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件灰白色長袖襯衣、一條藍色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沉沉的勞保皮鞋。褲兜里還有一個皮革錢包，裝著被（江蘇張家港）江水浸爛的15元錢。

　　他雙臂略彎，掌心向外，烏青的十指分開，依然下意識地保持著一種姿勢——雙手向前推。

　　8月8日16時50分，6艘船、近百人的救援隊伍，通過近26小時不間斷搜索后，終于在離事發(fā)地約5公里的長江下游，找到了靜靜安睡的他。

　　時間定格在8月7日15時10分至15時16分，從11歲男孩溺江到他跳入波濤洶涌的長江營救失蹤，前后不過6分鐘。

　　6分鐘的壯舉，把這位38歲河南打工者趙朝領的名字，永遠鐫刻在江蘇人民的心中。

　　男孩得救，他“走”了

　　9月1日上午，記者來到張家港市長明造船廠碼頭。江面一望無際，江中旋渦相連，空中仿佛還回蕩著8月7日那個令人心悸的呼救聲：“快來人?。⌒『⒌羲锪?！”

　　正在碼頭一艘輪船上焊接的工人趙朝領起身一看，80多米外的江中，一個小腦袋忽沉忽浮，一雙小手時而伸出水面，時而蹤影全無。岸上，兩名中年婦女正在焦急地呼救。而此時不遠處的太字圩港閘正在放水，江水比任何時候都要湍急！

　　摔掉手中的面罩和焊鉗，趙朝領跳下甲板，沖向江邊。在船身另一側(cè)焊接的山東打工者劉紅濤和丁修連也向江邊飛奔而來。

　　27歲的劉紅濤離江邊最近，第一個翻過兩米高的鐵柵欄，來不及脫鞋脫安全帽，跳入水中。幾乎隔了一秒鐘，他聽到“撲通”一聲，趙朝領跳了下來。劉紅濤飛快靠近了孩子，左手攬住孩子的腰，讓孩子的右手搭著他的脖子。水流太急，好像一把大鉗子緊緊夾住了胸部，呼吸變得沉重。劉紅濤想往回游時，發(fā)現(xiàn)江水阻力太大，直把他往江心推。浸濕的勞保鞋太沉重，讓人身體不由自主往下沉，這時離江岸已有10米左右。

　　48歲的丁修連向記者回憶說，翻越鐵柵欄時，他的褲子被掛住了。他看到，趙朝領也顧不上脫安全帽和鞋子，跳進江里，吃力地游到了劉紅濤的身后，用雙手使勁往前推了一把，劉紅濤借勢向江岸接近了四五十厘米。

　　“要不是朝領舍命推著，俺倆早就被卷走了。”劉紅濤清楚地記得，“浪太急了，我快沒力氣了，我感覺到有人用力猛推了我一把?！?

　　湍急的江水打起了旋渦。這時，由于前推的反作用力，陷入急流中的趙朝領，雙手甚至沒來得及劃撥，就被水流壓進水中。頭上那頂安全帽隨即瞬間消失，成為最后的印記。

　　隨后脫鞋跳江的丁修連，拼死將劉紅濤和遇險的男孩救上岸。被救起的男孩叫葉柯，云南人，今年11歲，在玩耍時失足滑入江中。

　　葉柯獲救了！9月1日，在張家港金港鎮(zhèn)護漕港中學，記者見到了就讀初一的葉柯。他的眉宇間有了不易察覺的憂傷：“當時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想到有人救了我，趙叔叔是好人?！?

　　內(nèi)疚之余，小葉柯懂得感恩，“我的命是他和另外兩個叔叔救回來的。趙叔叔在河南有兩個孩子，我長大要去河南，去看他們，報答他們。我要好好讀書，做有用的人?！?

　　2005年春，趙朝領來船廠當焊工。3年來，他給人印象最深的是：“自己節(jié)儉，為別人卻舍得花錢?！贝瑥S工會主席侯八斤說：“他早晚經(jīng)常吃幾個饅頭，今年特地從老家?guī)Я?00斤面粉，說可以省下糧食錢。他總說，出來打工，家里都盼著掙錢回去蓋房子，孩子還小，父母年紀都大了，自己過得去就行了?！?

