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式軍觀察紅欖李生長情況。

談起妻子的病情，這個當過兵的漢子落淚了。

　　一個老人的戰(zhàn)斗 一位會“聽雨”的老人拯救瀕危紅欖李

　　2014年，中國紅樹林保育聯(lián)盟(CMCN)發(fā)布的《中國瀕危紅樹植物紅欖李調(diào)查報告》顯示，瀕危紅樹植物紅欖李全國僅剩余14株，全部分布于海南。

　　正因為瀕危，多年來，被譽為“最紅紅樹花”的紅欖李如傳世奇物，很少人能見其真容。然而糟糕的是，僅存的那些紅欖李都在老化退化，林下幾無紅欖李幼苗，種子嚴重敗育，已喪失自我繁育能力。

　　形勢危急，如不拯救，這樣的物種恐怕逐漸消失。

　　來自全國的目光聚焦而來，紛至沓來的科研專家屢屢嘗試，卻從未傳出佳音。正當所有人都被擔(dān)憂籠罩、期待奇跡發(fā)生的時候，2015年5月，那朵如傳奇一樣的紅欖李花再次綻放。創(chuàng)造奇跡培育出200多株紅欖李的，不是科研專家，甚至不是科班出身的人，他是保護區(qū)一名默默無聞的老工人王式軍。

　　那個揣著8000元經(jīng)費就斗膽請纓的“狂妄”老人，在這場幾乎無望的戰(zhàn)爭里贏了。

　　“務(wù)必要找到瀕危的紅欖李?！?5年前，老專家的深情囑托多年來始終銘刻在王式軍的心里。35年后，那朵最紅的紅樹花開了，王式軍用自己的雙手兌現(xiàn)了諾言。

　　那一抹絢麗紅在他心里，曾經(jīng)是一種信仰般的追逐。為了它，他冒著被人笑話被人誤解的壓力；為了它，他不顧經(jīng)費的缺乏，自己墊付費用；為了它，他在失敗之后又再次嘗試，反反復(fù)復(fù)，如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一樣執(zhí)著而長情；為了它，堅強的他曾一次次落淚。

　　為了給世人留下這棵紅樹，王式軍念念不忘，傾付一生。

　　每一天都要與天氣“賽跑”

　　9月28日上午，東寨港紅樹林沿海的一片低洼苗圃，靜謐陰沉。

　　農(nóng)民模樣的王式軍個子不高，四肢健朗，黝黑的臉上汗珠粒粒，額頭的褶皺透露了他的年紀。他59歲了，頭上戴著的帽子褪了色，腳下拖鞋沾滿了泥，此刻正拿著一把剪刀，靈活地給枝繁葉茂的紅欖李修枝。他琢磨過，每過個十來天，枝葉就要修一回。

　　這天，他又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今年7月份新播的種子，已有10多顆發(fā)芽。兩瓣小葉片破土而出，楚楚動人，卻嬌嫩易損。

　　“要下大雨啦，趕快趕快，快點上到那邊派出所去，我聽到大雨的聲音了?！蓖跏杰娡蝗粨]舞著雙手，急促地喊起來。大家看看毫無跡象的天空，嘀咕著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然而還未走出百米，豆大的雨點迅即噼里啪啦從天落下，灰蒙的大雨很快將苗圃鎖在了視線之外，把人澆個透濕。同行人員向王式軍投去驚訝的目光。

　　“您還聽得到來雨的聲音??？”大家好奇王式軍超凡的“聽力”。

　　為什么能“聽見”呢？王式軍說，那是因為這些年他太怕下雨了。

　　“苗還小的時候，我從來不敢離開東寨港超過三四個小時。”王式軍說，原因就是紅欖李的幼苗怕雨。“不到半公分的時候，根部沒長穩(wěn)，有時連續(xù)下一個小時大雨，苗就被沖走了，幾個月的等待就毀于一旦?！边@聽雨的經(jīng)驗，早在多年前他培育其它紅樹樹種時，就開始積累了。

