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安徽潁上縣孤弱聾盲學校只“招收”孤兒和聾啞人，這所有著近兩百名學生的特殊學校，建在一所福利院里。

　　福利院由一個叫王家玉的農(nóng)民于1998年創(chuàng)辦，目前共有214名孤殘兒童。由于一般學校學費較高，而且不愿招收智力低下的孤殘兒童，1999年，他在院內(nèi)自辦了學校。

　　目前，王家玉所辦工廠業(yè)務停止，福利院和學校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學校至今未能取得合法身份。面對“超能力”辦學救孤的難題，這位老人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7月11日，一名聾啞孩子在教室學習手語。潁上縣孤弱聾盲學校為37名聾啞孩子開辦了聾啞班。

　　7月12日，7歲的王玉明在上課時睡著。福利院的孩子們不少經(jīng)過長期流浪生活，很難管教。本版攝影/本報記者倪華初

　　7月11日，不慎摔傷的王家玉在阜陽市一家醫(yī)院住院。醫(yī)院給他送了一個花籃，上面寫著“好人一生平安”。

　　7月10日，7歲的王玉明好奇地看著正在看顯微鏡的“醫(yī)生”。安徽中醫(yī)學院的大學生在為福利院的孩子免費做腸道寄生蟲檢查。

　　“王家玉福利院”的一名老師在辦公室休息，福利院里的老師年齡都在50歲以上。

　　7月9日，10歲的王懷雪幫護理人員照料一個嬰兒。福利院的許多大女孩都會幫大人照料嬰兒。

課間一個性格孤僻的孩子坐在昏暗的教室里。

　　7月11日，一名孩子戴著自己做的紙帽子在教室玩耍。他們沒有玩具，不過會自己找樂子。

　　7歲的王玉明父親觸電身亡，母親拋下他離家出走，他被姑媽送到福利院時才5歲。

　　□本報記者錢昊平安徽報道

　　“howareyou１王柯蒙努力張大嘴，學習老師的發(fā)音。這個十四歲的孩子上一次上英語課，是在一年前。

　　7月8日早上7點20分，安徽省潁上縣孤弱聾盲學校6年級的課堂上響起了英語早讀聲。

　　任課的是安徽大學大一學生任艷影。一年前，同樣來這里參加暑期實踐的校友教會了孩子們A、B、C.王柯蒙說，他特別喜歡英語，但平時沒有老師教。他是個孤兒，自幼被送進這里。學校的另一個牌子是“潁上縣三十鋪鎮(zhèn)王家玉兒童福利院”。

　　福利院由一個叫王家玉的農(nóng)民于1998年創(chuàng)辦，目前共有214名孤殘兒童。為解決孩子的教育問題，1999年，他在院內(nèi)自辦了學校。

　　“不僅是英語，電腦、音樂老師都缺?！蓖跫矣裾f，目前11名老師都是50歲以上的老教師，知識老化，而每月400元的工資根本請不到年輕老師。

　　再過幾天，大學生們就要結束暑期實踐回校了?！耙院笥譀]人教孩子們英語了?！蓖跫矣裾f。

　　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知道自己是沒辦法再給孩子們找到老師的。2004年之后，他所辦的骨灰盒廠業(yè)務停止，福利院和學校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而開辦7年之久的學校至今未能獲批，仍是一所“非法學?！?。

　　院校一體的“創(chuàng)舉”

　　學校建在王家玉的6畝地上，周圍栽種著大豆和玉米，地處潁上縣城西約15公里。

　　7月10日上午，特殊教育學校6年級課堂上，孩子們學習做出了一個十字繡，紅、黃、藍、白幾種顏色都有。

　　“會些技藝，以后走上社會就多了一些生存的本領?！?/P>

　　老師黃正義說，這里的孩子很大一部分將來是升學無望的。

　　這所特殊學校里，有些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智商偏低，有些正常兒童因為流浪一段時間，上學年齡偏晚，十六七歲才上六年級，指望升學是不現(xiàn)實的。

　　學?！罢惺铡钡娜歉＠旱暮⒆印?998年，王家玉創(chuàng)建了福利院，后來為了教這里的孩子識字，自辦學校。王家玉覺得，這種院校一體的做法是自己的一個“創(chuàng)舉”。

　　目前的214個孤殘兒童中，已有23人讀中學。有正常兒童141人，聾啞兒37人，腦癱、重度殘疾13人。

　　“其實，我收養(yǎng)這么多孩子也是偶然。”7月11日，頭發(fā)花白、額頭布滿皺紋的王家玉說。

　　1944年，王家玉出生在安徽省潁上縣三十鋪鎮(zhèn)的農(nóng)村。

　　妻子是個癲癇病患者，生下的大女兒癡呆，二女兒和三女兒輕度弱智，四女兒也是癲癇病，小女兒是個啞巴。

　　40歲時，王家玉到江西一個木料廠做工，扛木料時腰骨被摔斷，造成下肢不便。上世紀80年代，他回到家鄉(xiāng)后開始生產(chǎn)竹木家具，到1993年有了2萬多元存款?！爱敃r在我們農(nóng)村，出個萬元戶還算是大新聞?！币恢备S王家玉的王世清說。

