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救火的5名保安(從左到右)：李裕華、寧寶興、程家東、毛志、楊洪中。

　　上周日，浙江“八旬老者倒地無人救”事件引發(fā)各方反思，但就在同一天午夜，深圳黃貝嶺一棟七層出租屋發(fā)生火災，五名保安員沖入火場，趕在消防隊到場前將大部分睡夢中的居民救出，其中20多名老幼被一一背或抱下，避免了一場慘劇發(fā)生。但救人保安員程家東卻因吸入濃煙暈倒在六樓樓梯口，幸被消防員發(fā)現(xiàn)及時才保住性命。

　　五保安義舉救人之后發(fā)生的黑色幽默劇，卻似在從另一層面解答，為何長者倒地無人救：程家東住院期間，保安公司沒有派人前去探望，其出院回公司時，還被領導說“你們管什么閑事嘛”。而在住院期間，羅湖區(qū)有關部門送上的2000元慰問金，反而令五人心生罅隙：人是5個人一起救的，2000元該怎么分？

　　義舉

　　五保安闖火場挨家敲醒住戶

　　被困老幼均被保安救下樓

　　一保安煙熏暈倒幸被消防員救起

　　半夜吃夜宵遇火情

　　前天下午4點半，程家東從起火的黃貝嶺下村59號經(jīng)過的時候，有居民在旁邊悄悄地說，那不是那天晚上救人被熏倒的保安嗎？

　　程家東是深圳市中保國安實業(yè)有限公司中聯(lián)分公司下面的一名保安員，11月18日開始，他和寧寶興、楊洪中等同事被公司派到羅湖區(qū)黃貝嶺街道執(zhí)法隊執(zhí)行任務，為期10天，主要是在黃貝嶺下村附近的幾個路口執(zhí)勤，防止居民將建筑材料運進城中村進行違法建設。

　　他們分兩班倒，程家東和寧寶興、楊洪中、李裕華、毛志五個人負責晚班，從晚上7點上到第二天早上7點。

　　11月24日凌晨1點多，程家東和寧寶興等五個人來到位于黃貝嶺下村路口執(zhí)勤點旁邊的一小吃店吃夜宵，吃到一半的時候，有人聞到一股很嗆人的味道，抬頭看到從旁邊的居民樓里不斷冒出黑煙，有人在大街喊“著火了著火了”。

　　程家東五人決定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們發(fā)現(xiàn)，在距離小吃店大約15米的一棟街邊居民樓，也就是黃貝嶺下村59號，5樓樓道的窗戶濃煙滾滾，在樓下已經(jīng)集結了大約20多位居民，大家議論紛紛，但是沒有人上去救火和疏散人群。

　　“當時我們啥都沒想，說趕緊上去救人?！背碳覗|說，五個人的想法非常一致，根本就沒有猶豫，因為那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1點多，很多居民都已經(jīng)熟睡了，而起火的地方在五樓，樓下的估計疏散沒多大問題，但是還有6、7樓，已經(jīng)有人爬到7樓的樓頂上去了，如果不及時疏散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昨天下午，寧寶興給記者看了當時自己的報警記錄，24日凌晨1點45分的時候，他撥打了119火警電話，報完警后他們看到有居民出來，于是直接沖了上去。

　　五人合力救下不下60居民

　　上到5樓的時候，整個樓層已經(jīng)充滿了黑煙，濃煙不停地從門窗噴出來，可以看到對著樓梯口的那間房間，里面不斷有明火冒出來，火勢很大，“當時我們從一樓找到五樓，都沒有找到滅火器?！睏詈橹姓f，要滅火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們決定，趕緊先疏散樓上的居民，因為煙是往上走的，住6、7樓的居民更危險。

　　五個人沖進5樓一間開著的房間，程家東和楊洪中各拿了一條毛巾，而李裕華和寧寶興則拿了浴巾，毛志則隨便找了個布，他們將毛巾和浴巾等用水打濕后，捂著鼻子，開始一家一家去敲門。

