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紅軍余新元（前）一家四代同堂。

余新元與孫子余曉夫婦合影。（本文照片由采訪對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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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王 坤

核心提示

今年98歲的老紅軍余新元13歲參軍，14歲入黨，先后參加了500多次戰(zhàn)斗，為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立下汗馬功勞。他是兩代雷鋒的播火人，先后送雷鋒、郭明義到軍營。離休后，他義務(wù)宣講4300多場。他把老紅軍的本色融入家庭，5個子女在他的影響下,先后入伍參軍，一門三代秉持質(zhì)樸家風，繼承革命傳統(tǒng)，賡續(xù)紅色血脈。

“過去打仗那會兒,每人每天二兩小米, 吃不飽咋辦，吃樹葉，吃野菜,那都是好東西。糧食不夠吃，黨員戰(zhàn)士讓普通戰(zhàn)士先吃?，F(xiàn)在條件多好啊，你們要珍惜……”10月12日上午，在鞍山市鐵東區(qū)園林街老紅軍余新元家里，一家人圍坐在一張方桌前，聊過去、說現(xiàn)在、話未來。

“工作求進步，做人求本分，日子求簡樸”是這個家庭家規(guī)的第一條。

98歲的余新元四代同堂。家庭聚會看新聞、說天下已成為全家人的生活習慣。每次聚會，都像是一次家規(guī)考試?！凹议L”余新元是考官，他先說說最近到哪里作了學雷鋒報告，兒孫們再和他聊聊工作上取得了哪些讓人高興的成績，一家人其樂融融。

“一床棉被就是家”

童年是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的記憶，留給余新元的童年記憶卻是悲愴和苦難。

“我們家祖孫三代給地主扛活，我剛滿7歲，就隨父親給地主當長工?！泵慨敾貞涍^去，余新元總是一聲嘆息。

余新元9歲時，性情剛烈的母親因不堪土匪欺辱跳井自盡。父親帶著余新元兄妹6人艱難度日，兩個弟弟先后死去，三個妹妹有兩個餓死，另一個因為家里養(yǎng)不起，被送人了。紅軍長征經(jīng)過余新元的家鄉(xiāng)——甘肅靜寧縣界石鋪時，13歲的余新元加入了紅軍隊伍，成為紅一方面軍紅一師回民連中年齡最小的“紅小鬼”。

革命戰(zhàn)爭年代，余新元先后參加了500多次戰(zhàn)斗，身負大傷7次、小傷無數(shù)。在黃土嶺戰(zhàn)斗中，他的左腿被日軍機槍打成了“馬蜂窩”，白求恩大夫親自主刀，他幸免被截肢。狼牙山反掃蕩時，子彈打穿了余新元的胸部，他昏迷200多天。在遼沈戰(zhàn)役戰(zhàn)場上，余新元右腳被子彈打得血肉模糊，失去半個腳掌……

1949年，余新元結(jié)婚了。妻子叫田儒文，是原冀察熱遼軍區(qū)后方醫(yī)院的護士。部隊給余新元發(fā)了一床棉被，這是他們的全部家當。

“一床棉被就是家?！庇嘈略c田儒文深知勝利來之不易，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勤儉持家，特別是有了5個子女后，不忘賡續(xù)紅色血脈。

小兒子余錦旗回憶，“小時候聽父親講戰(zhàn)斗故事，看到父親半個腳掌，就問父親打仗打丟了半個腳掌后悔不，他當時就急了，說后悔啥，和我一起打仗的那么多戰(zhàn)友都犧牲了，我從老家出來那天起，就沒想過還能不能回家?！?/p>

“只要國家有需要，在哪兒都是家?！庇嘈略@樣告訴兒女們。

5個子女先后被余新元送到了部隊。大兒子到了參加工作的年齡時，想讓余新元給找份好工作。余新元拒絕了，他說：“爸是黨的人，你是紅軍的后代，你得當兵去?！贝笈畠旱搅藨魅胛榈哪挲g，妻子對余新元說：“兒子去就算了，姑娘我舍不得?！苯Y(jié)果也拗不過他，大女兒也參軍了。二女兒入伍后在部隊喂了兩年豬。小兒子一心想考大學，可余新元還是動員他參了軍。

大兒子要復員了，以余新元在部隊的關(guān)系，可以輕松為他安排好工作。可是，余新元把“路”直接堵死。為這事，余新元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告訴兒女們：“我跟黨上戰(zhàn)場、打江山，戰(zhàn)爭時期我不向組織提任何要求，和平年代我更沒有理由向組織提要求。復員軍人安置國家有政策，咱家不能搞特殊化。”