　　在東寨港，自從醞釀了那個夢想之后，這個老人每天都隨時待命，沖向苗圃，跟天氣賽跑。經(jīng)常半夜三更，睡夢中的他被雨聲驚醒。顧不上找來雨衣，拿起一把手電筒就推門而出。他把薄膜抓在手里，沖進夜雨，到苗圃里，像蓋棉被那樣，為幼苗蓋上薄膜。

　　“要搶時間，不蓋住的話，第二天起來苗可能就被沖走?！彼f。

　　不理解的人看到王式軍半夜三更折騰著冒雨出門時，看到王式軍經(jīng)常在苗圃奔跑給紅欖李蓋“被子”，都覺得這個老人對雨反應(yīng)過度，行為怪誕，是不是瘋了？王式軍自己卻知道，自己并不瘋。

　　他怕一切紅欖李怕的東西。

　　一個35年前的囑托

　　“一定要找到瀕危的紅欖李”

　　王式軍出生在東寨港紅樹林邊村莊曲口的一個漁民家庭。16歲隨村人赴北部灣捕魚，21歲入伍參軍。1980年，廣東省人民政府批準建立東寨港自然保護區(qū)，對紅樹林資源和濕地生態(tài)系統(tǒng)進行保護。他24歲退伍加入了保護站，成為東寨港保護站第一批拓荒者。

　　王式軍記得，有一次他住的房子周邊幾乎沒有人煙，只有一個老人平時能跟他說會兒話。后來，老人去世了，那片荒坡上只剩下老人的一座墳?zāi)?，在屋子的旁邊“陪著”他。在保護區(qū)的工作很雜，什么都干，恢復(fù)種植，巡護工作，調(diào)查工作，培育工作等，王式軍都干過?；謴?fù)三江被毀紅樹林時，王式軍在泥濘的灘涂里尋找那些幼苗和果實，每天要采50斤，采好了拉到要種植紅樹的地方。第二天，每人帶點包子和油條作為午飯，用肩膀挑著這些種苗，哼著歌兒就往灘涂上挑，彎腰種苗?！按笸认萑氲侥嗤粒袝r拔都拔不出來?！?/span>

　　王式軍和紅欖李的第一次相遇正是在那段泥濘歲月，在他成為護林員的第二年。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王式軍和當時分管業(yè)務(wù)的領(lǐng)導(dǎo)陳煥雄等人的一個任務(wù)是做海南島紅樹林現(xiàn)狀及分布調(diào)查。王式軍和陳煥雄一組，負責(zé)東線的調(diào)查。當時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腳。專家囑咐他們，務(wù)必找到一種叫做紅欖李的瀕危紅樹。

　　一次難得的偶遇

　　與這抹紅色結(jié)下一生的緣分

　　紅欖李是紅樹林的偶見成分，分布區(qū)十分狹窄，對研究中國熱帶海岸植物區(qū)系和鹽堿土植物群落都具有科學(xué)意義。但彼時的紅欖李，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減少瀕危的情況。就此，王式軍把紅欖李這三個字印刻在了心上。

　　從文昌到萬寧，從萬寧到陵水，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路上需要吃的喝的。王式軍的背上，背著面條和餅干，腰間別著軍綠色的舊式水壺，沒水時，就到農(nóng)田里裝。除此之外，王式軍還要負責(zé)背十多斤重的標本夾，用來采集路上遇到的紅樹標本。到了晚上，他們在市縣的保護站休息，或者住旅店。

　　有一天，王式軍和陳煥雄從陵水猴島走往大墩村，在泥濘的灘涂里走了兩個多小時，兩人又餓又渴。疲倦不堪的陳煥雄坐在一棵彎曲的紅樹上，派王式軍去找水喝。王式軍搖了搖腰間的水壺，是空的。他琢磨著，去哪找水喝呢？突然，陳煥雄坐著的紅樹吸引了王式軍的注意：“站長，這個樹開的花怎么這么紅？”陳煥雄看了一眼，高興地跳起來，“這就是紅欖李啊?！?/span>

