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7月11日,大學生張華救跌入糞池的老農(nóng)犧牲,圍繞張華的爭論在全社會展開

　　張華留下的兩張照片之一

　　張華犧牲后,同學們走進禮堂悼念張華

　　在商鋪林立的康復路南口,張華碑并不惹眼

　　第四軍醫(yī)大學以后的每屆學員入校后都要被帶到張華像前宣誓。

　　第四軍醫(yī)大學校園安靜優(yōu)美，巨大的華山松和梧桐樹遍布校園，在校園東南學生宿舍區(qū)，張華的銅像坐落在如茵的草坪上。

　　1982年7月11日，因救不慎跌入化糞池的69歲老農(nóng)魏志德，第四軍醫(yī)大學空軍醫(yī)學系大學三年級學員張華年輕的生命打上了句號，年僅24歲。犧牲之后，他被中央軍委追記一等功，授予革命烈士稱號，他的事跡也引起了幾乎所有的主流媒體的關(guān)注和廣泛報道，而一場圍繞著張華的爭論也在全國大學生和整個社會中展開。

　　開胸直接按摩心臟，張華仍然沒有搶救過來

　　回憶起張華，張華生前同學、第四軍醫(yī)大學口腔醫(yī)學院麻醉科主任、博士生導師徐禮鮮顯得有些沉重?！澳鞘?982年7月份，那年我們在學校的理論課的學習結(jié)束了，馬上就放假了，同學們都在準備回老家。暑假后，我們將奔赴全國各地實習。”在徐禮鮮的回憶中，張華出事那天是周末，星期天，因為暑假要回家探親，張華就趁著周末進城給家人買些禮物，順便也把褲子改一改。他還記得張華離開學校的路上遇見了班上的同學，同學還邀請張華一起去看足球比賽。“要是那天張華跟同學一起去看足球比賽，他就不會死了。”語氣中，徐禮鮮充滿遺憾和感慨，“沒想到，這竟然是他與我們的最后一別?！?BR>　　時間倒回26年前，西安市康復路，7月11日上午9時許。周末的康復路比平日人流要多一些，路邊三三兩兩的有一些做小生意的攤販，裁縫鋪、修鞋攤、烤紅薯攤……康復路靠里，69歲的老農(nóng)魏志德正拉開公廁化糞池的蓋子掏糞。突然，“撲通”一聲，老農(nóng)被糞池散發(fā)出的強烈刺鼻的沼氣熏倒，跌入三米多深、池口只有兩尺見方的蓄糞池。老農(nóng)掉入糞池的聲音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大家圍攏過來并高喊，“有人掉進糞坑了，快救人！”張華此時正好經(jīng)過康復路路口，聽到呼救聲，他快步跑向人群，一把拽住正要下去救人的裁縫師傅李正學說：“我年輕，我來，我下去救！”把挎包一扔，迅速脫下軍裝，張華沿著竹梯下了糞池。一手握住竹梯，一手拽住落進糞池老農(nóng)的頭發(fā)，張華向著糞池上的人群喊：“快放繩子，人還活著！”話剛喊完，張華也被強烈的沼氣熏昏，倒入糞池。
　　“估計當時張華根本來不及細想糞池里有強烈刺鼻的沼氣，當時那種情況誰也不會細想?！睆埲A的一位同學這樣猜測。后來圍觀的群眾想辦法將張華和老農(nóng)從糞池里救了出來，用清水沖洗掉他們身上的污垢和蠅蛆，馬上送到只有一街之隔大約100米之外的西京醫(yī)院，但已經(jīng)太遲了。一個挎包，里面裝有一架海鷗牌135相機，一件“空軍藍”軍上衣，一雙軍鞋，這是張華留在救人現(xiàn)場的衣物。
　　張華同班同學、現(xiàn)為唐都醫(yī)院門診部主任的李陜區(qū)回憶，“當時群眾把他送到了西京醫(yī)院，西京醫(yī)院也是我們軍醫(yī)大學的附屬醫(yī)院。醫(yī)院當時采取了各種搶救措施，人工呼吸、注射強心針、清除呼吸道異物，甚至是開胸直接按摩心臟，都沒有效果。張華的肺部全都是糞水，也耽誤了太長時間，沒有能搶救過來?！?BR>　　據(jù)同班同學，現(xiàn)為第四軍醫(yī)大學學報編審的許昌泰介紹，通過張華身上的軍服，醫(yī)院很快確認了張華的身份，并組織了最好的醫(yī)生進行搶救，“最后負責開胸搶救的醫(yī)生是剛從加拿大學習心臟搭橋手術(shù)回來的鞠名達，技術(shù)水平在當時應該是全軍最優(yōu)秀的。鞠名達后來在我們學校校長的位置上退休。

