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有些人的一生，幾乎每個時間切片都是同一個場景，基層獸醫(yī)的工作就是這樣。穿梭于山間的寂寞，周而復始的奔波，很多工作就是這樣簡單枯燥，而且必須有人去做，平凡至不為人所知，普通又不可或缺。某些小人物的命運，往往到最后時刻才能躍然綻放；而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只有在大事件的映襯下，才能讓人真正明白它的意義。

　　基層獸醫(yī)張德喜就是這樣，面對了無生趣的工作，承受不為人知的艱辛，他能把瑣碎的工作當成事業(yè)來干。案牘勞神，身心疲憊，普通的工作，平凡的崗位，大多數(shù)的人都要面對。當你就要放棄時，不妨從張德喜身上找找答案，如果把每個人的簡單工作加以積累，進行延伸，每人的能量都不可小覷；如果將自己些許的疏忽與他人關聯(lián)，你認為不起眼的工作就有了令人震撼的力量。面對張德喜35年的堅守，我們有理由思考活著的意義。他是榜樣，更是一面鏡子。

　　王峪的群山、河灘，還有路邊婆娑的白楊，都是張德喜出診路上的伴；早起的朝陽，晚歸的星光，不知道多少次目送他從這個村莊匆匆趕往那個村莊。就在長子縣最西端的這個山鄉(xiāng)，張德喜從17歲起，在基層獸醫(yī)這個崗位上堅守了35年，直至倒在防疫工作的路上。30多年了，他跑遍了這里的每一戶人家、每一道山梁。

　　張德喜只是一名基層獸醫(yī)，很平凡。如果不是今年4月防疫工作路上的那場車禍，也許他一輩子都不會受到如此的關注。"一個熟人不在了，才感覺到有他沒他不一樣"，王峪幾乎家家都有牲畜，所以他們對這個服務鄉(xiāng)里幾十年的獸醫(yī)再熟悉不過，正如張德喜熟悉每家每戶的牛羊。

　　4月26日，張德喜離開的第7天，很多人自發(fā)地聚到王峪辦事處畜牧獸醫(yī)中心站，"一定要送送，送送這個不該早走的苦娃。"山莊窩鋪下來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市里縣里趕來的獸醫(yī)同行，無不低頭垂淚。王峪的養(yǎng)殖戶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這里是多么地需要他，需要這個默默為大伙服務了30多年的好獸醫(yī)。

　　王峪家家戶戶都知道有個獸醫(yī)叫毛孩；而等他走了，很多人才知道張德喜就是毛孩。"毛孩，毛孩"，就這么叫了幾十年，了解如鄰人，親切如伙伴。在鄉(xiāng)親們眼里，毛孩是個隨叫隨到的獸醫(yī)，也是個不叫也到的獸醫(yī)。誰家的畜禽病了，無論刮風下雨他都會去；誰家的畜禽該防疫了，不管山高路遠他都能找過來。為老鄉(xiāng)家的畜禽看病防疫30多年了，他把這當成事業(yè)來干。

　　一聲行，一聲好這是個隨叫隨到的獸醫(yī)

　　一條不算寬綽的公路順著山谷蜿蜒而過，沿路向兩旁發(fā)散開來是王峪人的繁衍生息之地。如同葉脈一般，從這條大路又滋生出許多鄉(xiāng)間小道緣山而上，上去或許有十戶八戶，或許只有三戶兩戶。沒人數(shù)過有多少條，只知道有路的地方一定住著農(nóng)家。

　　王峪的10個行政村、28個自然村，點多線長，人口分散。其中的4個行政村、12個自然村的畜禽防疫任務固定由張德喜負責。

　　"站里攏共就3個人，什么活他都搶著干"，王峪辦事處畜牧獸醫(yī)中心站站長平全明和張德喜共事18年，他了解這個老伙計、老大哥，"憨厚老實，吃得常人吃不了的苦"。能扎根山區(qū)30多年不易，能讓養(yǎng)殖戶當親人更不易。200多戶人家的300多頭牛、200多頭豬、3000多只羊，還有5萬多只雞，這些畜禽的防疫工作都在張德喜的肩上，"哪個牲口的屁股一年都得摸上個五六回"。

　　田家溝村胖孩家的牛病了，但山披陰霾，大雪彌漫。這天氣出個意外可咋辦？人咋說也比牲口要緊??！老婆的一百個不愿意沒攔住倔強的德喜。披一件大氅，背起藥箱，深一腳淺一腳，5里路張德喜走了一個多小時。