　　只見一朵朵深紅的紅欖李花綻開在綠色的花萼上，如火般熾熱，黃色的花蕊讓這份熾熱之外多添了一份靈動。王式軍把標本夾卸下來，取了紅欖李花的標本，驚喜之情彌漫心間。

　　王式軍沒有想到，自己會和這抹紅色結(jié)下一生的緣分。

　　不是專家的他想要培育紅欖李

　　彼時，作為國家二級保護植物、《國際濕地公約》瀕危物種，我國野外種群數(shù)量急劇減少，從2006年的350株降至2014年的14株，全部分布在海南三亞和陵水。

　　東寨港曾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引種的十多株紅欖李，2008年被寒流凍死。

　　2013年6月，王式軍提出了大膽的想法——培育紅欖李。

　　許多專家前仆后繼，試圖培育，但發(fā)現(xiàn)非常困難。中國林業(yè)科學(xué)院熱帶林業(yè)研究所廖寶文教授說，種子發(fā)芽率低、敗育現(xiàn)象嚴重，很多種子找來剝開，里面是空的。

　　王式軍找到時任管理局保護科科長的林衛(wèi)海，說出了心里的愿望。

　　林衛(wèi)海聽了，驚訝地看著王式軍?！皳?jù)我所知，有一些高校在做，他們都是專家，都有精良的實驗室，但聽說做起來并不順利?！绷中l(wèi)海眼里面滿是猶豫的神色。

　　他知道，東寨港此前也有人培育過但失敗了，甚至連權(quán)威專家也為之頭疼。

　　而王式軍一非科班出身，二不是專家，明顯是要進行一場毫無勝算的“賭博”。

　　幸運的是，管理局里同意了王式軍的想法，給他撥發(fā)了8000元的經(jīng)費。

　　就是這8000元，王式軍要拿著它們做連科研專家都說難的事情。

　　王式軍和同一科室的林華文、夏進川和馮爾輝組成了一個小團隊，開始到三亞去采種。他們找到了一百多顆種子。

　　考慮到野外病蟲害多，王式軍找來兩個大的泡沫箱，決定在家培育。

　　首先迎接的是失敗。一段時間不見種子有動靜，王式軍刨開泥土一看，種子已腐爛。反復(fù)折騰，經(jīng)歷了幾次失敗，100多顆種子發(fā)芽了16株。王式軍激動得不得了。

　　紅欖李是熱帶紅樹林演替后期的種類，適生于風(fēng)平浪靜、土壤含鹽0.46%—2.7%的海灣淤泥中，而且對光照、溫度和生境的要求非常高。盡管管理局附近也有海水，但含鹽度相對較低，王式軍希望到比較遠的地方去取鹽度較高的水來澆。王式軍的同事林衛(wèi)海經(jīng)常看到這樣一幕：王式軍騎著摩托車，車上綁著水桶，到幾公里外的塔市保護站去取水。

　　“他真的是把這些苗當孩子來照顧?！绷中l(wèi)海對王式軍的執(zhí)著印象深刻。

　　但糟糕的情況發(fā)生了。這些苦心培育出來的苗，竟然一棵棵死去。王式軍想盡辦法希望救它們，找來薄膜給它們“蓋被子”，給它們找蟲子，卻無法阻止它們的死亡。

　　最后，僅剩下一株。王式軍欲哭無淚。

　　一名“瘋”老人的“戰(zhàn)斗”

　　與蟲子較勁冒著超強臺風(fēng)救苗

　　失敗了。接下來，做還是不做？

　　王式軍選擇了再次嘗試。2014年，他和同事再次往返三亞多次，采了一千多顆種子。這次，他把育種的地點選在保護區(qū)的苗圃，選擇去和病蟲害等威脅做斗爭。

　　這一年，王式軍爭取到大約5萬元的經(jīng)費。

　　保護區(qū)管理局旁，靠近苗圃的地方是東寨港自然保護區(qū)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回憶，總是看到老王從外面搞來很多木板和釘子，用錘子把木板釘?shù)眠诉隧??！八约河缅N子和釘子釘出一個單獨的小苗圃來，防止病蟲害入侵。”派出所副所長陳廷利說，看到王式軍今天買支架，明天買網(wǎng)，今天弄一點，明天弄一點，大家又是驚訝，又是佩服。