“我和你媽結(jié)婚時，部隊給發(fā)了一床棉被，以后，你們這一代從你大哥開始，有床被子就成家，這也是家規(guī)?！庇嘈略f。

“不許占公家便宜”

“不許占公家便宜。”這句話，余新元的兒女從小聽到大。

“上世紀60年代初，國家經(jīng)歷困難時期，家家糧食不夠吃?！倍畠河噱\玲回憶，“我媽媽看到我大哥餓得臉浮腫，求我爸爸想點辦法，但是我爸爸拉下臉對媽媽說，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員，老百姓家家不都這樣嗎？公家的便宜不能占?！?/p>

部隊為余新元家里安裝了一部電話機，余新元在電話機旁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許用電話辦私事?！?/p>

一天，二兒子余錦滿的同學到家里來玩，看到有電話，就想給外地的親戚打個電話。那是上世紀70年代，打長途電話對普通百姓來說，是件挺奢侈的事。余錦滿看父親不在家，催促那個同學快點打，長話短說，余錦滿的同學沒聊幾句，被下班回家的余新元抓個“現(xiàn)形”。為這事，違反家規(guī)的余錦滿寫了兩遍檢討書才算過關(guān)。

兒女們不能從父親身上“借光”，妻子田儒文也從不“蹭車”。部隊放電影，田儒文帶著長孫余曉去看露天電影，電影散場已經(jīng)很晚，余曉坐在板凳上睡著了，田儒文把孫子叫醒后，帶著他一起步行回家。因為余新元說過，“車是為我工作配備的，不能私用?！?/p>

余錦旗入伍后在某高炮營當兵四年，他蓋了一年房子，挖了兩年煤。余錦旗動過念頭，想讓父親找人幫助調(diào)到條件好一點兒的單位。余新元給余錦旗寫了一封長達十幾頁的信，對他說：“1700多人都能承受得了，你怎么受不了？”

為這事，余錦旗賭氣，半年多不理父親。余新元就一封接一封地給余錦旗寫信，耐心地講道理。后來，余錦旗被軍區(qū)評為優(yōu)秀共青團員而且入了黨，還當上了班長。

“我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想想犧牲的戰(zhàn)友，我有啥資格跟組織上講條件講待遇？”家庭會議上，余新元這樣教育子女。打那以后，5個子女再也不向父親提任何要求。

余錦旗退伍被分到鞍鋼最遠的選礦場，后來又考入公安局，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民警，連續(xù)多年被評為鞍山市勞動模范，多次榮立三等功。

“駐村書記是沖鋒在前的兵”

余新元家第三代孩子漸漸長大了。余新元對他們說：“你們都是80后，我也是個‘80后’，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是黨帶領(lǐng)老百姓干出來的，到你們這一代還得繼續(xù)，干工作得往前頭搶?！?/p>

孫子余曉和他的幾個兄弟姐妹經(jīng)常坐在爺爺家客廳的一排椅子上。爺爺給他們翻影集，為他們講革命故事。他們從小就懂得，沒有先輩們的犧牲，換不來今天的幸福生活。

全家人在一起聚餐時，余曉和他的幾個兄弟姐妹誰也不敢剩飯，誰把飯粒掉在桌子上，都悄悄撿起來吃掉，他們知道，爺爺從小就這樣教育他們，這是家規(guī)。

“報紙隨便看，稿紙不能用。”長大后，余曉讀懂了爺爺?shù)牧伎嘤眯?，爺爺是在培養(yǎng)他們不貪不占的品質(zhì)。余曉和他的幾個兄弟姐妹，誰也沒用過爺爺?shù)母寮垖懽鳂I(yè)、寫作文。余曉說，直到他參加工作了，有一次著急給單位寫東西，恰巧自己手頭沒有稿紙，看到爺爺辦公桌上的稿紙，他愣是沒敢伸手拿一張。

對于洗過菜的水，余曉從不立刻倒掉，而是習慣性地倒進一個專門的桶里存起來，用來沖廁所。類似的生活細節(jié)，沒有人刻意教他們，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生活習慣。爺爺、父親就這么做，他們就跟著學。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庇鄷哉f他做事之前，先考慮的是不能給紅軍爺爺丟臉。

