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考火災將“愛心媽媽”袁厲害推向了風口浪尖，也“燒”出了棄童民間收養(yǎng)之痛

由于心理壓力過大，袁厲害（中）于6日凌晨被送至醫(yī)院救治 溫建敏 攝

4日，袁厲害在事故現(xiàn)場協(xié)助調(diào)查 新華社發(fā)

　　羊城晚報特派記者 溫建敏

　　實習生 劉楚君

　　2013年1月4日，網(wǎng)上正熱炒著“愛你一生一世”的浪漫誓言。而對于“小雨”、“扎根”等七個被遺棄后又重新被收養(yǎng)的殘障兒來說，卻是黑色一天，這一天，他們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當天上午8時42分，河南蘭考城關(guān)鎮(zhèn)一居民樓發(fā)生火災，事故共造成7死1傷，死傷者都是蘭考“愛心媽媽”袁厲害收養(yǎng)的殘障兒。二十多年來，靠擺地攤為生的袁厲害共收養(yǎng)了近百個這樣的小孩。

　　是真善，還是偽善？殘酷的火災將47歲的袁厲害推上了風口浪尖，也將她背后的棄童民間收養(yǎng)之困曝露在陽光下。

　　1　無妄之火

　　事發(fā)兩三天后，現(xiàn)場依然被封鎖，一輛警用面包車從早到晚，都靜靜地停在那個巷子口。

　　失火現(xiàn)場是一幢兩層高的建筑，位于蘭考縣人民醫(yī)院后面，據(jù)說是袁厲害從該院院長手中所租，因此裝修很好。

　　1月4日早上，袁厲害像往常一樣送幾個收養(yǎng)的小孩去上學，然后去了北門辦點事。8時50分左右，她接到女兒杜鵑電話：“媽，著火了！”

　　最先發(fā)現(xiàn)火情的是袁的女婿郭海洋，當時他正好路過，發(fā)現(xiàn)房間有煙冒出來。郭海洋立即弄濕了一床被子，沖進火場?；鹬饕谝粯侨紵Ｑ鬀_進一間房摸了摸，但什么也沒摸到，火大煙重，他被迫撤了出來。

　　袁厲害收養(yǎng)長大的一個孩子也來到現(xiàn)場救火。接到“姐姐”杜鵑的電話，20歲袁松立即趕了過來，當時消防隊還沒到?！拔铱吹接幸粋€地方還可以進去，就快速進去，從廚房里抱了‘小十’出來?！?/P>

　　‘小十’是這次火災中的唯一幸存者?；枷忍煨孕郝楸缘摹靶∈泵娌亢投亲拥忍幈粺齻?，燒傷面積為全身的5%-6%，另有呼吸道灼傷。獲救后迅速轉(zhuǎn)至開封市第二人民醫(yī)院治療，生命體征暫時平穩(wěn)，但仍在重癥監(jiān)護室搶救。

　　袁松本來以為“五孩”可以跑出來的，“五孩”是跟袁松差不多時間被袁厲害收養(yǎng)的一個遺棄兒，20歲，本名叫袁申，在事發(fā)二層小樓照顧其他小孩。因為與袁松年齡相仿，兩個人很聊得來。“五孩”患有小兒麻痹癥，說話也有困難?；饻绾?，消防人員在2樓發(fā)現(xiàn)了“五孩”的遺體，估計是因濃煙窒息而死。