　　“有的直接把門給踹開。”寧寶興說，當時非常緊急，因為連6、7樓的樓道都已經(jīng)濃煙滾滾了，有的居民睡熟了，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把門踹開后，不少男住戶只穿著底褲，就跑下樓去了。

　　寧寶興說，還有居民在樓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貴重物品忘了拿下來，于是又往上沖，而樓道本來就很窄，如果有人往上沖，又有人往上走的話，很容易發(fā)生意外，于是，他們安排毛志守在一樓門口，不允許下面的人再往上走。

　　“很多老人和小孩，發(fā)現(xiàn)樓下煙霧很大，根本不敢往下沖，結果都跑到7樓樓頂天臺去了?！睏詈橹姓f，將6、7樓的居民疏散得差不多后，他們發(fā)現(xiàn)7樓的天臺已經(jīng)集結了很多老人和小孩，“老人用背，小孩用抱”，四個人又連續(xù)爬了幾趟，才將樓頂上的人安全地轉移到地面，他們大概估算了一下，被他們轉移下來的居民，不下60人，其中還包括20多個老人和小孩。

　　把天臺上的人轉移到地面后，有人又在喊，說在7樓轉角的地方，還有兩戶人家沒有下來，有個女孩子，一直在找自己的親戚，不過沒有找到，于是，他們決定再上去找找，“那會樓道的濃煙已經(jīng)把眼睛嗆得幾乎爭不開眼，我們都是扶著樓梯往上走的?！睏詈橹姓f。

　　提起那天火災救人的事情，起火樓對面的麻辣燙老板老葉豎起大拇指說，那天他被吵醒，親眼目睹了幾個保安員救人的場面，雖然還有很多人在圍觀，但沒有人敢上去，而保安員一直在不停地把人背下來，直到消防人員趕到，要不是他們，后果不堪設想。

　　前天下午和晚上，記者兩次進到起火的黃貝嶺下村59號，但兩次都在5樓，就被自稱是管理員的男子趕下來，記者發(fā)現(xiàn)，起火的504房已經(jīng)被消防管理部門貼了封條，透過門縫，可以看到整個房間一片漆黑，連門縫都被熏黑，5樓的墻面大部分泛黑，有幾個工人在粉刷墻面。

　　一位住在樓上的女孩子經(jīng)過的時候，跟記者確認地說，當時是有幾個保安跑到樓上救人，她就是被叫醒才逃出來的。

　　一保安被熏昏倒消防救起

　　“等我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全身插滿了管子，當時真以為自己不行了。”程家東說，他只記得當時有人喊說7樓轉角還有人沒有下來，于是他們4個人又往上沖，后來發(fā)生什么事情他就不清楚了。

　　程家東表示，后來他從同事寧寶興那得知，自己是在6樓，被趕到的消防員救下來的。

　　至于自己是怎么暈過去的，并不清楚，“一個可能是太累，上上下下爬了不知道多少趟，后面一忙也沒來得急給毛巾加水，估計吸煙過度導致昏倒?！背碳覗|說。

　　“他是那次火災中唯一一個暈倒的人?！秉S貝嶺消防中隊肖班長說，他們接到警情后馬上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絕大部分居民已經(jīng)被疏散到樓下了，但是樓上濃煙滾滾，于是他們一邊滅火，一邊派人帶著專業(yè)的設備進行搜救，火很快就滅了，程家東就是被他在6樓的樓梯口找到的。

　　據(jù)肖班長介紹，他上到六樓樓梯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個穿保安制服的人暈倒在樓梯口的扶手邊上，上半身靠在樓梯上，但人是暈倒過去的，估計是在往上走的時候暈倒的，手上只拿著一個濕毛巾，臉被熏得黑黑的，他掐了保安員一下人中，使勁地搖他，發(fā)現(xiàn)有一點點反應，應該屬于輕度昏迷，于是他馬上把保安員背下樓，交給戰(zhàn)友和醫(yī)護人員。

