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美（中國好人網配圖）

程淑美花絲鑲嵌作品《平安吉祥》。

盛世永年（花絲鑲嵌）

　　采訪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程淑美是在北京市一個社區(qū)活動中心的地下室。室外，陽光下享受著平淡安逸生活的人們對于腳下的空間深藏著的高貴渾然不覺。人們也無從知曉，那位經常出入地下室與他們同樣年歲的端莊女士背負著承續(xù)傳統(tǒng)工藝絕技的重擔。

　　金與火的交響

　　略顯擁擠的地下室里陳設著幾十件大小不一的花絲鑲嵌成品。為了節(jié)約成本，一些作品以仿象牙代替象牙雕刻，以銅制花鍍代替金銀花絲，源自宮廷藝術的華貴光彩卻仍然依稀可見。

　　程淑美將花絲鑲嵌工藝喻為“金與火的藝術”。

　　所謂“金”，意指花絲的用料——“唯金三品”金銀銅，三者都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可塑性與穩(wěn)定性，因而能夠成為藝術的載體，經受千百年的歲月侵蝕。

　　所謂“火”，是指花絲鑲嵌誕生于火的燒灼之中：從熔金、退火，到焊接、鍍金銀，從頭到尾都離不開火的輔助。焊接工藝也最見功夫——將細如粟米的小金粒和金絲焊在器物之上組成紋飾，“火候的掌握很關鍵，稍有閃失便前功盡廢?！背淌缑栏锌骸艾F在工具先進了，有了火吹套件，以前一直用煤油燈，一手托著待焊的作品一邊用嘴吹火頭，氣不能斷，火不可滅，并要控制火頭的大小和強弱，常常吹到頭暈眼花，可千百年就是這么吹過來的?！?/P>

　　金與火的交融中，花絲與鑲嵌兩種工藝交織升騰得如此絢麗：金銀銅條經過軋制或拉絲抽成細絲，在胎體上用掐、填、堆、壘、織、編、攢、焊等技法編結成型，加以燒焊、咬酸、燒藍、鍍金銀、軋亮等而成花絲作品，再以搜、崩、擠、鑲、悶、銼等方法，把各種珍珠玉石鑲嵌在花絲成品之上，精美絕倫。

　　從一根根花絲到一件完整的藝術品，其間工藝復雜的程度超乎常人想象。全行業(yè)分為實作、鑲嵌、制胎、花絲、鏨作、攢作、燒藍、點翠、包金、鍍作、拔絲、串珠等十幾個專業(yè)。因此，“燕京八絕”中，工序的繁復精細花絲鑲嵌可謂獨占鰲頭。程淑美主要負責設計：“從制圖到雕刻再到出成品，每個細節(jié)都需要圖紙，一個1米高的塑像僅畫圖就需要兩個月，這一畫就是幾十張！”也正是在這繁復的工序中，花絲藝人極盡能事，將傳統(tǒng)文化意蘊以及材質的美表現到極致。

　　線與面的變奏

　　清代是花絲鑲嵌工藝集大成的時期，而新中國則使其進入創(chuàng)新發(fā)展階段，并在上世紀60至80年代中后期達到鼎盛，不過，新世紀初，北京花絲鑲嵌廠破產，北京工藝美術廠倒閉……花絲鑲嵌，這門以貴金屬為載體的工藝，在波浪式的起伏中由輝煌走向黯淡。程淑美卻一直堅持著。

　　1962年初中畢業(yè)后，程淑美考入北京市工藝美術學校，分配到花絲鑲嵌專業(yè)。她說，“我的第一課堂是工藝美術學校，第二課堂是故宮博物院?！蹦菚r，拿著學生證便能夠到故宮博物院珍寶館臨摹古代優(yōu)秀作品，近距離地觀察、揣摩、理解傳統(tǒng)。1966年畢業(yè)后，程淑美被分配到北京工藝美術廠工作。那是全國最大的工藝美術綜合性企業(yè)，這種集工藝美術“四大名旦”之大成的優(yōu)勢成就了程淑美的藝術。

