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慢新聞-重慶晚報記者 彭光瑞/文 首席記者 冉文/圖

蔡冬鳳很愛整潔，屋里屋外都打掃得十分干凈整齊。

　　4月14日凌晨6點半，四川省峨眉山市桂花鎮(zhèn)蔡村一幢紅磚舊瓦的農(nóng)家小屋中亮起了昏黃的燈光，76歲的老人蔡冬鳳從里屋的硬板床上翻身而起，她塊頭極“小”，站在地上剛及床板高，但她并非個子矮小，而是手掌和腳掌已被“截斷”。

每天清晨，早起的蔡冬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母親燒熱水，讓她洗澡。

　　往小腿套上自制的“膠鞋”，蔡冬鳳用膝蓋“跪行”走到外屋的火爐前，小臂的殘肢麻利地穿過把手提起水壺，火爐中的蜂窩煤昨天夜里一直“備著火”，壺中的水已經(jīng)熱得燙手，她需要往里加一些冷水，試好溫度再喚母親起床，幫她洗澡。105歲的母親師桂蘭一輩子都保持著每天清晨洗澡的習慣，蔡冬鳳“將就”了她幾十年。

　　天牌 地牌

　　一夜凍雨，將氣溫瞬間拉下了10度，時鐘剛剛指向上午8點，蔡冬鳳的家中便因為突如其來的降溫發(fā)生了小摩擦。

　　“又生氣了！老太婆脾氣怪得很?！蔽萃?，蔡冬鳳在院子里踱步，一個側(cè)身翻到竹凳上,嘴里嘟囔著。屋內(nèi)，母親師桂蘭在床邊低頭不語，伸手往裝滿舊衣服的塑料袋中不停翻找。

　　蔡冬鳳賭氣，大聲地和院子里的鄰居抱怨起來。原來，母親的“晨澡”完畢，蔡冬鳳將她攙到院子的沙發(fā)上休息，天氣轉(zhuǎn)涼母親想要加衣服，但似乎蔡冬鳳拿過來的衣物沒對上她的口味，于是師桂蘭耍起了小性子，攙著墻壁進屋，非要自己動手找起衣服，還給蔡冬鳳擺了張臭臉。

蔡冬鳳和百歲母親。

　　母親的怪脾氣讓蔡冬鳳有些氣惱，發(fā)起了牢騷。她說，1955年她13歲的時候父親便去世，留下兩個妹妹一個兩歲，一個十歲。那一年，長姐如母的蔡冬鳳便和母親一起挑起了家里的擔子，雖然沒有手腳，但農(nóng)活、家務卻一樣都不少，兩個妹妹是她跟母親一起拉扯成人的。后來，妹妹們到了年齡陸續(xù)嫁人離家，終身未嫁的她便繼續(xù)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一待就是半輩子。

　　2004年，原本就因為嚴重眼疾失明的母親摔了一跤，將左腿髖關(guān)節(jié)摔壞，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那時起蔡冬鳳就成了母親的依靠，床前床后地忙活。幾個月后，師桂蘭能扶著墻壁下床，但卻已一刻也離不開蔡冬鳳的照料。

　　“算了，她發(fā)完脾氣就好了！”說罷，蔡冬鳳探頭往里屋瞧了瞧，咧嘴笑著跳下竹凳，用膝蓋一步步踱進里屋?！安徽伊寺?，把這件毛衣穿到里頭，出來洗一把臉?！?br/>

蔡冬鳳為母親擰干洗臉毛巾。

　　母親嘟了嘟嘴，“乖巧”地起身扶著墻壁走到外屋坐下。蔡冬鳳倒了一盆熱水，沒有手掌的手臂變戲法一樣地將毛巾扭干，放到了母親臉上。母女間的小別扭也宣告結(jié)束。

105歲的母親師桂蘭坐在竹椅上，75歲女兒蔡冬鳳用殘疾的雙手為母親洗臉。

　　安頓好母親，蔡冬鳳背著手走出院子，解釋說：“有啥辦法，她是‘天牌’，我是‘地牌’，我只能讓她啥！”

　　鄰居周翠娥給我們解釋說，當?shù)卦捥炫剖侵浮袄陷呑印?，地牌就是“小輩子”?br/>

　　殘疾 勞模

　　上午10點，隔壁村的李婆婆前來“串門”，和師桂蘭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起了家常。

對雙腿雙手殘疾的蔡冬鳳，走過農(nóng)家院壩的小坎也十分困難

　　蔡冬鳳見兩人相談甚歡，便放心地扛起比她身體還長的鋤頭下地干活。屋后200米左右的農(nóng)田便是蔡冬鳳家的自留地，平常人走兩分鐘的路，她得多花一倍時間在雨后泥濘的田間小道上。

蔡冬鳳雙手夾著鋤頭，跪在田里嫻熟地忙碌著農(nóng)活。

　　外人看來，舉著鋤頭的蔡冬鳳有些“顫巍巍”，但她做起農(nóng)活卻一點也不含糊。半個多小時，新栽的四季豆田中，土已被她規(guī)整地拾掇了一遍，架苗子的竹簽是她親手一條條的劈好，再架起來?？吹接行∶缭诩苌稀芭馈钡奈恢貌粚?，她就輕輕用殘肢將它扶起來，甚至比有手掌的人做得還輕巧。

看到有小苗在架上“爬”的位置不對，她就輕輕用殘肢將它扶起來，甚至比有手掌的人做得還輕巧。

　　蔡冬鳳并不記得自己的手腳究竟是怎么殘疾的，記事以來她便是如此。如果別人非要問起，她會說一個從老輩子那里聽來的說法：3歲那年，她得了重病，因為醫(yī)療條件差，用藥失誤，導致四肢萎縮不得以截肢。