　　晚上8點多，一個"雪人"推開了胖孩家的院門。"先喝口水暖和暖和吧"，有些過意不去的胖孩一個勁把張德喜往屋里讓；"還是先看牛吧"，張德喜卻直往牛圈里鉆。牛病治好了，雪卻是越下越大，那天晚上張德喜住在了胖孩家的廂房。這已經(jīng)是一年前的事了，但張德喜踏雪而來的模樣總是讓胖孩難忘。

　　"毛孩，我家的豬不得勁，來給看看。"一聲行，一聲好，常常就是張德喜的全部回答。和他接觸過的人都知道，這個人話不多，但心不冷淡。而張德喜也知道，"自己吃的就是這碗飯，所以給誰家牲口瞧病都得跟自己家的一樣。"他能在山區(qū)堅守30多年，就是緣于這份樸素的情感。

　　去年11月10日，一場少有大雪光顧王峪。東李村養(yǎng)殖戶張栓堂盡管一刻不停地照看，雞舍的透氣窗還是塌了，6000多只雞凍得直打顫。張栓堂心里比雞還要涼，"雞死了這個家可咋辦，毛孩，毛孩，快來看看"，盡管才早上4點來鐘，他還是硬著頭皮撥了張德喜的電話。

　　雪中的山路走起來有多難，沒膝的雪刺骨得寒。5點鐘左右，張德喜走著來了，"又是扒雪，又是補墻，不該他干的事他也干"。打針、喂藥，一陣忙活，大部分雞保住了，張栓堂懸著的心這才落了地。"臨走時，毛孩問我要了兩個編織袋裹在腿上"，張栓堂這才想起，張德喜來時冰雪已經(jīng)掛滿了他的褲管。

　　每年的春季和秋季，要對畜禽進行兩次集中免疫，藍耳病、口蹄疫、布病、禽流感……國家要求強制免疫的疫病有五六種，畜牧人員稱之為春防、秋防，這也是基層獸醫(yī)的"規(guī)定動作"。免疫看起來就是扎一針的事，卻幾乎占用了基層獸醫(yī)們這兩個季節(jié)所有的時間。

　　王峪的羊群早上八九點就要出坡 （當?shù)厮渍Z，即放養(yǎng)），回圈就到了傍晚。為了趕上出坡前給羊免疫，張德喜四五點就得起床。還在睡夢中的老伴每每埋怨："就不能晚起會，全家人都得陪你忙。"天長日久，老伴也"被迫"養(yǎng)成了早起習慣。"打針也不能耽誤人家放羊"，張德喜的理由很簡單。

　　今年春天的王峪，太陽起得似乎要比以前晚。4月20日，天還沒亮，被窩里的侯根鎖就聽到有人在院里喊："起了，打針。""肯定是毛孩"，侯根鎖起來一看，張德喜已經(jīng)在圈里忙著逮羊。

　　給200多只羊打完防疫針，張德喜已經(jīng)在羊圈里呆了兩個多小時。侯根鎖家婆姨烙了餅，炒好菜，特意給他準備了早飯。張德喜硬是走了，"東李村郭拴堂家的羊還等著打針呢。"至今侯根鎖還在后悔："怎么那天就沒留住他，提起那天的事我就想大哭一場。"

　　一輛大車把張德喜的摩托車掛了，車禍就發(fā)生在從侯根鎖家出來的公路上。不是侯根鎖留不住他，而是幾乎沒有誰能留得住他，張德喜的行程總是排得很滿，他更不愿意隨便叨擾鄉(xiāng)親家的那頓飯。

　　舍小家，為大家活不干好他心不安

　　翻開張德喜的防疫臺賬，密密匝匝，每一頭牛、每一只雞、每一頭豬、每一只羊、幾時防疫，幾時出欄，無不記錄在案。幾百戶人家、幾萬只畜禽、幾乎一年365天的奔波。這么大的工作量，誰又會去計較他偷一兩次的懶?？蓮埖孪膊粫?，"就是少吃一頓飯，多跑幾趟路的事，養(yǎng)殖戶比咱難。"長子縣畜牧局局長王樹林說："當個像德喜這樣的基層獸醫(yī)不易，要吃得了辛苦，耐得住寂寞，更要對得起良心。"