　　有感于學?；ńz鑲嵌專業(yè)沒有設置雕塑課程，立體造型基礎欠缺，到工廠后，程淑美在學習花絲的同時開始主動學習玉雕，水凳一坐就是13年。其間，她不但師從花絲大師翟德壽、吳可南，還有幸得到玉雕大師何榮的真?zhèn)?，積累了減法藝術的經驗，建立起立體造型的思維。當程淑美最終回歸花絲專業(yè)，她大膽地將花絲鑲嵌與玉雕、木雕、漆器等多種工藝相結合，立體造型與傳統(tǒng)花絲技藝的融合開創(chuàng)了花絲鑲嵌工藝的新境界。北京工藝美術行業(yè)協(xié)會及專家委員會將她的藝術命名為“程氏花絲”。

　　以塑造人物見長的程淑美還有一個美妙的稱號：程觀音。她偏愛傳統(tǒng)題材，尤其是觀音等宗教美術題材。在傳統(tǒng)宗教藝術的基礎上，她突出了思想性、情節(jié)性，強調造型的準確、形體的優(yōu)美，為宗教美術融入了現代美學元素。1989年，由她創(chuàng)作的銀花絲觀音擺件《白衣大士》，獲得中國工藝美術品百花獎優(yōu)秀新產品一等獎，被輕工部收藏并列為藝術珍品。

　　今與昔的際會

　　現如今，花絲鑲嵌工藝只留存于京川兩地。能夠堅持花絲鑲嵌的，多是有能力自己組建作坊或工作室的大師，全國不過幾十人。

　　從1996年以自己的積蓄成立工作室，到5年后的一個機遇才翻過身來，重新創(chuàng)業(yè)的艱澀，只有程淑美和家人能夠體會?！霸诒本┦泄に嚸佬g廠工作時，沒有投產的權利，設計與制作也常常不能很好地銜接，現在有了自主權，卻又被金錢束縛住了手腳?！闭劦絻煞N環(huán)境帶給花絲創(chuàng)作的影響，她有頗多無奈：“原材料昂貴，制作不能有的放矢，一般只能客戶訂什么就做什么，加上缺少經紀人，多半精力都耗費在搞經營上了，怎能安心創(chuàng)作？尤其在國際市場上，缺乏商業(yè)經驗的大師長期處于弱勢，希望能有一個與市場對接的平臺?！?/P>

　　更讓程淑美擔憂的是，現代美術教育已遠離傳統(tǒng)工藝：“現在美術學校沒有花絲鑲嵌等傳統(tǒng)工藝專業(yè)，也不重視基本功，研究重點在新材料、新造型等新課題上，地道的手工技藝沒有人研究，但工藝傳統(tǒng)的基礎知識、系統(tǒng)理論在創(chuàng)作中卻非常有用?！彼貞?，當年在北京市工藝美術學校，一二年級學習基礎美術和文藝理論課，三四年級開始學習專業(yè)課，半工半讀?！爸沃袢罩袊に嚸佬g的中流砥柱絕大多數都是在那樣的教育模式下誕生的。希望有學校設置相關專業(yè)，大師可以去授課，真正讓傳統(tǒng)手藝傳承下去?！?/P>

　　值得欣慰的是，花絲鑲嵌雖然不及玉雕、景泰藍等工藝那樣盡人皆知，在時空的更迭中卻呈現著持久的藝術魅力。2008年，花絲鑲嵌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新認識花絲鑲嵌。

　　對于花絲鑲嵌的鑒賞，程淑美認為首先要看作品的主題是否先聲奪人、工藝表現是否到位，其次看做工是否精到、材料是否貴重?！艾F在收藏家的視點大多還是放在故宮博物院古代優(yōu)秀作品的仿制品上，當代大師應該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在題材、造型等方面繼續(xù)創(chuàng)新，創(chuàng)作出前人沒有的作品?！?/P>

　　結束采訪時，夜色已深，金銀花絲那太陽般的燦爛和月亮般的皎潔卻還在心中閃亮著。期待伴隨黃金而生的這門獨特工藝，能夠永遠在人類文明史上閃爍智慧之光。（徐紅梅 周悅群）

（責任編輯：吳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