2018年3月，全國吹響脫貧攻堅戰(zhàn)的沖鋒號角，余曉在單位第一個提出申請，請求去條件最艱苦的地方。

余曉被派到岫巖滿族自治縣雅河鄉(xiāng)雙泉村任駐村“第一書記”。雙泉村農(nóng)業(yè)基礎(chǔ)設(shè)施差，沒有像樣的產(chǎn)業(yè)。余曉駐村后，挨家挨戶走訪群眾，了解鄉(xiāng)親們所急所需、所想所盼。

他連續(xù)幾個月吃住在村里，沒有空閑回家探望爺爺。身在鞍山的余新元更是惦記著孫子駐村的工作和生活。余曉知道，這幾年爺爺耳朵有點背，于是就寫信。

忙碌了一天回到住所，余曉顧不上歇一會兒，趕緊向爺爺匯報工作。

他給余新元寫了幾十封信，匯報了他脫貧攻堅工作的進展情況。

他寫道：“我籌集來了資金，為村民修了一座橋；帶村民修建溫室大棚，考察了絨山羊養(yǎng)殖項目；村里有很多老弱病殘，沒有勞動能力，還有念不起書的孩子，我發(fā)動同學籌集資金，聯(lián)合郭明義愛心團隊，為他們送溫暖……農(nóng)村生活環(huán)境比我想象的要苦，鄉(xiāng)村振興要走的路還很長，但我不怕吃苦，只要組織上需要我，我就踏踏實實地去做?！?/p>

鮐背之年的余新元每次收到余曉的信，都看好幾遍，他回信說得最多的幾句話是，“當年我們打仗，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今天你去駐村，是為了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咱們爺兒倆擔負的是一樣的責任。”

余曉回家，有時帶點兒西紅柿、黃瓜，他告訴爺爺，這是村里農(nóng)民兄弟蔬菜大棚的果實。余新元總是先問他，“拿老百姓的東西，給錢了沒有？”余新元叮囑他，“脫貧攻堅也是戰(zhàn)場，駐村書記是沖鋒在前的兵?！?/p>

完成駐村任務(wù)的余曉梳理那段日子時發(fā)現(xiàn)，祖孫二人的信，其實就是一本駐村工作日記。

補記

傳家寶

余新元的家，是一個三居室的平房院落，室外干凈整潔，室內(nèi)清淡素雅。

老紅軍的客房布置得最“奢侈”，幾張桌子、一排長椅、一塊黑板，桌子上有雷鋒照片和雷鋒塑像，雷鋒是他當年送到部隊的，“當代雷鋒”郭明義也是余新元送到部隊的。余新元成了兩代雷鋒的引路人。

1981年，余新元從遼寧省鞍山軍分區(qū)副政委任上離休，拖著半只右腳，走上宣講革命傳統(tǒng)的新長征之路。40年里，他長途跋涉走遍四省多地，行程4.2萬公里，為機關(guān)干部、企事業(yè)單位職工、學校教師學生、部隊官兵作報告4300多場。

家人十分支持余新元作宣講。余新元的老伴兒生前患有腦血栓，雙目失明，每次宣講回來，余新元克服疲勞照顧她。有一天，老伴兒在家輸液，讓余新元照看，可三天前余新元已答應到郊區(qū)學校作報告，余新元就找來女兒陪伴老伴兒，自己又走上了講臺。

余錦玲這樣評價父親，“他選擇了革命道路，為黨奉獻一生，沒為子女們留下什么物質(zhì)財富，卻給了后人巨大的精神力量。”

余錦玲透露，余新元有三件寶：勛章、相冊、筆記本。三件寶見證余新元不忘初心使命的點點滴滴。余新元傳承紅色傳統(tǒng)總是與時俱進，他放不下學習，學習筆記裝滿8個紙盒箱。每次宣講，余新元都隨身帶著傳家寶，把“二兩小米讓著喝”“一床棉被就是家”的故事講給后代人聽。

余新元宣講不坐公車，更不收一分錢。那些年，每次邀請單位要出車接送，他堅辭不受。有邀請單位要給他講課費，余新元說，“為錢，我的報告就分文不值，教育別人就打了折扣。為錢，我對不起犧牲的戰(zhàn)友；為錢，有損于紅軍戰(zhàn)士的形象。我圖的是老一輩拋頭顱、灑熱血打下的江山永遠繁榮昌盛，圖的是千百萬人用獻血和生命凝聚的革命傳統(tǒng)代代相傳?！?/p>

“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边@是余新元常掛在嘴邊的話，他希望后代人不忘過去，珍惜現(xiàn)在，繼續(xù)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