　　校園里到處都是花圈和挽聯(lián)

　　張華出事的消息直到中午才傳到學校，“西京醫(yī)院離我們學校有十幾、二十里路，當時又沒有電話，聯(lián)系都不是很方便?！眲偮牭竭@個消息，張華的同學都不太相信這是真的，李陜區(qū)是張華的同班同學，平時跟張華也很要好，他回憶說，“那天我跟平時一樣在午休，部隊的生活非常規(guī)律。突然有同學跑進宿舍告訴我張華出事的消息，我根本不相信，覺得不可能?！?BR>　　徐禮鮮知道張華出事的消息更晚，“那時候我們都在準備回家，等到傍晚四、五點的時候，才聽到這個消息，剛一開始我們都覺得不可能?！敝钡綄W校的老師和領(lǐng)導出面宣布這個消息，他們才敢相信，而張華的死也給了他們很大的震動。“后來我們中隊的中隊長進來對我們說，張華死了，在糞坑里救一個老農(nóng)，淹死了。在這個時候，我才開始相信張華真的死了，他的死對我觸動很大，你想想，一個跟你一起生活了3年多的同學、戰(zhàn)友突然就沒了，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張華救人犧牲的消息傳到第四軍醫(yī)大學之后，一場同學間自發(fā)的悼念活動迅速在校園展開，負責板報宣傳的幾個同學當天下午就把幾塊大黑板連在一起，黑底白字，書寫了一條巨大的橫幅：“沉痛悼念張華同志！”“知道張華出事的消息之后，大家都很惋惜和悲痛。雖然就要放假了，但是同學們都沒有馬上回家的意思，因為張華。那時候人真的很單純，關(guān)系也融洽，朝夕相處的同學突然間就沒了，擱誰也不是滋味。大家自發(fā)地組織起來進行各種吊唁和哀悼活動?！崩铌儏^(qū)回憶，當時第四軍醫(yī)大的同學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張華的，都去附近買紙張扎花圈，悼念張華?！爱敃r快放假的四醫(yī)大真的成了張華的世界，橫幅、標語、花圈到處都是，鋪天蓋地?！?BR>　　張華犧牲后的第二天，他的家人接到了學校的電報，電報的內(nèi)容是“張華同志因搶救老農(nóng)，病危！”接到電報后，張華的家人馬上坐火車從黑龍江趕往西安?！爱敃r接到電報我們并沒有往這上面理解，病危只是危險，沒有死。一路上我還安慰我母親說醫(yī)院一定會把他治好。”
　　張華的哥哥、黑龍江七臺河市公安局國保支隊副支隊長張輝回憶說。三天后，當張華的父母、哥哥、弟弟、妹妹從遙遠的黑龍江七臺河趕來時，張華已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暗轿靼埠缶椭懒藦埲A犧牲的消息，哎！當時啊我們的心情都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尤其是我母親，特別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個兒子、一個兄弟，還那么爭氣，就這么沒了，擱誰身上誰都受不了！”
　　據(jù)當年接待過張華家人的同學介紹，對于張華的救人犧牲，他的家人表現(xiàn)得很開明，“沒有向?qū)W校提出任何特別的要求或補償什么的?！奔幢愕浆F(xiàn)在這么多年過去了，家人也沒有以張華這個英雄的稱號來向政府要求過任何照顧。他的家人默默地接受了張華犧牲的事實，只是向?qū)W校提出要到張華生活過的校園看看，走走。而此時，第四軍醫(yī)大學學員宿舍區(qū)、食堂、教學樓已遍布白花花的挽幛、挽聯(lián)、花圈……“我們來到學校時，十分感動，校園里到處都是悼念我弟弟的花圈和挽聯(lián)。同學都自發(fā)地來到門前不走，張華的很多同學都來安慰我的父母?！睆堓x說。
　　對于張華救人犧牲這件事如何處理，該給張華什么樣的榮譽，剛開始學校并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意見。也因為這個原因，張華的追悼會遲遲沒有召開，一直在等待學校所屬蘭州軍區(qū)的指示?！案杏X他們學校的領(lǐng)導可能是因為文革剛結(jié)束，做什么事情都比較謹慎，也可能以前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都不知道怎么辦。”張輝回憶，“我們到西安后追悼會還沒開，可能是在等蘭州軍區(qū)的指示，就這么等?！?BR>　　而在李陜區(qū)的記憶中，剛開始學校并沒有打算將張華樹立為一個典型，想要低調(diào)，“感覺學校剛開始想淡化處理，因為張華學習不是很出色?！币姀埲A的追悼會遲遲沒有召開，同學們開始自發(fā)地組織起來為張華請功，在門口拉橫幅，簽字，“校園里有替張華請功的簽名活動，也不知道是誰組織的，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崩铌儏^(qū)回憶，“還有同學向媒體寫稿，當時同學們就覺得有必要宣傳張華，因為他代表的是一種社會正氣?！?BR>　　或許是學生自發(fā)的請功活動讓學校感覺到壓力，也或許是蘭州軍區(qū)有了明確的指示，要將張華樹立成一個典型，張華犧牲一周之后，他的追悼會隆重召開。第四軍醫(yī)大學黨委做出決定，給張華追記一等功，批準他為革命烈士、授予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稱號，骨灰安放西安烈士陵園。
　　至今張輝還記得在追悼會現(xiàn)場的一個細節(jié)，“當時開追悼會的時候，同學幾天時間自發(fā)給他塑了個石膏像，完了之后想拿到追悼會現(xiàn)場，被政委攔住了，怕有影響?！?/FONT>

