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圖：程璨

　　1998年8月9日，奮戰(zhàn)在抗洪一線的解放軍官兵。兩天前，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致使江西長江主干道決堤30米，40余萬九江市民的生命受到嚴重威脅。賀延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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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shù)據(jù)來源：1998年8月26日，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溫家寶在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wù)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的《關(guān)于當前全國抗洪搶險情況的報告》。整理：孫慶玲 制圖：程璨

　　1998年的洪水沖垮了許多人對洪水的想象。

　　盡管這年5月底，國務(wù)院副總理、國家防總總指揮長溫家寶強調(diào)，今年要按照防御1954年特大洪水的要求，確保長江安全度汛。但當時的水利部長也未能料到，這次洪水來得這么急、這么猛。

　　6月26日夜，30多年沒遭遇過洪澇災(zāi)害的江西德安人和平時隱于洞穴的毒蛇紛紛爬向高處；6月27日的長沙“天地之間皆是莽莽蒼蒼的滾滾洪濤”，一位70多歲的長沙老人望著江面感慨，“天破了，天破了！”7月21日的武漢猛地被暴雨灌滿，全市54個泵站和100多臺臨時水泵同時開動，也難及時將積水排除。

　　時任荊州市防汛抗洪駐洪湖專家組組長、從事水利工作30年的曾祥培后來回憶：“1998年全球氣候異常，狼真的要來。”

　　那年夏天，在黨中央的領(lǐng)導(dǎo)和指揮下，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在長江、嫩江、松花江、珠江流域與洪水展開了一場殊死搏斗，打贏了這場“比戰(zhàn)爭還殘酷”的戰(zhàn)爭。20余年過去，在這場抗洪搶險斗爭中形成的“萬眾一心、眾志成城，不怕困難、頑強拼搏，堅忍不拔、敢于勝利”的偉大抗洪精神至今仍澎湃在中華民族的血脈中。

　　最可愛的人

　　“共產(chǎn)黨員，跟我來！”1998年8月7日的九江大堤決口處，一位叫張華的排長大喊一聲，帶頭跳進水中，全連13名黨員緊隨其后下水植樁，從而攔截沙包堵住外泄的洪水。隨著沙包壘就的堤在升高，戰(zhàn)士身邊的水位也隨之上漲，從他們的腰部淹至頸部……

　　堵口心切，每個戰(zhàn)士將生死置之度外，在滔滔洪水中以血肉之軀搭起一堵堵“人墻”。一位在九江堵口戰(zhàn)役現(xiàn)場指揮的團長急了，“誰亂往下跳，我就處分誰！”

　　洪水沖垮九江大堤，無數(shù)軍人戰(zhàn)士沖鋒在前，又筑起一道道“迷彩綠”的長城。

　　“他們的手掌流血了。他們的嗓音沙啞了。他們的雙眼熬紅了——哪兒險情大，哪里就有軍人的血肉之軀……在一片嗷嗷叫的吶喊聲中，誰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當年在九江抗洪一線采訪的中國青年報記者賀延光在文中寫道。

　　還有人暈倒后被抬至醫(yī)院，醒來后自己拔掉針頭，沿途問路趕回20公里外的大堤。

　　南京軍區(qū)司令員陳炳德中將當時噙著熱淚鼓勵自己的部屬，“我們不是來給人民做樣子的?！?/p>

　　一聲令下，30余萬官兵晝夜奔襲，投入抗洪搶險，“哪里最危險，哪里任務(wù)最艱巨，那里就有人民的子弟兵”。

　　以命立誓，黃義成、唐仁清等16名黨員干部、警察在武漢龍王廟閘口，立下“生死牌”，誓與大堤共存亡。

　　“是英雄，是狗熊，就看你們的了！”1998年8月9日，朱镕基總理站在距離九江大堤決口處只有10余米的船舷邊，雙手抱拳向堵口的戰(zhàn)士說完這句話已眼含熱淚。