　　死得最多的是年幼小孩，這棟樓里住的孩子大多患腦癱、白化病、小兒麻痹、聾啞等疾病，這也是他們被遺棄的原因。

　　他們最大的5歲，小的才7個月。他們未曾長大，就已經(jīng)夭折。離開這個世界時，甚至有的還沒名字，“傻妮、小啞巴”以及“男嬰”……

　　誰是禍首

　　這場火災迅速將袁厲害推到風口浪尖，她隨后被警方帶走，協(xié)助調(diào)查。

　　杜鵑回憶，事發(fā)當日中午，母親在警方的陪同下回了趟家，但“水都沒喝一口”，只拿了些藥就走了，袁厲害身患高血壓，心臟也有問題。

　　一開始，蘭考縣民政局認定袁厲害是“違法收養(yǎng)”。1月4日晚，蘭考縣民政局局長楊佩民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按照收養(yǎng)法的規(guī)定，袁厲害不具備收養(yǎng)資格。此前，河南省民政廳對她的定性也是“非法收養(yǎng)”。楊佩民說，2007年以來，蘭考縣、開封市民政局及市福利院領(lǐng)導多次找到袁厲害，明確要求其不得再收養(yǎng)棄嬰。2011年9月，再次要求袁厲害交出收養(yǎng)的兒童，由政府統(tǒng)一收養(yǎng)。

　　蘭考民政局長的說法引起網(wǎng)友強烈反擊，認為政府是在推責。這個以焦裕祿聞名的不發(fā)達縣，被人批評是在為焦裕祿“抹黑”。

　　袁家的親屬也十分不滿，認為袁做了“替罪羊”。杜鵑認為，在當?shù)貨]有福利院的情況下，母親實際做了政府該做的事，連一些派出所都把收到的棄嬰送到袁家。

　　1月5日，蘭考民政局主管救助工作的副書記李美嬌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將“非法收養(yǎng)”的說法改為“私自收養(yǎng)”。

　　1月5日下午，在蘭考縣組織的新聞通氣會上，蘭考縣主管民政的副縣長吳長勝公開道歉，“在袁厲害收養(yǎng)棄嬰問題上，民政部門確實有監(jiān)管不力，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考慮到她的實際經(jīng)濟能力，考慮到這些孩子的生存需要，民政部門先后為其家庭辦理了農(nóng)村低保，公安部門給部分被收養(yǎng)人員辦理了戶籍手續(xù)，這些舉措有不符合有關(guān)規(guī)定的地方，也形成了認同的事實，造成目前的這種局面，是我們工作中的漏洞?！?/P>

　　2　“棄嬰王國”

　　在媒體的關(guān)注下，袁厲害的“棄嬰王國”也暴露在公眾面前。

　　記者趕到袁厲害的兩個收養(yǎng)點，一處是火災發(fā)生地，另一處在縣人民醫(yī)院西邊兩間平房，條件相對簡陋。如今，兩處都人去屋空。

　　在接受羊城晚報記者采訪時，袁厲害透露，目前她收養(yǎng)的小孩共18個，而從1989年至今，她收養(yǎng)了近百名被遺棄的小孩。這些孩子都叫她“媽媽”，大部分都姓袁，也有一些跟著袁厲害的丈夫杜靈彪姓杜。

　　據(jù)此前媒體的報道，因為袁厲害長期在縣醫(yī)院前擺攤，有些醫(yī)護人員會讓其處理一些死嬰，慢慢地袁也接觸到了一些棄嬰。對此說法，袁的兒子女兒不置可否，稱不管母親那邊的事。唯一確定的是，袁從此后傾注了大量熱情在接收棄嬰上。

　　女兒杜鵑回憶：由于家里一開始并不認同袁厲害的行為，因此大部分工作都由袁厲害自己做?！耙欢↑c大的小孩，又有病，我們都不敢洗，都她自己動手，排著隊洗洗澡都要洗到深夜1點多鐘。”

　　由于人手不足，袁厲害也雇一些人來幫忙?！?00多塊錢一個月，就那個老姑媽，以前還有老丈，鄰居也來幫忙。”袁厲害的大兒子杜鵬說。但由于工資低，大部分人都是兼職，這次火災發(fā)生時，就是因為工資低，雇的保姆還要去醫(yī)院打工，事發(fā)時不在現(xiàn)場。