　　“所有同學都管我母親叫媽媽”

　　中國青年出版社曾出版過一本名為《華岳魂———張華傳》的小冊子，從張華的童年寫起，完整地記述了一個24歲生命的成長歷程。在這本百來頁的小冊子中，記錄了很多張華舍身救人的感人細節(jié)，如跳入剛解凍的江水搶救落水兒童，在饒河當知青時用身體碾滅森林大火，在洪水中救起老大娘等等，書中的張華豪邁、熱情、堅定、樂觀，說出的話語都有著詩一樣的激情。但仔細翻完這本小冊子之后，我卻不得不躊躇起來，難道這本小冊子真的就濃縮了一條24歲生命的全部真相？不知道在這些故事里是不是有著“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浪漫主義想象？
　　1958年出生在黑龍江省虎林縣；1964年在虎林上小學；1975年下鄉(xiāng)饒河農(nóng)場；1977年參軍；1979年考入第四軍醫(yī)大學；同年入黨；1982年犧牲。這就是張華24歲生命最簡潔的履歷。
　　出生于軍人家庭的張華在家人的眼里從小就跟大家不一樣，長相不一樣，性格也不一樣，“我們家子女四個，弟弟張華雙眼皮，他長得像我母親，我們其他三個都單眼皮，像我父親?！被貞浧饛埲A，多年后張輝的記憶還非常深刻，“他的性格也跟我不一樣，他性格比較外向，喜歡跟人交往、接觸，活動力強?！薄靶r候他有他的朋友圈子，我有我的，一起玩的時候不多。還有，他不怎么干家務活，老喜歡往外面跑，家里的活基本都是我干，我是哥哥嘛。因為這個，他沒少挨罵?！?BR>　　據(jù)張輝回憶，張華盡管調(diào)皮，但卻是家里學習最好的一個，“他是我們家姊妹四個學習最好的一個，學習用功。小時候我們倆住一個屋，他每天晚上都堅持學習?！睆埲A愛好廣泛，尤其喜歡體育運動，“乒乓球、籃球都打得很好，曾經(jīng)得過縣乒乓球比賽的冠軍，在四軍醫(yī)大也是籃球隊的隊員，代表第四軍醫(yī)大參加過兩屆全國大學生籃球賽?！?BR>　　1975年，張華中學畢業(yè)，到堯河縣農(nóng)機知青點插隊。當時這個知青點是頭一批接受知識青年，一起跟張華下鄉(xiāng)的有30多個知青。在知青點，因為張華為人熱情，性格開朗，很快就當上了知青點的副場長，場長是縣農(nóng)機公司的一個職工?！霸谥帱c，張華帶著大家一起開荒，在山上挖地，蓋木頭房子住。”1977年，張華參軍，到了空軍某部的場站保管室，“在部隊的兩年，感覺他進步很大，回家探親感覺他懂得很多，知識面也比我寬多了。”張輝說。
　　1979年，張華從部隊考入位于西安的解放軍第四軍醫(yī)大學。知道他考上大學的消息，全家人都為他感到自豪和驕傲，“后來考上了西安解放軍第四軍醫(yī)大學，發(fā)通知書的時候他回來過一趟。我們知道了都很高興。我們祖輩都沒有上大學的，人家家里有根基的，孩子都推薦上大學，咱的兒子是自己考的，都很高興。”直到現(xiàn)在，說起張華考上大學，張華母親還很驕傲，在母親的眼里，“小華心眼實，按現(xiàn)在的說法叫傻。”“小華不講究吃穿，上大學時，剛時興的確良，我給他做了件襯衣，這孩子到了學校就送給了同學。星期天上街就只能穿軍裝了，有一次打籃球，把軍用襯衣丟了，一個夏天就穿著軍外套過。”
　　說起張華，張華生前同學幾乎眾口一詞：“張華絕對是好人！熱情，仗義，是同學中的老大哥?！爆F(xiàn)在是西安唐都醫(yī)院檢驗科主任的張惠中這樣評價他。
　　“張華非常樂觀、開朗，豁達、義氣，樂于助人。由于是學生干部，所以很自律?！睆埲A的同學、現(xiàn)在是濟南軍區(qū)總醫(yī)院口腔科主任的朱國雄說。
　　“有什么缺點？還真沒發(fā)現(xiàn)張華身上有什么缺點。學習上吃力些，因為是部隊上來的，基礎(chǔ)差點，但他很努力?！崩铌儏^(qū)說。
　　在張輝的印象中，弟弟張華人特別熱情，跟周圍的人關(guān)系都很要好，他感慨地對記者說：“在軍醫(yī)大，感覺他的同學跟他的感情都很深。當時我們到軍醫(yī)大后，所有同學都管我母親叫媽媽。直到現(xiàn)在，張華的同學每年春節(jié)還一定給媽媽來電話拜年，有個叫張孝飛的同學還會經(jīng)常給我母親郵些錢。