　　那年夏天，迷彩成為最流行的服裝，鮮艷的桔紅色成為最流行的顏色，“死保死守，人在堤在”成為流行語。有人在《中國青年報》發(fā)文稱，在和平年代，平淡的生活讓人多少有點厭倦。這時候突然出現(xiàn)了一批大禹式的英雄，一批背沙壘堤的抗洪猛士，一批顧大局舍小家的真心英雄。讓年輕人多少理解了過去的歲月，人就是會有這么無私這么堅韌的時候。

　　人們不會忘記這些英雄。

　　在當年長江九江大堤決口處，九江市豎起了一座高約20米、鐫刻著“1998”的紀念碑。一位腳穿解放鞋的老者指著紀念碑對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焦敏龍說，“那叫勝利碑。要不是當年抗洪勝利，哪有現(xiàn)在這么好的廣場。”

　　那瞬間，焦敏龍仿佛又被拉回了1998年夏天，“電視里每天都在播放洪水災(zāi)情，有人搬起上百斤的石頭、沙袋往堤壩跑，有人把救回來的小孩裝進臉盆、放在頭頂運往安全地帶……那年夏天，只要電視里一響起《為了誰》那首歌，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心里難受”。

　　“一個英雄倒下去，千萬個英雄站起來?！鄙虾Ｊ辛?xí)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研究員奚潔人說，那場抗洪搶險斗爭中涌現(xiàn)出了許多英雄模范人物，“這不是個別人的英雄行為，而是一個英雄群體前仆后繼的可歌可泣的偉大壯舉”。

　　在奚潔人看來，中華民族的英雄主義傳統(tǒng)，尤其是我們黨和軍隊在長期的革命、建設(shè)和改革的實踐中所形成的革命英雄主義的優(yōu)良作風和傳統(tǒng)，同西方的個人英雄主義價值觀念不同，從英雄行為的目的和客觀社會意義上說，它直接指向民族的整體利益，表現(xiàn)為為民族的生存和發(fā)展而獻身的精神。它比一般個人的英雄行為具有更為強大的精神推動力和輻射面，對整個社會具有深層的精神震撼力。

　　在今天，這樣的革命英雄主義凱歌依然響亮，比如，在戰(zhàn)“疫”一線。

　　人民至上

　　1998年8月2日，從湖北嘉魚簰洲灣民垸決口處襲來的洪水已奔涌一夜，6歲的小江珊緊抱著水中的一棵樹“一刻也不敢放松”。在此前一晚，她的奶奶將她推上這棵樹，讓她抱緊不要松手，“她跟我說，一定會有個頭上戴著五角星帽子的叔叔來救我”。

　　在被困9小時后，一位武警叔叔發(fā)現(xiàn)了她并將她抱到了沖鋒舟上?！笆潞笪也胖?，光是靠近那棵樹，他們就沖鋒了4次?！比缃褚?9歲的江珊說。

　　空軍某高炮團一連指導(dǎo)員高建成也是此次簰洲灣救援行動中的一員。面對驚慌的群眾，高建成大喊：“大家不要慌！”“有連長和我在，有黨員、干部在，即使我們犧牲，也要保證大家安全！”

　　緊接著，高建成和戰(zhàn)友把15件救生衣、15個救生圈分發(fā)給不會游泳的戰(zhàn)士和被水圍困的群眾，開始在水中奮力尋找失散的戰(zhàn)友和群眾。也不知他在洪水中救起了多少人，只知他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一位戰(zhàn)士托上樹后，自己被洪水卷走、犧牲了。

　　高建成沒有食言。他用自己的生命托起了更多人民群眾和戰(zhàn)士的生命。

　　人民至上，為人民服務(wù)，從來不是一句簡單的口號。

　　在簰洲灣決口的半個月后，8月16日，長江第六次洪峰撲向中下游，沙市水位預(yù)計要突破45米——這個數(shù)字是荊江分洪的保證水位。

　　分洪，還是不分洪？這是黨中央面臨的一個艱難抉擇。用多年從事長江分洪工程的水利專家趙民政的話來說，如果不分洪造成長江荊江大堤潰決，無疑是千古罪人。如果能頂住而貿(mào)然分洪同樣是千古罪人。更實際地說，如果分洪，直接造成的經(jīng)濟損失將超100億元。