　　這個老人，是要“瘋了”。正是憑著瘋勁，一千多顆種子，長出了一百多株幼苗。

　　野外病蟲害多，王式軍要面對的突發(fā)情況更多了。打了藥，蟲子不敢進來，但潮水一漲起來，就把藥沖掉了。王式軍不得不和蟲子展開大戰(zhàn)，找蟲子的技術(shù)越發(fā)精湛。

　　苗長到二三十公分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怪事。有幾株紅欖李的葉子，每天少一片。王式軍仔細看，知道是某種蟲子在作怪。但它們很狡猾，選擇在晚上“作案”，白天吃飽了，就躲起來了，王式軍只能看到案發(fā)現(xiàn)場。王式軍為此頭痛不已，和這蟲子較勁上了。

　　王式軍就住在管理局宿舍。晚上十一點，他拿著手電筒就出了門。

　　沒有人知道，這么一個年邁的老人，大晚上在樹影幢幢中去干什么。手電筒的光射在黑黝黝的夜里，他在小小的葉片間尋找紅欖李的敵人，尋找自己的敵人。

　　第一天，守到凌晨，他毫無收獲。第二天，他仍是毫無收獲。

　　第三天凌晨0點左右，王式軍終于發(fā)現(xiàn)了“兇手”——在一片葉子上，他看到了一只正在啃食葉子的蜘蛛?！敖K于找到你了?！蓖跏杰婎櫜簧涎芯窟@只蜘蛛是不是有毒，就用手去擒。

　　在寂靜得可怕的夜色里，一個老人抓住一只蜘蛛，笑了。

　　苗還沒長大的時候，又一個磨難襲來。一個多月后，一場叫做“威馬遜”的大臺風(fēng)在形成。幼苗只有不到兩公分，王式軍忙著找來了一些工具，加固苗圃。

　　臺風(fēng)來襲時，王式軍站在派出所過道，踱著步，憂心地望著苗圃的方向，心里七上八下的?！拔乙タ纯??！彼鹆朔旁谂沙鏊囊恍┕ぞ?。陳廷利和其他執(zhí)勤的民警拉住了他?！俺彼罅耍邕@么小，有些還不到半公分。”王式軍焦急得說。

　　王式軍多么擔(dān)心潮水將幼苗沖走?！皼_走了，就不知道能不能再培育出來了?！?/span>

　　王式軍焦慮站在風(fēng)雨吹襲的廊道下，失神地看著海水將他的幼苗淹沒而束手無策。他說那就是一種感受，心疼啊。旁人看不下去了一把將他拉了回來?！罢纠锏教幎际菢洌粋€樹枝飛過來就會砸到你?！?/span>

　　到了晚上7點多，風(fēng)小了，但還在吹，下著雨。同事們都紛紛回家了。王式軍拿著一把手電筒，一個人偷偷去了苗圃。

　　潮已經(jīng)退了，手電筒的光穿過雨水，照在紅欖李幼苗上。幼苗沒有被沖走，但上面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泥。

　　還能救得回來嗎？

　　站在雨里的王式軍欲哭無淚。他開始了一場長達半個月的拯救行動。

　　每天一大早，王式軍就拿著棉簽來到苗圃，蹲下身去，清洗葉子上的泥土。清理完一片葉子，再到下一片葉子。蹲累了，王式軍干脆跪下去，跪著來清理。一百多株小苗，整整用去了半個月的時間。沒想到，在王式軍的悉心照料下，它們竟然活了過來。