    大學生救老農(nóng)，是不是金子換石頭？

　　1982年8月5日，《光明日報》首次報道張華，頭版二條用三行題發(fā)表了一條消息，引題是：《老農(nóng)掏糞落池軍民爭相搶救》，主題是：《第四軍醫(yī)大學學員張華光榮獻身》，副題是：《學校授予他革命烈士、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稱號，并追記一等功》。消息后配有題為《社會主義文明的贊歌》的編后。此后的兩個月，張華占據(jù)著《光明日報》重要版面最顯著的位置，對張華的報道幾乎天天出現(xiàn)在一版，通訊、各地學習體會等等，在這些報道中，緊隨張華名字的詞匯是“共產(chǎn)主義”、“獻身”、“必然性”、“歷史造就”……
　　就在張華被媒體戴上一個個閃光光環(huán)的同時，一場圍繞著張華的爭論在全國大學生中展開，并迅速引起全社會的巨大反響和爭議。有人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年輕大學生救年邁老農(nóng)而犧牲，值不值？并認為，就社會價值而言，一個大學生一般來說能比一個老農(nóng)對社會做出更大的貢獻。一句話，大學生的社會價值比老農(nóng)社會價值高，一命換一命對于社會來說是虧本投資，所以張華救老農(nóng)不值得，是“金子”換“石頭”。
　　圍繞張華的爭論在公開的媒體上進行得并不熱烈，在對張華的公開報道中，我們很難找到關(guān)于“大學生救老農(nóng)民值不值得”討論的報道。在公開的媒體中，鋪天蓋地的都是對張華這位“當代雷鋒”的一片贊揚之聲?！霸趫蠹埳弦姷竭@樣的觀點（不值得），好像是8月中旬，浙江的一家地方報紙發(fā)表的，具體是哪家報紙記不清了。印象中，在公開發(fā)行的報紙上出現(xiàn)這樣的聲音并不多，大量的報道是以《光明日報》為代表的主流媒體的正面宣傳?！毙於Y鮮回憶說。
　　與公開媒體上的聲音不同，在大學校園內(nèi)，這場討論進行得非常熱烈。盡管參與討論的人都不懷疑張華救人的目的，但是在對“大學生救老農(nóng)”的價值判斷上，討論形成了兩種觀點：持肯定意見的人主要的視角停留在道德層面，認為張華救人犧牲是社會的一種高尚品質(zhì)，值得人們?nèi)W習。而持反對意見的人主要的視角則是社會效益，他們不否認張華行為本身的高尚，但卻認為以大學生換老農(nóng)民，社會獲益少，“不值得”。
　　現(xiàn)在在廣州大學任教的袁兵喜至今還記得，“我們上大學那會兒，關(guān)于張華救老農(nóng)值不值得的問題討論得非常熱烈，不過我們多是私下里討論，沒有公開，畢竟他是全國樹立的一個典型?！?BR>　　圍繞張華的討論，早在張華犧牲之后不久就已經(jīng)在第四軍醫(yī)大學展開，不過相比其他大學，這種討論的熱烈程度要小一些，也更私密。對于這種討論，張華的同班同學基本沒有參與。
　　當記者把這個討論再次拋給張華的同學和家人，他們的答案非常一致：“生命的價值從來都不在于等價交換。在生命的天平上，難道精英就比老農(nóng)更重？一個社會、一個民族怎能如此勢利？”許昌泰這樣看。
　　“從感情上說，我們當然都希望張華平平安安的，即便他是個非常普通的人，但是當時他那樣做了我們也能理解，當時討論的時候我們都覺得那個觀點（金子換石頭）有些偏激。”張輝這樣評價。
　　對于當時為什么會圍繞張華產(chǎn)生那樣的爭論，李陜區(qū)作出了自己的時代解讀，“那個時代是一個信仰缺失的時代，以前的信仰開始動搖，大家都不知道該信啥了。當時的信仰是混亂的，在這么一個背景下才會有那樣的爭論。”回顧歷史，這場爭論的展開確實有著特定的時代背景，或者可以說，上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社會的人道主義熱潮為這場爭論提供了相應的理論根據(jù)。
　　北京電影學院崔衛(wèi)平教授曾表示，討論表面上是大學生救掏糞工值不值得的問題，實際上是個人生命價值的問題。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徐友漁分析說，在一個絕對宣揚集體主義的社會，這種爭論不可能發(fā)生?！坝懻摬粫写鸢福懻摫旧韰s是有價值的?！闭窃趶埲A救老農(nóng)是否值得的討論中，個人價值的觀念才被人們重新審視和思考，人們才開始意識到每個個體都是有價值的，而不只是集體的一個螺絲釘。
　　“我覺得從精神方面來說，還是值得的。在一個信仰缺失的年代，張華這種獻出生命的精神影響了我們一代人，影響了四醫(yī)大?！闭勗捴?，李陜區(qū)不斷地重復這句話。如今張華已經(jīng)成為第四軍醫(yī)大的一個象征，每年入校的新生都會被帶到張華的銅像前舉行宣誓儀式，成為新生入學教育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第四軍醫(yī)大學主樓大廳東側(cè)是校史陳列館，進門最顯著的位置上是一個有玻璃罩的展柜，有張華生前穿過的軍服、鞋帽，使用過的聽診器；還有張華的入黨申請書和日記原件等等。張華生前所在的班被命名為“張華班”，一個表彰先進的獎杯叫“張華杯”，在全校各學員隊間流動。