　　這天的荊江分洪區(qū)已經(jīng)做好了分洪的準備。簽署分洪區(qū)準備工作倒計時的命令時，荊江市委書記劉克毅的手抖得幾次寫不了字，“心都跳得不成了”。他告訴彭子強（《這屆政府沒有分洪——98抗洪高層決策紀實》的作者），“時代不同了，人本身的生命價值空前提高了！所以，王平和我都決定要派出搜索隊，反復(fù)拉幾次網(wǎng)，絕對不能讓分洪區(qū)留下一個人。我們壓力大呀，死不起人哪！”

　　此前，8月8日，朱镕基總理在視察公安縣埠河鎮(zhèn)河荊江分洪區(qū)進水口北閘時，就曾對在場的干部群眾說，“一定要把分洪區(qū)的群眾全部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要是分洪的時候里面還有人，誰能開這個閘呀，誰敢下這個命令開這個閘??！別的損失一點，政府還可以補償，但人民的生命是不能損失的啊！”

　　那天19時左右，廣州軍區(qū)某集團軍地爆連的71名戰(zhàn)士開始埋炸堤的炸藥。地爆連連長劉自備的心情是沉重的，“有的記者說，一炸防淤堤，一開閘，你這個小連長就出名了，但是我寧愿不出名，永遠不出名，也不要炸！我寧愿13年的訓(xùn)練白費，也不要炸！我寧愿冒著危險把炸藥取出來，也不愿意炸！分洪對老百姓打擊太大了……”

　　當晚抵達荊州的溫家寶再次聽取當?shù)赜嘘P(guān)部門關(guān)于汛情的匯報，又詳細詢問了氣象、水利等方面的專家。最終，根據(jù)江澤民主席“再看一下，堅持一下，慎重決策”的指示，中央作出了迎戰(zhàn)第六次洪峰的緊急部署。

　　百萬軍民嚴防死守，長江第六次洪峰于次日11時左右順利通過沙市。后來，有人把那個揪心的夜晚稱為“一次最逼真的分洪實戰(zhàn)演習(xí)”。

　　但為人民服務(wù)不是一場演習(xí)。在這場洪水中，無數(shù)軍人、干部用實際行動踐行了“人民至上”。

　　“解放軍官兵們不僅拼死救助被洪水圍困的群眾，而且冒險搶救農(nóng)民的家畜?！痹谵蓾嵢丝磥?，這種感人的情景及其把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看作高于自己生命的價值觀念，凸顯了集體主義價值原則的人民性，即人民的價值主體地位和對普遍個體利益的關(guān)注。

　　“成為一個像他們那樣的英雄?！北痪群蟮慕郝壬@樣一個愿望，她想“做一個對人民有益的人”。

　　后來，江珊順利考入鐵路警察學(xué)院，并在2014年通過了國家公務(wù)員招考，進入武漢鐵路公安局襄陽公安處應(yīng)城車站派出所工作。她多次參與抗洪搶險任務(wù)，并且在去年寫下請戰(zhàn)書主動參與疫情防控工作。在她看來，“當你全心全心為人民群眾服務(wù)的時候，你就是英雄”。

　　“人民是靠山”

　　1998年9月下旬，各部隊悄悄從長江大堤、贛江兩岸等洪災(zāi)區(qū)撤離時，當?shù)剜l(xiāng)親自發(fā)等在夜色里，打著橫幅，舉著標語，搖著彩旗鮮花，捧著水果、礦泉水、茶葉蛋，來為戰(zhàn)士送行。親歷者曾祥培當時將之稱為“本世紀最令人難忘的真情送別”。

　　軍車開進南昌城的那夜，“南昌沸騰了”，南昌人自發(fā)涌上街頭歡送子弟兵。眼前的場面讓南京軍區(qū)空軍副司令員袁亞軍“心潮澎湃”，他想起一部紀錄片里的片段：1949年春天南昌城解放的那一天，當披著硝煙的大軍進城時，人們也曾這樣歡迎自己的子弟兵。

　　但這場勝利不僅屬于軍人，更屬于全國人民。當時任九江大堤決口搶險現(xiàn)場總指揮的董萬瑞說：“沒有人民群眾的全力支持，赤手空拳的部隊官兵，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堵不住這個大決口?！币幻胀☉?zhàn)士曾在抗洪日記里寫下：“人民是靠山?！?/p>