　　王式軍終于把自己的“孩子”救活了。

　　一次艱難無比的選擇

　　患癌妻子和尚幼的樹苗都要照顧

　　紅欖李熬過了一個寒冷的冬天，王式軍卻迎來了人生的冬天。

　　他的妻子林英，經(jīng)常和他一起到苗圃里幫忙澆水。有一天，她摸到肋下有兩個東西，硬硬的。她沒有告訴丈夫，在女兒王夏的陪伴下去?？谑袇^(qū)檢查。

　　今年3月11日下午3點多，正準備去苗圃澆水的王式軍接到女兒的電話。電話里，王夏說：“老媽可能有問題，你上來一下。”王式軍一聽，女兒的聲調(diào)不對，心里已知大事不好。

　　診斷結(jié)果是：乳腺癌，晚期或中期，已轉(zhuǎn)移。

　　王式軍的腦袋一片空白。

　　這個季節(jié)，正是紅欖李易發(fā)病的時候。他找來了三位同事，面容沉重。

　　同事林華文發(fā)現(xiàn)，眼前的老王一下子頹唐了許多。王式軍牽掛著紅欖李的一切，叮囑怎么殺蟲，怎么噴藥，太陽曬的時候什么時候澆水……

　　林華文說，即使是去了醫(yī)院，王式軍也頻繁打電話回來問紅欖李的狀況。

　　“只要離開紅欖李幾個小時，我心里就會慌，怕出問題?！蓖跏杰娬f。

　　一邊是要照顧妻子的起居，給妻子擦身體，看著妻子日漸消瘦，他臉上布滿了愁容；一邊是紅欖李苗尚小，需要像照顧孩子那樣照顧，他也放心不下。

　　兒子當時還在準備高考，為了讓兒子安心高考，王式軍向兒子隱瞞了這個消息。

　　王式軍不愿說拮據(jù)，但窘迫的生活實實在在。工作30多年，依然住在幾十年前80多平米的老舊樓房里。

　　一邊是經(jīng)常要自己先墊付費用的科研挑戰(zhàn)，一邊卻是妻子無底洞般的治療費用支出。一邊是退休期限將至，紅欖李計劃還未完結(jié)，另一邊又是妻子生命，進入了倒計時。各種重壓向他襲來，硬漢王式軍常常一個人躲在苗圃里，無聲落淚。

　　林英第二次做化療時，身體狀況差到了極點。好長一段時間她坐在那里起不來，一個星期都吃不了東西，情緒低落。

　　“我不想再做化療了，把錢留給孩子讀書吧?！币惶焱砩希钟⒗≌煞蛘f?！澳俏以趺崔k？”妻子選擇放棄，更刺痛王式軍的心。

　　回想起自己與妻子相互扶持走過的半輩子，王式軍哽咽了。

　　他與妻子林英，從小認識。上世紀80年代初，他剛從部隊退伍，到東寨港保護區(qū)工作，同村的林英，也恰好在外打工回來。兩人隨緣走到了一起。

　　他們的生活并不富裕，王式軍又意外虧了一筆錢，妻子在無數(shù)個夜晚，編織吊床到凌晨，第二天拿到市場去賣，一個吊床五六元錢，就靠這些維持了家用?！拔沂杖氩缓?，是她把家庭慢慢撐起來的?！蓖跏杰娬f。

　　那個晚上，他們不敢開燈，也不敢出聲，夫妻二人默默地抱在一起哭了許久。

　　一片深情的澆灌與堅守

　　終于等來紅樹花開不辱使命

　　所難棄者，唯有執(zhí)念而已。

　　從一顆種子的播種到發(fā)芽，再到幼苗長大，由營養(yǎng)袋移植到野外,王式軍所等待和渴盼的是它的花開。因為與欖李相似，在它開出最紅紅樹花之前，王式軍還無法確定它就是紅欖李。

　　5月20日下午，在醫(yī)院里守護的王式軍接到了一個電話。

　　林華文在電話里說，他在檢查紅欖李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枝葉的末端有一些花骨朵，仔細辨認，是紅色的。

　　王式軍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一張涂寫多年的問卷幾乎揭曉，他反反復(fù)復(fù)確認著。林華文給他傳了一張照片。在照片里，王式軍看著那些泛著紅色的花骨朵，激動得難以言表。

