他,但還有很多工作未完成,心里十分糾結(jié)。
面試是杜聰此行最重要的工作。每年都有大學生申請資助?;饡墓ぷ魅藛T挨個家訪,采集第一手資料。學生需要提供父母H IV感染證明、大學錄取通知書等資料,并接受杜聰?shù)囊粚σ幻嬖嚒?/p>
所謂面試,其實就是一個5-10分鐘的交談。一方面,大學生資助費用動輒上千元,杜聰需要核實資料的真實性,確保資助的每一個學生都是受艾滋影響的孩子。另一方面,這是與學生建立聯(lián)系的絕佳機會。
他很疲憊,也很喜悅,十年前的他還在擔心這些孩子是否能存活下來,如今,他們都已經(jīng)上大學了!
上世紀90年代初,中原地區(qū)不少人因賣血而感染上艾滋病。2000年前后,經(jīng)過近十年的潛伏期,很多地方開始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艾滋病發(fā)病情況。2002年,杜聰初涉中原,被眼前的災(zāi)難震驚,從此走上救助艾滋孤兒的漫漫長路。
他有1.4萬個異姓的孩子,卻沒有一個是親生的。
消失在艾滋村的金融高管
杜聰1967年出生于香港,小學至初中就讀于香港圣方濟教會學校。1982年他隨父母移民美國,高中畢業(yè)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念金融專業(yè),隨后進入哈佛大學東亞研究所深造,獲得碩士學位。
一度,他的理想是“成為華爾街出色的銀行家”。他也做到了———27歲成為瑞士某銀行駐香港聯(lián)席董事,29歲任法國一家銀行副總裁。而立之年,智商160多的杜聰已步入金融精英行列。
如果不是2002年的那次中原考察,今天的杜聰或許是一位在金融界順風順水、左右逢源的“大溫拿”(W inner)。然而,就在事業(yè)登峰造極之時,他離開了。
杜聰記得,第一次走訪,他一連跑了好幾個村莊。其中一個大隊的幾十戶人家,幾乎家家都有艾滋病人?!霸陉幇档?、密不透風的屋子里,躺著一個個病危的年輕人,本應(yīng)是人生風華正茂的年紀,卻過著天天與死神搏斗、沒能力照顧幼年子女、風燭殘年般的日子?!蹦慷萌碎g慘境,一行五個男子漢無不落淚。
離開農(nóng)村前的那個晚上,杜聰徹夜難眠,無法入睡?!爸傧囊?,繁星閃爍。倚在窗旁,凝望星空,我立志要為那里的人做點事?!?/p>
其實,早在1998年,智行就在杜聰和幾個朋友的張羅下成立,為艾滋病高危人群做預(yù)防工作。那時,杜聰?shù)南敕ê芎唵危河幸环莶诲e的工作,同時做義工幫助艾滋病人。但中原之行,卻讓他意識到問題之嚴重、時間之緊迫:“艾滋病人遺留于世的孩子,還要在社會上生存數(shù)十年。如果他們得不到照顧,又沒有受教育的機會,這群可能數(shù)以百萬計的艾滋孤兒,長大后流落到社會很有可能學壞?!?/p>
那時候,杜聰會在某個凌晨時分突然醒來,然后無緣無故地哭泣起來。每次到農(nóng)村探訪,他心里就會平靜一點。救助艾滋孤兒是件和時間賽跑的事情,杜聰卻找不到可以擔此重任的人,他只好自己來做。他自嘲道:“這個‘人間慘境’,我不入,誰入?”
甜瓜的故事
每個孤兒背后都有一段家破人亡的故事。
甜瓜,13歲,父親因感染艾滋病去世,母親帶著姐姐改嫁,爺爺車禍身亡,他隨后跟著叔叔生活。
這樣一個以偷盜為生的孩子,最終被嬸嬸抓到,毒打一頓。甜瓜離家出走,跟著乞丐沿街乞討。一天,改嫁的母親找到甜瓜,帶他回家。甜瓜再次出逃,不知不覺被火車帶到了異地他鄉(xiāng)。寒風蕭瑟的秋夜,身著單衣的孩子深一腳淺一腳走在荒郊野地里,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輕輕唱起綿遠的故鄉(xiāng)歌謠:雙腿沉沉啊雙腳疼,道路漫漫啊山野荒;暮色昏昏啊無月光,凄涼籠罩啊著實堪傷……
病倒的甜瓜被警察發(fā)現(xiàn),并遣送回家,他這次和大伯住在一起,后來又被趕出家門,幸而同學收留了他。出世13年,漂泊6年之后,智行發(fā)現(xiàn)了這個孩子,給了他一個??康母蹫?。
甜瓜的故事,成為智行編纂的《海星講故事》的開篇。每個來面試的大學生都會拿到一份《阿聰?shù)陌坦ぷ麂洝泛汀逗P侵v故事》。他們借此可以了解到,還有和他們一樣的孩子,曾像海灘上擱淺的海星那樣絕望過,最終卻重新?lián)肀睢?/p>
杜聰在工作錄中寫道,如果能讓艾滋孤兒完成初中課程,他們長大后會更有競爭力,找到工作、自力更生、擺脫困境。除此之外,助學還可替孤兒精神療傷,舒緩心中的仇恨。
智行的助學活動融入互助自助的理念。每年暑假他們會挑選一些優(yōu)秀的孩子參加夏令營,到北京、上海、廣州,讓孩子們開闊眼界;給資助的大學生提供返鄉(xiāng)工作的實習機會,幫助更多受艾滋病影響的孩子。2005年暑假,只有兩個大學生參加暑期實習;2007年,參與的大學生超過30名。