　　更大的壓力來自經(jīng)濟?！耙淮笙浼埬蚱?，一個月就用完了，很多時候只能賒?！倍霹N說。

　　據(jù)知情人士透露： 孩子們在廢棄的郊區(qū)花圃中鉆來鉆去，穿的衣服都是別人捐助或直接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孩子大了衣服就給更小的孩子穿，爛了就補補。孩子們穿著臟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玩耍，更小的孩子裸著瘦骨嶙峋的身子，睡在草墊子和臟被褥鋪就的床上。而他們的食物，通常只是一點素菜就著饅頭。

　　知情者稱，袁收養(yǎng)的小孩死亡率很高。但知情者也同時承認，如果沒有袁厲害，有些小孩根本活不下來。

　　也有孩子是健康長大的，袁厲害的子女多次提到一個曾在鄭州讀大學的收養(yǎng)棄兒，后來出去打工，再后來結(jié)婚生子了。

　　養(yǎng)兒人生

　　1月6日凌晨，因為火災后心理壓力過大，兩天沒好好吃東西和休息，本來就患有高血壓、心臟病的袁厲害住進了蘭考縣人民醫(yī)院治療。

　　在病房里，最活躍的一個身影是袁松。

　　體形微胖的他忙前忙后，時而出去接人，時而打飯，面對前來探望袁厲害時落淚的親屬，第一個上前安慰的也是他：“姨，別哭別哭，媽睡著了呢，聽話！”20歲的年紀，卻有點超出尋常的成熟。

　　“對我來說，這就是我的親媽！”面對病床上的袁厲害，他動容地說。

　　但旁邊的親屬說，袁松即既算袁厲害的兒子，也算是袁厲害妹妹的兒子，跟著袁厲害的妹妹生活過。

　　得知自己是棄嬰時，袁松曾經(jīng)難受過一陣子，但后來想通了，袁松說：“反正俺媽這么疼我，有什么想不開的？”

　　袁松也記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對他來說，他一出生，命運就跟袁厲害連在一起了。但由于相同的命運，他對袁厲害收養(yǎng)的其他小孩有天然的親近感，會經(jīng)常去幫忙。這次火災，跟他年紀相仿的“五孩”離世，他心里十分悲痛。

　　記者問：“如果讓你選擇，你會選擇跟你媽（袁厲害），還是福利院？那邊可能條件更好?！薄翱隙ㄊ俏覌?，這里有家的感覺?！痹烧f。

　　對話

　　袁厲害的女兒：她只管孤兒，不管孫子

　　羊城晚報：這些也是你媽媽收養(yǎng)過來的孩子，你感覺親嗎？

　　杜鵑：反正不遠。

　　羊城晚報：你看著他們這些各種各樣的缺陷，你從心里面討厭不討厭他們？

　　杜鵑：不討厭，但心里會希望，自己的小孩不要這樣。

　　羊城晚報：也不歧視他們？

　　杜鵑：我不歧視他們，他們都管我叫姐。

　　羊城晚報：你母親把精力都放在那些小孩身上，你們會不會有意見呢？

　　杜鵑：對我來說沒有。  

　　羊城晚報：那你心里不會不平衡嗎？

　　杜鵑：并沒有。  

　　羊城晚報：你的孩子，還有你兩個弟弟的孩子，她有幫忙帶過嗎？

　　杜鵑：沒有。她說那些小孩沒爹沒娘可憐。我們自己的小孩有爹有娘，有人管。

　　羊城晚報：現(xiàn)在你和你哥、你弟家共有幾個孩子？

　　杜鵑：三個。

　　羊城晚報：三個小孩你媽都沒管過？

　　杜鵑：沒。我弟弟小孩有一次有事找她，直喊“奶奶”，她都不管他。

　　袁厲害的母親：我不支持她，也不反對

　　羊城晚報：對你女兒收養(yǎng)殘疾小孩的事，您是什么態(tài)度？

　　袁母：我不支持，也不反對。她過她的，我過我的。

　　羊城晚報：那看來還是有些意見？

　　袁母：反正她也不聽我的。

　　羊城晚報：那您女婿啥態(tài)度？

　　袁母：他也覺著沒辦法唄。反正他兩口子， 我也不管他。

（責任編輯：余芝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