　　這就是紅欖李，那一抹鮮紅在他心里曾經(jīng)是一種信仰般追逐。為了它，他冒著被人笑話被人誤解的壓力；為了它，他不顧經(jīng)費的缺乏墊付費用；為了它，他在失敗之后又再次嘗試，反反復(fù)復(fù)，如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一樣培育它；為了它，堅強的他曾一次次落淚……

　　如今，這個夢想兌現(xiàn)了。瀕危的紅欖李存留下來了。

　　那天晚上，王式軍又哭了。這一年，他59歲。

　　很多人問，論學(xué)歷學(xué)識他不如人，論經(jīng)費又實在少，憑什么王世軍會成功？

　　采訪中，他的同事常常會說起一段他戰(zhàn)勝團水虱的過往。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當?shù)卮迕駥B(yǎng)殖之手伸向紅樹林，先是建起蝦塘，然后是咸水鴨的養(yǎng)殖。終于，2012年前后，由于海水污染、水體富營養(yǎng)化等同樣的問題，紅樹林內(nèi)團水虱爆發(fā)，大片紅樹林，在王式軍眼皮底下干枯死亡。

　　來自國內(nèi)多省的專家調(diào)查出原因，卻為團水虱的防治感到頭痛。

　　王式軍一副堅定的表情，向領(lǐng)導(dǎo)請纓：“局長，你給我30株紅樹去試驗，我在紅樹林邊長大，熟悉團水虱的習(xí)性，用土埋，讓團水虱缺氧死亡?！?/span>

　　雖然此前也有專家提到了這個辦法，但難點在于去哪里取土。從外面運土的話，費用太高，不現(xiàn)實。就地取土的話，留下的坑是大家擔(dān)心的。

　　辜繩福局長也問起土的來源。王式軍說：“局長，你15天再下來看。”

　　王式軍用土埋住紅樹根部，然后用薄膜蓋好，固定好。過了10天，局長就忍不住到地里來看。只見30棵紅樹的根部都埋了厚厚的土。“你這土是從哪里來的？”辜繩福驚訝地問?！熬驮谀隳_下啊。”王式軍笑著說。辜繩福看腳下已是平坦的灘涂，很是意外。

　　王式軍選擇就近取土，卻沒有出現(xiàn)大家擔(dān)心的留下大坑。原因是從小在海邊長大的王式軍知道，潮來潮往，用不了多久，挖出來的坑，就會被潮水帶來的泥土填平。

　　不久之后，這些飽受團水虱侵蝕的紅樹，果然開始發(fā)出綠芽。

　　王式軍有時也會想，為什么他要更幸運一些。“可能是因為，我比他們更能等吧。”這些年，為了等一顆種子發(fā)芽，他可以等上一年，靜靜等待，毫不懷疑。

　　除了秉持著一份堅守之外，王式軍似乎說不出自己更多的過人之處。如果硬要說，那么只能概括為，他太懂得這片海上森林了，他對這里有深情。

　　“花開了，我遂了自己的心愿，對得起單位，也對得起這片土地。”還有幾個月，59歲的王式軍就要退休了。他說，自己心里一種不舍和牽掛，他希望紅欖李的繁育工作能得到更多經(jīng)費支持，能有人接下他手中的接力棒。

　　和很多護綠者一樣，王式軍生長于此，最后又把年華和深情，融進了這片土地，守護著這里的一草一木。

　　今天，歷經(jīng)復(fù)墾的東寨港灣幽曲狹長，碧波上再次迎來飛鳥云翔。

　　14歲那年，和所有的漁家子弟一樣，少年王式軍曾隨祖父在這一片海上捕魚垂釣，那時到處都是紅樹，海蓮、木欖成片連起，形成繁盛的海上綠浪，是他多少年來難以忘懷的風(fēng)景。

　　在他看來，這里就是故鄉(xiāng)，是家園。沒有讓這個物種在這片土地上消失，便是不辱使命。

　　他憧憬著紅火的紅欖李從這里盛開，開遍了東寨港。讓子孫們看了都說：“真是美啊?！保蠂际袌笥浾吡脂?楊金運/文 陳衛(wèi)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