　　后來他們又上去搜救，確實發(fā)現(xiàn)在7樓的房間，還有居民睡著了，于是把他們叫醒后安全地轉移到地面，“上面的煙霧很大，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不戴專業(yè)的面罩，靠捂著毛巾上去是很危險的，因為毛巾只能捂住嘴巴和鼻子，保護的時間也不長，而且無法保護眼睛，濃煙會熏得人的眼睛睜不開?！毙ぐ嚅L說。

　　“有個女孩子，以為程家東是她親戚，沖過來把他抱著哭了起來。”寧寶興告訴記者，程家東被消防官兵背到樓下后，臉被熏得黑黑的，加上晚上燈光比較暗，一時也難看清是誰，但他從制服上認出就是程家東，他忙著給程家東做些急救方面的措施，而這個女孩子把程家東誤以為是自己的親戚，一直在旁邊“干擾”，直到救護車把程家東接走。

　　無奈

　　圍觀者眾卻無人加入救人行列

　　保安公司無人探望還怪“多管閑事”

　　2000慰問金分配致保安生罅隙

　　被送醫(yī)院公司不聞不問

　　寧寶興告訴記者，程家東被消防官兵救下來后，在現(xiàn)場做了簡單的急救后，就被救護車送到深圳市第二人民醫(yī)院，是他陪著一起去的，到了醫(yī)院后，工作人員跟他要救護車出車的費用，而當時他的口袋里只有21.5元，根本不夠給，他跟工作人員解釋說程家東是因為救人而被暈倒的，工作人員才沒再追著要。

　　隨后，他被醫(yī)生要求去掛號，掛號費要22.5元，他手上的錢也不夠，后來解釋了一通后，醫(yī)院還是給他掛了號，而做檢查和開藥都要錢，后來也還是工作人員找了個醫(yī)院的領導簽名后，才給程家東做了檢查和治療。

　　寧寶興表示，程家東在救護車上一直昏迷，到醫(yī)院一會后，才睜開眼睛，時間大約是在凌晨三點半。

　　“除了出院那天，保安隊長把我的錢包送過來，公司沒有一個人來看我?！背碳覗|有點傷心地說，24日凌晨他入院，到25日辦理出院手續(xù)，公司沒有人專門來看過他，連個安慰的電話都沒有。

　　寧寶興則表示，其實他們一起救火的4個保安有打算去看程家東的，戰(zhàn)友一起救人受傷了，哪有不去看的道理，但是他們是上夜班，從晚上7點一直上到第二天早上7點，大家都住在龍崗，公司有車接送，而上了12個小時的班，大家都很累。第二天程家東讓他們把錢包送過去，后來隊長袁某知道了，說錢包他來送就可以了，不用他們去了，“公司又不肯派車送我們去，而我身上僅剩的21.5元，也用于程家東掛號了，連個車費都沒有?！睂帉毰d說。

　　程家東告訴記者，其實醫(yī)生是建議他多觀察兩天，因為吸入了大量的煙霧，但是自己覺得一個人躺在醫(yī)院里，家人也不在深圳，想叫個飯吃都困難，實在是沒有意思，雖然醫(yī)生開的藥還沒有打完，但在他的要求下，醫(yī)生還是給他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出院后，我回到公司，見到了綜合部的劉部長，他就跟我說‘你們管什么閑事嘛，還好這次沒出什么事，如果出了意外怎么辦，這些都不在你們的工作之內’。”程家東很無奈地說。

　　住院的程家東公司沒有派人去看望，而沒有受傷的楊洪中等4個保安員，同樣沒有感受到來自公司的關懷，寧寶興表示，雖然當天晚上救人過程中他們4個人沒有受傷暈倒，但因為沒有專業(yè)的設備，只是捂著一條毛巾，同樣吸入很多濃煙，之后兩天也都覺得有點不舒服，但是公司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人來問他們身體有沒問題，是否需要休息檢查，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照常上班。

　　昨天上午，記者來到位于龍崗區(qū)吉祥路60號的深圳市中保國安實業(yè)有限公司中聯(lián)分公司，辦公室工作人員周小姐表示，有聽保安員提到此事，但并不是很清楚，目前沒有聽說公司要對這些保安進行表彰。