“智行幫了14000多個孩子,如果他們?nèi)椭鐣?,輻射能力很強?!倍怕斚M?,?jīng)過十年、二十年,智行留下的不只是給多少孩子交了學費,更重要的是鼓勵他們擺脫艾滋病的陰影,樹立社會責任心。
灰黑色連帽衛(wèi)衣、牛仔褲,26歲的小雷看上去像未畢業(yè)的大學生,陽光開朗。他是杜聰?shù)尿湴痢?004年起,小雷成為智行資助的孩子,后來進入鄭州一所大學學習企業(yè)管理。如今,他成為智行鄭州辦公室主任、智行大學生校友會會長。
這是個陽光的男孩子,用“開心哈哈”做密碼,一開郵箱、Q Q,就想到今天要開開心心。難以想象,他曾經(jīng)內(nèi)向到和陌生人說話都會臉紅。談及過去,小雷眼中已經(jīng)看不到太多悲傷。大學的每個暑假,他都會投入智行的活動中,家訪、夏令營、興趣班、香港馬拉松,沒有一個落下過。
從2002年到現(xiàn)在,十年時間里智行累計幫助了14000個孩子,其中有1200多個學生升上了大學。
未竟的事業(yè)
11月18日下午,面試完近60名大學生后,智行舉辦了一個迎新聯(lián)誼會,在飯店擺下了五桌酒席,請資助的老生和新生共聚一堂。天花板上掛著五彩繽紛的氣球,房間溫暖得如陽春三月。
在杜聰?shù)奶嶙h下,工作人員玩了一個名為“非誠勿擾”的節(jié)目,分別抽取五名單身男女青年現(xiàn)場配對,牽手成功就有小禮物。他知道,在一些被污名化的村子,受艾滋病影響的男孩很難找到對象。
大一的新生對師姐表白,牽手成功,全場起哄。唯有杜聰,倚在墻上,一只手高舉著照相機在錄像,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靜靜地微笑,讓人心里柔軟并溫暖。
最后一個節(jié)目,一個女生清唱《媽媽的吻》。她一手拿著麥克風,一手高舉著拳頭,大聲而激動地說:“我終于要畢業(yè)了!我終于要工作了!我終于可以掙錢了!我終于可以回報智行和社會了!”
杜聰來不及和他們說更多的話,當晚連夜趕往周口做家訪,并看望環(huán)保袋工廠的工人們。他的包里多裝了一瓶學生送的折紙玫瑰花和瓶塞刻成的愛心印章。在路上,他用iPad或手機上網(wǎng),寫郵件,沒有一刻空閑,餓了就扯面包咬幾口。
環(huán)保袋工廠是2010年建成的,杜聰讓受艾滋病影響的婦女到這里加工環(huán)保袋,掙一點生活費。半道上,他提醒隨行者:“不要當場買環(huán)保袋,家訪的時候也不要給錢,否則會讓他們很沒尊嚴。”
環(huán)保袋工廠建在村里,杜聰希望這些女工下班之后步行就能回家做飯??吹蕉怕?,七八位剛吃完午飯的婦女都起身向他問好。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工說,10月份只做了10天工,沒有訂單,生意稀薄得很,沒訂單的時候就在家種地。一個環(huán)保袋的工錢是7-8毛錢,一天只能做四五十個。一個鞋袋的工錢是1.3毛,一天能做三四百個。
杜聰用高昂的語氣對她們說:“請相信我,我一定會帶來更多訂單的!”
事實上,就在幾天前,他在深夜中所發(fā)的一條微博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秘密:“今晚,本來是開心的日子,卻反高潮,情緒低落。只想抱住一個人睡覺,但卻要獨守空圍。人生苦短,為了智行,為了孩子,卻要支撐下去?我每天不斷發(fā)短信,鼓勵智行的員工、義工、資助學生不要放棄,要撐下去??墒?,誰來鼓勵我撐下去?我累了,有誰知道?”旁邊配了一張圖片,杜聰坐在一輛覆蓋著彩棚布的三輪車后,全身蜷縮,眉頭緊鎖。
他相信,公益未來的方向是社會企業(yè),但智行的第一個社企正遭遇嚴峻考驗:和法國雅高酒店集團簽訂的協(xié)議將于明年到期,今年雅高人事變動,導(dǎo)致環(huán)保袋訂單遲遲無法簽下。而且,在智行資助的孩子當中,還有500多個感染者隨時可能發(fā)病離開人世。每每想到這里,他便更加難受。
杜聰用他特有的近似呢喃的聲音說:“我們就像水鴨,水面上看起來很優(yōu)雅,水下其實在拼命地滑!”他雙手做了個劃水的動作,無可奈何地笑笑。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責任編輯:楊曉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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