　　在王村，張德喜的家鄉(xiāng)，鄰居們"飯事"（在當?shù)刂妇墼谝黄疬叧燥堖厙Z事）從沒有他。不光是因為不善言談，而是他確實太忙。這家一頭牛，那家兩只羊，喝水不對都犯病，誰家牲口病了張德喜能不管？

　　王村的村級防疫員段鵬先，也是張德喜幾十年的鄰居。他指著巷子里唯一的一堵泥墻說："那就是毛孩的家。"屋里的擺設簡單，甚至有些寒酸：露著房梁的屋頂、兩口脫漆的木箱、一臺小小的電視，還有兩張舊床。

　　父親今年正月去世，張德喜出車禍時還沒過百天。上有父母，下有兒孫，本來四世同堂的一家，兩三月間就走了倆。段鵬先鼻子有些酸："日子剛好起來，他卻走了。"對于這個窮家小戶，今年是雪上加霜。

　　從17歲學徒起，張德喜獸醫(yī)當了35年。學徒時，張德喜靠師傅每月給的6元錢養(yǎng)家糊口。出師后，為鄉(xiāng)里沒少服務，錢卻沒落下，給老鄉(xiāng)的牲畜看病常常就是一頓飯、一包煙的事。直到2006年，長治市進行畜牧獸醫(yī)體制改革，張德喜才被聘為全額事業(yè)人員，有了真正的工資。在農(nóng)村，獸醫(yī)并不是個體面行當，"一人一輛摩托車，背著一個醫(yī)藥包，幾乎天天都在跑，只因你家豬狗叫"。

　　王村的黨支部書記段志強對張德喜佩服有加："毛孩不孬，是個對得起良心的人。"和張德喜一茬的人，打工的打工，養(yǎng)殖的養(yǎng)殖，誰也過得不比他這個獸醫(yī)差。也有人笑話他傻，張德喜卻說："今天東家叫，明天西家叫，這個活撂不下。"過好日子誰不想，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掙點錢也不難。而要經(jīng)得起誘惑，守得住本分，不計得失地為鄉(xiāng)親們服務，還真得有點"傻"。

　　張德喜走了，這個家更加艱難，八十多歲的老母臥病在床，院子里玩耍的孫兒還不能理解眼前的這一切，只是常常問："爺爺怎么還不回家？"

　　提起張德喜，老伴馬玉娥總有些埋怨。男人是家里的大梁，大事小情卻常?？坎簧?，"牲口的事真就比這個家還要緊"。我們勸她要心寬，她怔怔地回答："也只能隨他去了，顧不上家，把工作干好也算。"一起生活了30年，馬玉娥到底也沒把張德喜的那股子"傻"勁拗過來。"把你爸的東西燒了吧，到了那邊他也能用上"，下葬時，她特意囑咐兒子把張德喜用過的筆記本給帶上。即便陰陽兩隔，馬玉娥也知道丈夫在怎么想。

　　自家種的煙葉該打了，他常常顧不上；誰家新養(yǎng)了牲畜，他卻總是看了又看。盡管才認識張德喜兩年，西李村養(yǎng)豬戶田長春對他干活的鉆勁卻是再熟悉不過，"來了很少說別的，就是嘮免疫治病的事，那股子細心勁就跟豬是他在養(yǎng)"。還記得兩年前剛建豬舍時，張德喜每隔幾天就要來一趟，這里該怎樣，那里該怎樣，意見提得田長春都有些煩，"毛孩是個好人，沒點責任心他也不會這么管"。

　　每到農(nóng)忙季節(jié)，田長春總會跟張德喜說，"家里忙，你就別跑了，我打防疫針也是一樣"，但張德喜卻一次也沒讓他干。張德喜常常和養(yǎng)殖戶講："你家畜禽得病不要緊，吃到肚里可要人命啊。"大伙都知道，他不親手扎下那一針，心里不安。

　　用當?shù)乩习傩赵捳f，"養(yǎng)殖是個邋遢生活，干獸醫(yī)也是個邋遢營生"。跳圈抓豬，泥一身水一身是其次，就連豬糞進嘴都是常有的事。即便這樣，張德喜還是樂意親自干，他知道獸醫(yī)就得用自己的臟和累，為千家萬戶的餐桌筑起一道防線。