　　“可能是程家東他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敝斜矊崢I(yè)有限公司中聯(lián)分公司綜合管理部劉部長說，當時程家東幾個保安回到公司了，他也問了一下情況，當時是比較擔心他們的人身安全，“畢竟你要救人，得先懂得保護好自己，不能因為救人，把自己的性命都搭進去了?！?/p>

　　劉部長表示，他也已經(jīng)將程家東等5人的事跡向公司領導做了匯報，公司初步?jīng)Q定，要給予他們5個人獎勵，包括精神和物質上的獎勵，因為公司每個月初會開隊長會議，所以初步定在12月初的時候，在開隊長會議上進行宣布。

　　2000元慰問金如何分鬧矛盾

　　“當時來了兩撥人來看望我，一撥說是黃貝嶺街道辦的，一撥說是羅湖區(qū)政府的，兩撥慰問的人各給了1000元的慰問金。”程家東說，除了這兩筆共2000元的慰問金，還有起火居民樓的房東，托人送了600元。

　　黃貝嶺街道辦相關負責人向記者證實，25日，街道確實派人去看望程家東，得知保安員做好事受傷后，街道執(zhí)法隊派了工作人員代表街道到醫(yī)院看望他，并給了1000元的慰問金。羅湖規(guī)劃土地監(jiān)察大隊王洪濤科長表示，得知有負責違建巡查的保安員做好事受傷后，雖然不是他們的隊員，領導很重視，派人到醫(yī)院去看望程家東，并且給了1000元的慰問金。

　　25日出院后，程家東當天晚上就回到黃貝嶺上班了，而他收到2000元慰問金的事情和房東給的600元，他也都跟其他人說了，程家東表示，人是大家一起救下來的，所以他覺得應該跟其他人分享。25日凌晨，有人提議讓程家東請大家吃夜宵算了，于是5人在黃貝嶺找了個比較好的館子吃了夜宵。

　　“吃夜宵的時候，有人提出說再給每人分200元，我沒有答應，所以現(xiàn)在大家有點疙瘩?！背碳遗d說，自己之所以不同意再給每人分200元，因為住院和吃夜宵，已經(jīng)花掉了1100元，如果再每人分200元的話，那自己也只剩300元了。程家東覺得，當時黃貝嶺街道和羅湖區(qū)來醫(yī)院看望他，慰問金應該是給他個人的，而且自己長這么大，20多年來沒有住過院，也沒像這次那樣打那么多針，當時醒來看到自己的情況，覺得自己快掛了，“自己就像是去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一樣?！背碳覗|說。

　　當晚一同吃夜宵的一保安也向記者證實，確實夜宵吃到后面，大家有點不歡而散的感覺。

　　“我們不是為了分他的慰問金而鬧別扭的，而是事情已經(jīng)過去4天了，我們冒著生命危險上去救人，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睏詈橹姓f，當時他們趕到的時候，樓下圍觀的人有二三十人，卻沒有人趕上去救人，他們是冒著生命危險沖上去的，那些老人和小孩，大部分是他們背、抱下來的，如果不是他們及時地救援，老人和小孩如果吸入過量濃煙的話，后果很難預料，到頭來卻連一句謝謝的話都沒有，公司領導還有點責怪他們多管閑事的意思，“以后碰到這種事，我們還去不去救人呢？”楊洪中說。

　　李裕華則向記者表示，火災撲滅后，他們還到轄區(qū)派出所做了記錄，所以政府應該是知道他們5個人一起上去救人的，只是受傷的只有程家東一人罷了。

　　“如果在這次救援中，我們的戰(zhàn)友出了意外犧牲了，或者居民出了事，可能大家就會重視了，結果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把人都救下來了，只是戰(zhàn)友受了點輕傷，所以根本就不會引起大家的重視。”寧寶興說。

　　采寫：南都記者 陳思福

　　攝影:劉有志

（責任編輯：楊曉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