70多年來她全靠跪著行走。

　　但她似乎從未因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而懊惱，農(nóng)活和照顧妹妹、母親的擔子，讓她把殘肢鍛煉得格外的靈活。

　　“全國三八紅旗手和婦女主任不是白給的。”周翠娥見我們對蔡冬鳳的田間“表演”很吃驚，給我們講起了她的輝煌史：1963年起，蔡冬鳳在當?shù)厣a(chǎn)隊任記分員和財務，1966年還當上蔡村的婦女主任和出納，一直在生產(chǎn)隊干了20多年。

　　下田種莊稼蔡冬鳳全靠跪著行走，她的膝下系著一雙自己做的特制鞋，一般三四個月就要磨壞一雙，至今磨爛的鞋底可能有200多雙了。

　　腳下，蔡冬鳳用一雙自制的鞋套住膝蓋便能自如地走路，三四個月就要磨壞一雙，磨爛的鞋底超過200雙；手上，她一雙沒有手掌的殘肢甚至比很多正常人都“靈光”，種莊稼、編簸箕、打草鞋、寫字、做家務、榨油……一樣不落全能搞定，獲得的獎章、獎狀無數(shù)。

蔡冬鳳獲得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

　　1983年，蔡冬鳳還被婦聯(lián)評委全國“三八紅旗手”，之后被邀請到很多地方分享自己的勞動事跡。

　　談及此事，蔡冬鳳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干完農(nóng)活回家，她打開一個紅布包著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保存了30多年的獎狀、獎章，證明所言非虛。

　　蔡冬鳳說，父親去世那年自己還在讀小學，卻不得不輟學?！拔液芟矚g讀書，成績也好。當年老師來家里勸了很多次，但媽媽還是讓我退學了。”這是她對母親唯一的埋怨。

　　中午時分，蔡冬鳳她挽起袖子看了看戴在手肘上的老式腕表，湊進院子里的母親，“媽！餓沒有！”師桂蘭抬了抬頭，沒有說話。“好，我馬上去做飯！”

　　離開 留下 

蔡冬鳳用手肘夾著菜刀嫻熟地切菜。

　　右手手肘夾住刀柄，左手按住菜板上的黃瓜，手起刀落幾個來回，圓滾滾的瓜身已經(jīng)麻利地變成了薄片；雙“手”扶著油瓶倒油下鍋，再輕巧地用右手手肘夾起鍋鏟，左手將青菜與肉絲從簸箕倒入鍋中翻炒起來……

蔡冬鳳用殘疾的雙手夾住鍋鏟炒菜。

　　不熟悉的人，一定會為蔡冬鳳看起來“驚心動魄”的做飯過程捏一把汗。但鄰居們卻對她的廚藝放心得不得了，切片、燒飯、炒菜是她幾十年生活的常態(tài)。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下鍋的菜肴中，多了香腸和肉絲。

　　當天中午，峨眉山當?shù)匾晃粠椭瞬潭P近10年的殘疾人志愿者李喜軍要來看她，所以她特地準備了待客的最高待遇。因為擔心忙不過來，還專程找來了鄰近的燕崗村經(jīng)常過來幫忙的小伙子謝偉前來幫廚。

蔡冬鳳為人隨和，街坊鄰居都喜歡來她的屋前聊天。

　　謝偉一邊幫著掰胡豆，一邊悄悄地告訴我們，蔡冬鳳平時幾乎一周才吃一吃肉，還主要是讓老母親“打牙祭”。家里養(yǎng)雞下了蛋，也是緊著媽媽吃。而她自己大部分時候都不沾葷腥。為了節(jié)省，蔡冬鳳每天只吃早、午飯兩餐。下午6點不到，師桂蘭上床睡覺，蔡冬鳳也就不再做飯加餐。

　　”我不窮，也不困難?！安潭P給我們算了一筆賬。她說，前幾年侄女（二妹的孩子）出了22800元錢幫她買了農(nóng)村社保，現(xiàn)在每個月能拿到1100多元和75元的殘疾人補貼，年底還有一筆高齡老人的護理費3000多元，加上種菜和養(yǎng)雞，已經(jīng)能夠維持自己和母親的生活。

　　但是蔡冬鳳說，母親已經(jīng)105歲，總有一天會離開。按照當?shù)氐娘L俗，她要給母親辦一個不算好但一定體面的葬禮；自己買社保是侄女出的錢，這筆錢她也得想辦法還上；最后，母親走了剩下她一個人，她得給自己留一點養(yǎng)老錢。這樣節(jié)儉下來，她一個月就能存兩三百塊。

　　中午1點，李喜軍帶著兩個女兒前來拜訪，順道送來了鐵鍋、電飯煲等生活用品。蔡冬鳳趕緊招呼大家在院子里坐下，擺上了滿桌的菜，院子里少有地熱鬧起來。

飯菜做好后，蔡冬鳳將飯菜盛滿飯碗，用殘疾的雙手端到百歲母親面前。

　　師桂蘭執(zhí)意不肯上桌吃飯，蔡冬鳳拗不過她，一邊添了滿滿一大碗飯，夾了很多她喜歡的菜肴蓋在米飯上端給她。一邊對她說“媽，趁熱吃哈，今天菜多，不夠再添?！?br/>

105歲母親師桂蘭十分擔心自己去世后，殘疾的女兒年老后無人照顧，為此落淚。

　　師桂蘭坐在椅子上，突然嚶嚶地哭起來。原來，她雖耳背，卻聽清了蔡冬鳳說的話。

　　“我沒好久就要走了，你朗格辦！”

　　蔡冬鳳眼圈有點發(fā)紅，但卻笑罵道：

　　“你哭啥子，客人在，好丟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