　　“汶川大地震后的第二天，朝領在電視上得知了消息。他看到可以通過短信方式捐款的提示，馬上拿出手機發(fā)了短信，捐了50元。幾天后工廠組織捐款，朝領又捐了30元?！贝瑥S職工宋向紅印象很深。

　　這一“走”成親人永別

　　悲傷化作傾盆淚。8月30日，大雨如注。從河南許昌市到禹州縣城再到小呂鄉(xiāng)呂西村趙莊7組，走了近4個小時。

　　車子開不進，走過長長的泥濘小路，記者來到了朝領河南的家。50多平米的蒲席頂瓦房，燈光昏暗，屋里最值錢的家當是一臺14英寸電視機?；椟S的燈光下，趙朝領的遺像深情“看”著一屋子的人：花白頭發(fā)的父母雙親、35歲的妻子高會娟、9歲的兒子趙恒統(tǒng)和8個月大的女兒。

　　“他最疼兩個孩子了。”高會娟一開口說話，淚珠子就往下滾，“7月份他打電話來說想孩子了，叫我?guī)е埣腋圩∫魂囎樱瑑鹤右鲜罴侔?，我就帶著女兒去了。剛開始女兒認生不要他，好不容易要他了，他卻走了……”

　　8個月大的女兒永遠失去了父親。她并不知道發(fā)生的這一切，見媽媽哭，她好奇地看著，眼里是疑問和驚恐。很快，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去抹媽媽的淚水。這個動作，卻讓媽媽淚如泉涌！

　　“朝領沒了?！?月8日凌晨，等了一晚上丈夫的高會娟聽此噩耗，當時就昏了過去。8月13日，抱著朝領的骨灰，高會娟和親戚回到了河南老家。從8月8日到8月30日，難捱的22天！但在這些善良淳樸的村民心里，與悲痛相伴的，還有理解和支持。

　　“出事后，我腦子一片空白。夜里睡不著，我就想，朝領往下跳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我們妻兒老??？”坐在小板凳上，高會娟和記者說著心里話，“后來聽劉紅濤說，他上了岸才突然想到自家那個剛會跑的兒子！劉紅濤告訴我，他往下跳的時候只有一個念頭，再晚一秒就來不及救人了。”

　　“我想朝領肯定也是這樣，我不怨他。那孩子也是爸媽的心頭肉?！闭f著，高會娟不哭了，眼光停在兩個孩子身上。

　　這幾天，兒子趙恒統(tǒng)一直背著他的紅色書包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那是今年春節(jié)爸爸從張家港買了送他的新書包。趙恒統(tǒng)低聲說：“我想爸爸，我后悔！”后悔什么？“因為有暑假班，沒去張家港，永遠見不到爸爸了……”

　　舊屋子外面，是高高的楊樹和白椿樹。冒著風雨，趙朝領63歲的老父親趙萬歷和61歲的母親張花枝走到門外的井前，堅持要打井水給遠道而來的記者?！皟鹤幼龅脤Γ阄覜]白養(yǎng)他一回！”老人一臉黝黑，如刀子刻出的皺紋里藏著堅毅。兒子趙恒統(tǒng)也仰起脖子說：“爸爸勇敢，他是英雄！”

　　鄉(xiāng)親們提起趙朝領，止不住落淚。鄰居趙永法說：“朝領在家的時候，經(jīng)常幫我家干農(nóng)活，蓋房時他幫著抬水泥板，我給他錢，他說什么都不要。鄉(xiāng)親們不管誰需要幫忙，只要打聲招呼，他就去?！?

　　帶不走7600萬份追憶

　　朝領走了，江蘇7600萬人卻永遠不會忘記他。英雄的犧牲地——張家港市追認趙朝領為“張家港市見義勇為先進分子”，并分別推薦上報蘇州市和江蘇省“見義勇為先進個人”。

　　8月12日，張家港市舉行了隆重的遺體告別儀式。從市領導到生前工友再到素昧平生的市民，400多人擁進了原本只能容納200人的殯儀大廳，當?shù)厝罕娋杩罴坝⑿蹞嵝艚鸾痤~達40余萬元。11歲的獲救男童葉柯更是披麻戴孝跪在恩人的遺像前，失聲慟哭，長跪不起！

　　一個人感動了一座城。記者含淚摘錄了網(wǎng)上市民的留言：“感動。無語。淚滿面?！薄耙粋€最樸實的勞動者，用自己的生命告訴我們，這個社會需要的是什么?！?

　　江蘇省委書記梁保華在得悉此事后，立即委派有關領導同志前往看望和慰問英雄的家人，并幫助安排好英雄家庭的生活。

　　8月30日，江蘇慰問團專程趕赴河南趙朝領家中，代表江蘇慰問趙朝領親屬，并送去10萬元慰問金。省見義勇為基金會有關人員也當天趕到，為英雄家屬送去10萬元撫恤金。

　　記者發(fā)稿前獲悉，趙朝領已被評為張家港市“十佳新市民”?！皬埣腋勰壳俺Ｗ∪丝?8萬，而外來人口已超過60萬，其中河南籍外來務工人員8.6萬。”張家港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梁一波動情地說，“趙朝領把張家港看作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甚至為之奉獻出自己的生命，他是來自異鄉(xiāng)的平民英雄，也是張家港新市民群體的一個縮影?！?

　　河南和江蘇，相隔近千里，卻又似近在咫尺。趙朝領，一個普通打工者危急關頭的縱身一躍，把蘇豫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也讓人堅信——有一種愛，可以跨越距離、超越生死。(沈崢嶸)

（責任編輯：盧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