    大事記

　　●1958年，張華出生于黑龍江省虎林縣。
　　●1975年，中學畢業(yè)至黑龍江堯和縣插隊。
　　●1977年，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某部。
　　●1979年8月，考入第四軍醫(yī)大空軍醫(yī)學系。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1982年7月11日，因救跌入糞池老農(nóng)魏志德犧牲，年僅24歲。
　　●1982年7月18日，第四軍醫(yī)大召開表彰會，追記張華一等功，批準為革命烈士、授予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稱號。
　　●1982年8月5日，《光明日報》首次報道張華，此后被主流媒體廣泛宣傳。
　　●1982年8月中旬，浙江一家地方報紙刊登文章，提出“大學生救老農(nóng)值不值”的問題，文章引發(fā)了全國范圍內(nèi)“金子換石頭”值不值得的大討論。
　　●1982年10月28日，葉劍英為《張華烈士專集》題名《新一代理想之歌》。
　　●2008年，張華被列為中國教育電視臺改革開放30年“中國教育時代人物”候選人之一。
　　自發(fā)替張華請功的標語滿校園都是
　　●口述：徐禮鮮
　　那是1982年7月份，那年我們在學校，準備放假了。禮拜六，他到城里去買點東西回家吧，他背了個黃色的挎包，在回去的時候要穿過康復路，康復路行人比較少，路邊有些做小買賣的攤檔?？祻吐房磕线呌袀€公廁，公廁大概靠里面有一百米。
　　在公廁里有一個老農(nóng)民掏大糞，他把蓋子揭掉以后，在糞池里舀那糞水?？赡芩舻臅r間有點長了，再加上糞池里面有大量的沼氣，缺氧。糞池里面還有個梯子，他還走下幾級去掏，一使勁就更缺氧，就掉下去了。當時掉下去的聲音很響，那些攤販和過路的聽到了聲音就跑過去，喊有人掉進糞坑里了。
　　當時張華路過十字路口，聽到有人掉進去了，趕緊把挎包一扔，然后就跑到那里去了。當時有一個騎三輪車的，沒停車就走掉了。還有個裁縫，好像姓李，他正要脫衣服下去救人，張華一把就把裁縫拽起來，說我年輕，我來，我下去救。當時他24歲，體質(zhì)比較好。走下幾級梯子，他就拽住老農(nóng)的頭發(fā)，想把老農(nóng)拽起來。拽了幾次，沒拽上來，結(jié)果一用勁，他也缺氧了，也掉進去了。上面的人再不敢下去了。后來很多人來了，好不容易把他們給撈上來，馬上送到馬路對面的西京醫(yī)院搶救，當時還有氣，但是肺部全是糞水，時間也比較長，結(jié)果就沒救過來。