　　1994年3月，去潁上縣城辦事的王家玉看到一個小男孩在垃圾桶里翻東西，就給他買了兩個燒餅?！昂⒆邮嵌酶星榈摹！蓖跫矣裾f，以后，只要他從那里走過，小男孩都會跑過去迎他。

　　后來，王家玉收養(yǎng)了這個小男孩。1994年下半年，他又在街上“撿”回一個殘疾流浪兒童。

　　此后，有些跟王家玉熟識的人遇到流浪兒童就往他家里送，王家玉從來不會拒絕?！爱敃r家具廠每年的利潤一兩萬元，養(yǎng)幾個孩子不吃力。”

　　1996年，王家玉成立了骨灰盒廠，1997年和1998年兩年純利潤達到了60萬元。到1998年，他收養(yǎng)的孤兒已有39個，成立了福利院，并用自己的錢雇了護理人員。

　　“孩子難管”

　　“不能只解決孩子們吃飯問題，還要教他們知識”。王家玉自己小學沒畢業(yè)就輟學務農(nóng)，不想讓孩子再走自己的路。

　　1999年，他和附近的小學聯(lián)系孩子入學問題，但學校的學費他交不起。而且，有些不是很機靈的孩子，學校不愿意接受。

　　“那時我剛退休?！痹佹?zhèn)中學校長孫學順7月12日回憶，1999年夏天，王家玉找到他希望助其辦所學校。

　　在孫的幫助下，1999年秋季在院內(nèi)開設了一年級共27個學生，以后每年增開一個年級，到2004年共開設了小學6個年級。目前，學校開辦了聾啞班，共178名孩子在內(nèi)學習。

　　“但孩子難管，因為大多有過流浪的經(jīng)歷，缺乏家教?！睂O學順說。

　　另一位退休教師吳炳章看到孩子打飯不排隊，他說了一句，孩子一把就將飯碗向他砸過去。

　　2004年底，孫學順離開后，另一位退休教師李成將就任校長，發(fā)現(xiàn)一個普遍性的問題就是孩子們?nèi)狈趧渝憻?，因為都是關在院子里長大的，農(nóng)村同齡孩子會做的農(nóng)活他們大多不會，而且有些孩子很懶惰，“早上不起床?！?/P>

　　王國清說，這幾年社會上捐的衣服多了，有些男孩子怕自己洗衣服，就在晚上用臟衣服裹塊磚頭扔到院墻外，“你能不給他衣服穿嗎？”

　　“孩子確實比一般的學生難管。”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學生李峰暑期社會實踐支教時發(fā)現(xiàn)，孩子上課講話、打鬧的都有，不遵守紀律的比較多。

　　隨著年齡的增長，“早戀”的苗頭出現(xiàn)?！叭ツ旰?，我就發(fā)現(xiàn)了8對?！崩畛蓪⒄f。

　　這位校長用了家長式的教育方式：“你們現(xiàn)在還小，什么都定不下來，如果以后他（她）到外面去遇到更好的，會把你甩了。”

　　他認為，這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我也承認我們的知識有限。”

　　“400元一個月到哪里找年輕人當老師？”校長李成將2005年之前在浙江一家學校當校長，每月工資是1000多元，他說，現(xiàn)在老師都是憑愛心在教孩子。

　　經(jīng)費之困

　　今年4月5日，王家玉帶三個殘疾幼兒到北京看玻給孩子和護理人員安排好臥鋪，這位老人睡到了座位下面的地板上。

　　“沒有辦法，能省下一分錢也是好的。”他說?，F(xiàn)在，他擔心的是，連每月400元的工資也發(fā)不出了。

　　2003年夏天，淮河洪水肆虐。王家玉的5000多只木制骨灰盒全部被浸泡作廢，總價60多萬元，廠房部分倒塌。

　　199張饑餓的小臉讓王家玉幾乎絕望。福利院以199個孤殘兒的名義給安徽省民政廳廳長李宏塔寫了一封求助信。后來，這199個孩子享有了每月91元的低保（現(xiàn)在是120元）。

　　“政府還是挺幫忙的。”

　　作為對福利事業(yè)的扶持，當時王家玉生產(chǎn)的骨灰盒送到殯儀館就不愁銷路。但是，2004年，潁上縣取消了火葬必須在殯儀館買骨灰盒的做法，骨灰盒廠徹底停產(chǎn)了。