　　吃得苦，受得累動物防疫在他心里是本良心賬

　　一個基層獸醫(yī)一年的工作量有多大？長子縣畜牧局黨支部書記孫之洲介紹，一只雞強制免疫就有七八次，中間還需要采血檢驗。一頭豬五個半月出欄，至少得打3次防疫針。張德喜包片的四個村常年有3萬多只雞，也就是說他一年幾十萬只次的防疫任務他都得負責。要保證一只不漏地免疫，還要隨時上門解決養(yǎng)殖戶的各種疑難。這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什么每天要早出晚歸，工作總沒個完。

　　王峪畜牧獸醫(yī)中心站距離張德喜家也就幾十米，隔三五天他就要在單位值一回班。"都知道你的電話，在家也是一樣"，老伴這樣想，張德喜卻從不這么干，值班就是值班，不能偷懶。"論技術，論工作，他都算得上獸醫(yī)里的模范"，在站里年紀最小的獸醫(yī)平志印心里，張德喜是當之無愧的師長。工資還是那千把塊的工資，打再多的針也不會多掙上一毛錢，每年春防、秋防，張德喜卻總要主動多包一個村。他說："我住得近，比你們來得方便。"

　　沿著他的足跡，我們?nèi)チ?5里外的高山村。汽車沒走一半，我們就只能換成了摩托車。近在咫尺的山溝慌了我們的心，蕩起的滾滾黃塵迷了我們的眼，這就是張德喜所說的"方便"。山頂上，三戶人家住的還是石板房，這戶一頭牛，那戶還有兩頭驢，張德喜每年照樣得上來十幾趟。連這里的住戶都有些不理解："也不給他個錢，也沒吃過我家頓飯，他這是圖個啥？"

　　90%的山區(qū)，耕地稀少，勞作不易，綿延的大山給了王峪滋養(yǎng)，也給了這里人艱難。牲畜對農(nóng)民是財富，更是離不開的勞動伙伴。牲口對莊戶人家有多重要，農(nóng)家出身的毛孩知道。風里來雨里去常有，起五更睡半夜樂意，每一頭牲畜在他心里都有沉甸甸的分量。"這是個積德的事"，在張德喜心里，救一頭牲口等于救一個家，因為對于那些尚不富裕的農(nóng)民，耕牛往往就是他們最值錢的家當。

　　孫之洲說："在德喜眼里就沒有個苦，哪里需要就去哪里，再困難他也沒說過個不。"2008年，距離王村十幾里的石哲鎮(zhèn)畜牧中心站缺了人手，接到縣局的通知，張德喜二話不說就去報了到。家里老父母需要照顧，老伴的身體也不硬朗，"家里有本難念的經(jīng)，老實巴交的德喜卻從不會把這些擺在桌面上"。

　　平全明講，張德喜在石哲呆了沒有多久，已經(jīng)有很多養(yǎng)殖戶跑到站里提要求："怎么不讓毛孩回來，還是他管著我們妥帖。"半年過去了，局里還是把他調回了王峪，一是王峪鄉(xiāng)親們的意愿，二也是知道了他家的困難。

　　去年局里評先進，張德喜又推辭了，"給年輕人吧，模范讓志印去當。"在他的檔案里沒有一次獎勵，沒有一次表彰。不是他不夠格，而是他總在謙讓。35年了，他又有無數(shù)的獎，老鄉(xiāng)們的口碑、大伙的需要就是對他最好的褒獎。

　　打針，趕路，趕路，打針……日復一日工作足以讓人乏味；東里、西里、西里、東里……每天面對鄉(xiāng)親熟悉的面孔又令他備感親切。作為鄉(xiāng)親們離不開的人，張德喜每每有一種自豪感。這種感覺不是錢能換來的，老鄉(xiāng)的信任更需要日久天長。

　　轟轟烈烈和他無緣，豪言壯語更與他不沾邊，這個成天與牲畜打交道的毛孩，無非就是為東家看過牛，為西家治過羊，枯燥重復的工作，瑣碎平常。而在這個基層獸醫(yī)身上，也正是他的那份堅守和平凡，讓人注目，令人敬仰。

　　做一個基層獸醫(yī)不易，做一個張德喜這樣的基層獸醫(yī)更不易。天天與牛羊為伍，日日與青山為伴，干得是不起眼的活，肩膀上卻有千斤擔。張德喜讓我們了解了基層獸醫(yī)這個群體，理解了他們的不易，更理解了他們的奉獻。 （記者 段偉華）

（責任編輯：盧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