　　那時候我們都在準備回家，聽說這個消息時，一開始大家都不太相信，覺得不可能。后來我們學院的領(lǐng)導告訴我們這個消息，說是為了救一個人犧牲的，這才相信。知道這個消息之后，同學都停止了休假，很震驚。
　　同學們自發(fā)地組織起來寫大幅標語，進行簽名活動，替張華請功，當時的請功標語滿校園都是。還組織了各方面的吊唁活動，給他做花圈什么的。當時我是班長，負責給張華的追悼會和集體告別做花圈，我弄了三個花圈，班里送了一個花圈，我們要好的同學一個，還有代表我們大隊送了一個。
　　大約一周左右，張華的家人過來了，有他的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哥哥。當時我接待過他們。張華的父母非常傷心，尤其是張華的母親，悲痛得不行，好幾天都吃不下飯，走路都需要人攙扶著。我們這些同學不停地上門去看望張華的父母，不停地安慰他們。到現(xiàn)在我們這幫同學還偶爾去看望張華的父母。
　　我們那屆同學，層次比較復雜。當時有部隊考來的，有從學?？紒淼摹Ｎ耶敃r考過來的時候是排級干部，張華是從戰(zhàn)士考來的。張華當時就是文體委員。那些高中生考來的，生活上有困難，我們都會去幫助他們。年輕的學生對我們有依賴。張華在這方面做得很好，他和同學的關(guān)系非常好，同學碰上什么難事，他都會去幫助他們。在我心目中，張華是一個非常好的同學，很稱職的老兵，很好的朋友。
　　在我心目中，張華給我有兩個印象。首先他是我的同學，一個與我們共同生活了三年多的普通人，我們有個畢業(yè)紀念冊，每個人都有一張照片，上面寫著每個人分配的地址。我們紀念冊的第一張就是張華。第二他是一個英雄。張華碰到這樣的事情，奮不顧身地搶救這個老農(nóng)，至少說明這個人的本質(zhì)是非常好的。我們學醫(yī)的當然知道糞坑里的氧氣會比較少，而且糞池是比較臭比較臟的，不是每個人隨便都能跳進去的，單從這一點，我就覺得他很了不起。
　　張華犧牲之后，在社會上引起了比較大的爭論，有人認為張華一個大學生換一個老農(nóng)民不值得，是用金子換石頭。這個爭論我們當時知道，但好像沒有同學參與這個爭論。有這樣的爭論也能理解，畢竟當時的大學生非常少，比較珍貴。但從另一方面講，從生命來講就不能這樣來比。我參加過一次中央電視臺舉辦的關(guān)于見義勇為的大會，白巖松曾采訪過我。當年我對白巖松打了個比喻說，一個張華倒下去了，通過他的精神，全國可能會有很多張華出現(xiàn)。從這個來說，張華的作用大多了。從現(xiàn)在來看，張華這個事情整整影響了一代人。
　　徐禮鮮：張華生前同學，現(xiàn)為西安口腔醫(yī)院麻醉科主任
　　本版圖片拍攝及翻拍：蒯樂昊
　　撰文：本報記者 帥彥 實習生 陳容清

(責任編輯: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