　　媒體開始關注王家玉，一時間捐款達到了80多萬。民政局和鎮(zhèn)政府指定了三十鋪鎮(zhèn)財政所副所長王成軍作為福利院的會計管理賬目。

　　賬目反映了福利院的經(jīng)濟危機：去年和前年兩年的危舊校舍改造30萬元，31個教師和護理人員工資25萬多元，孩子的藥費5萬多元。這三項平均每年的支出是30多萬元，孩子的書本費、差旅費還沒有詳細統(tǒng)計。

　　截止到今年5月，福利院的銀行存款和現(xiàn)金共有58萬左右。如果沒有后續(xù)資金，現(xiàn)在的資金最多只能維持兩年。

　　目前低保之外唯一的資金來源就是社會捐款，但也是越來越少，前年是86.6萬，去年是35.8萬，今年1到6月是9萬多元。

　　不斷增加的孩子

　　去年，福利院在大門口裝上了一個白色的報警器。這是專門用來對付那些偷偷在夜間將孩子送到福利院的父母的。

　　“媒體報道之后，知道的人多了，有些不負責任的父母就想把有先天性缺陷的子女送到這里來?！蓖跫矣裾f，像有些孩子唇腭裂、肢體殘疾，家長不想要，但是智力正常，來了也要接受教育。

　　后來，對方有經(jīng)驗了，就在老遠的地方把孩子扔下，報警器也不起作用了。

　　王國清說，2004年之后，夜間偷偷送來的殘病孩子近30人，最小的只有7天?！拔覀兟牭胶⒆涌蘧统鋈?，沒有大人我們只好領回來?！?/P>

　　“送來了我們又不能見死不救?！蓖鯂逵X得很無奈。目前，有158萬人口的潁上縣沒有一家福利院。

　　“潁上縣目前沒有興辦福利院的打算?！贝蘩?，潁上縣分管民政的副縣長，他在電話里表示王家玉是個人行為，他不想接受采訪。

　　事實是，政府部門遇到難以處理的棄嬰也開始送往王家玉的福利院。

　　今年春節(jié)過后，龍門派出所送過一個棄嬰。3月29日，縣民政局打電話讓福利院過去領了一個沒有耳朵的棄嬰。今年6月，民政局又讓領回一個有嚴重疾病的棄嬰，后來死在醫(yī)院。

　　王家玉說這幾年各政府機關送去的孩子大約有二三十人。

　　針對“王家玉在某種程度也幫了政府的忙”這一說法，武永波說自己沒權對此發(fā)表看法，“但民政局也幫了王家玉很多忙，一年幾十萬要不給他我們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那怎么叫幫政府的忙？那是幫了一些家長的忙。”副縣長崔黎說，王家玉的思想有點偏激，現(xiàn)在收養(yǎng)了很多不是潁上的孩子。

　　王家玉確實收養(yǎng)了很多外地的孩子，除了安徽省內(nèi)的，上海、河南、江西的都有，最遠的甚至還有青海的。

　　“送來了沒法拒絕?！蓖跫矣裾f。

　　“超能力”辦學

　　另一個困擾王家玉的事情是，學校至今也沒獲批準，是所“非法學校”。

　　阜陽市民政局局長司學龍接受新華社采訪時認為，王家玉創(chuàng)辦孤殘聾盲學校并未經(jīng)過教育主管部門批準，至今沒有取得合法辦學資格，仍屬于家庭辦學，但收養(yǎng)200多名孩子卻明顯超過了其自身能力范圍，與有關法規(guī)相沖突。

　　潁上縣教育局成教股股長郭學義說，6個班級只有11名教師，師資不夠且不夠固定，而且沒有固定的經(jīng)費來源，按程序無法批準。

　　福利院老師黃正義認為縣教育局不批準的理由是成立的，“教育局平時不來檢查我們，不阻止教學，已經(jīng)是對我們最大的支持了?！彼f福利院下一步將申請建立一個特殊教育學校。

　　2004年的潁上縣《關于王家玉收養(yǎng)兒童情況的報告》指出“學校具備了特殊教育學校的條件”。而且，作為一個158萬人口的大縣，潁上縣至今沒有一所特教學校。

　　“但民辦教育促進法對特殊教育學校的標準沒有明確規(guī)定，如何操作也是個難題?！惫鶎W義說。

　　司學龍表示，雖然王家玉的個人精神非常值得推崇，但“超能力”的愛心行動到最后往往仍舊依賴于政府收拾“殘局”，可能導致占用政府資源，使本該獲得政府救助的群體反而得不到救助。

　　“潁上縣孤弱聾盲學?！钡呐谱?001年就已做好，但一直沒有掛到福利院的大門口，只是靜靜地放在辦公室里。

　　 （新京報 ）

（責任編輯：盧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