　　在這場洪水中，災(zāi)區(qū)人民有的失去生命，有的失去親人，也有的失去了家園。

　　在湖北石首市張智垸掘開堤壩為長江分洪時，那些守了一個多月堤壩的男人們哭了，站在堤上的市委書記、市長也哭了，一位白發(fā)大娘哭著撲倒在堤上。江水涌進來，男人們還是會本能地撲上去試圖去堵住決口——洪水即將淹沒他們經(jīng)營多年的家和田地。

　　“舍小家、保大家”，僅湖北省就有100多個主動棄守分洪的民垸，分流洪水100億立方米，為荊江大堤、江漢平原、武漢等城市的安全作出了巨大犧牲。正如一些水利專家所說：“這是值得記載的歷史的義舉。”

　　不僅如此，在抗洪搶險中，全國人民更是萬眾一心，并肩作戰(zhàn)。

　　在九江大堤上，許多家中被淹的災(zāi)民把綠豆稀飯端到戰(zhàn)士們面前，把煮熟的茶葉蛋一個勁往戰(zhàn)士手中塞。永修縣永興鄉(xiāng)仙洲村的村民悄悄把42只家養(yǎng)的雞放在部隊的伙房。當?shù)孛倒鍒@大酒店的老板得知大堤上的戰(zhàn)士沒吃上飯，親自炒好菜送上大堤，當部隊要付錢時，他說：“沒有你們守著大堤，我這酒店還能開嗎？”

　　當時一位記者稱，這是一場偉大的社會救援行動。在通往災(zāi)區(qū)的路上，掛著各地牌照、裝滿救災(zāi)物資的車輛日夜兼程。

　　待洪水退去，九江大堤決口處裸露出那些戰(zhàn)士拋下的堵口物資。據(jù)悉，這中間有10艘沉船和一些車輛，有數(shù)千噸鋼鐵和糧食，有數(shù)10萬立方米的沙土、10多萬只編織袋、120列車皮的石頭。殊不知，那些編織袋來自河南、河北、廣西等不同省份，那些石頭不少是從山東、河南搶運來的。

　　這場抗洪搶險戰(zhàn)爭，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

　　一位鄭州的面館老板帶著弟弟和店里伙計，開上兩輛裝滿面粉、西紅柿、雞蛋、蔬菜和鍋碗瓢盆的卡車趕到荊江大堤。他們8天免費為抗洪官兵做了兩萬多碗拉面，自己卻吃著帶來的方便面，直到“彈盡糧絕”才離開。

　　十幾位來自山東沂蒙山的農(nóng)民自愿組成突擊隊，乘火車趕至武漢，加入了抗洪大軍。

　　還有個體戶給監(jiān)利縣災(zāi)區(qū)送來了一卡車面粉，并將正在上大學(xué)的兒子留在了抗洪一線……

　　“這場驚心動魄的抗洪搶險斗爭，是中國人民創(chuàng)造的戰(zhàn)勝自然災(zāi)害的又一偉大業(yè)績，同時也鑄造了崇高而偉大的抗洪精神，把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提升到一個新的歷史高度?！鞭蓾嵢苏f。

　　1998年9月28日，江澤民在全國抗洪搶險總結(jié)表彰大會上表示，人民群眾是奪取抗洪搶險勝利的主力軍和真正英雄?！皬陌装l(fā)蒼蒼的老人到系著紅領(lǐng)巾的孩子，從工人、農(nóng)民、知識分子到各級干部，12億人民團結(jié)得像一個人”。

　　江澤民表示，這次抗洪斗爭的勝利，以無可辯駁的事實再一次回答了這個問題。中國共產(chǎn)黨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的宗旨沒有變，人民解放軍堅持黨絕對領(lǐng)導(dǎo)下的革命隊伍的政治本色沒有變，中國人民堅持自己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的精神沒有變。不僅現(xiàn)在沒有變，將來也不會變，而且永遠不能變。有這樣的黨，這樣的軍隊，這樣的人民，就可以創(chuàng)造出人間的奇跡。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孫慶玲 見習(xí)記者 朱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