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和寫意相結合

　　陳麗媛

在近日舉行的第27屆白玉蘭獎上，《覺醒年代》獲得最佳導演、最佳原創(chuàng)編劇、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成為當晚的最大贏家。

 　　開播至今，《覺醒年代》豆瓣評分9.3，劇情、演員、臺詞頻頻引發(fā)熱議，成為今年當之無愧的現(xiàn)象級熱劇，一部主旋律電視劇如何做到口碑收視熱度兼具？6月17日，中國新聞周刊專訪該劇導演張永新。作為曾執(zhí)導過《馬向陽下鄉(xiāng)記》《軍師聯(lián)盟》等熱播劇的知名導演，張永新直言在接手《覺醒年代》時曾“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沒有想到能收獲這么多觀眾和掌聲。

 　　張永新透露，在該劇拍攝過程中，如何在保證人物性格和真實史實準確性的同時又能生動鮮活是他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的難點，但是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只能更加認真努力將藝術想象付諸行動，以降低劇集拍攝時的不足。

 　　對于《覺醒年代》獲得眾多年輕觀眾的喜愛，張永新認為，現(xiàn)在觀眾們的審美是嚴苛的，要避免將人物塑造得扁平化、符號化。他希望通過在偉人先輩們的事跡中加入生活化的劇情，讓人物更加有血有肉、真實可感，消除時代的壁壘，讓今天的觀眾可以感知到革命先輩們的心路歷程。

 　　“我始終有一個觀點，年輕觀眾從來不會排斥主旋律，他們排斥的是懸浮的、不接地氣的、粗糙的、不嚴謹?shù)淖髌贰！睆堄佬抡f，他想讓《覺醒年代》既堂堂正正又可親可感，唯有用最樸素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用最平實的視角和觀眾共情。

 　　鮮活的而非符號的 

　　中國新聞周刊：之前有預料到《覺醒年代》會在白玉蘭上斬獲這么多獎項，成為今年的現(xiàn)象級熱劇嗎？

 　　張永新：沒有，對于獲獎我們非常感謝，這是對我們很大的肯定，證明了我們這部劇得到了觀眾朋友們的喜愛和認可。

 　　我們做一部劇，沒辦法預估會有什么樣的結果。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唯一的抓手就是再認真一些，再努力一些，盡我們所能實現(xiàn)藝術想法，結果不是我們能預估的。我們劇開機的時候，我一直在強調兩個詞——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就是怕有疏漏，怕團隊在工作期間有這樣那樣的不足，希望把不足降到最低?，F(xiàn)在來看，作為導演我依然能發(fā)現(xiàn)問題和短板。

 　　中國新聞周刊：比如有什么問題？

 　　張永新：像我自己，對很多戲已經(jīng)爛熟于胸了，重點場次我從粗剪、精剪、配樂、調色、特技，每一道工序進行的時候總是反反復復地看，這個時候就能發(fā)現(xiàn)，有些鏡頭可以多留一點時長，音樂點可以再稍微往外延長一點。作為創(chuàng)作者總是希望能精益求精，再精準一點，我有做筆記的習慣，隨時都記錄下來，能發(fā)現(xiàn)問題是好事，使我們不會沉溺于沾沾自喜中，或許能讓以后的創(chuàng)作避免類似的錯誤。

 　　中國新聞周刊：現(xiàn)在回看，當時在拍攝這部主旋律劇集時，面臨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張永新：最大的困難是我有沒有能力來駕馭這么宏大的歷史題材，因為它涉及的這個時代，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怎么強調都不過分的時代。短短六年的時間，從新文化運動到五四運動，到我們黨的誕生，都是改變中國的歷史大事件，里面涉及的人物有革命家、思想家、偉人、先賢，哪一個人物拍走樣了，都是很大的問題，這是最大的壓力。

 　　劇中的好多人列出來都是熠熠生輝的名字，像李大釗、陳獨秀、蔡元培、魯迅、胡適，年青一代的陳延年、陳喬年、趙世炎、俞秀松、鄧中夏等都是歷史上非常著名的人物?，F(xiàn)在對他們的學術研究也多，有的已經(jīng)寫進了教科書，這是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如果做的人物不準確或者顧此失彼，劇就會受損傷。 

　　另外也怕詮釋角色不到位，因為這些人物的復雜性是非常強烈的。比如演魯迅，他那個階段的精神狀態(tài)，他為什么能奮筆疾書在當時寫下《狂人日記》，他的心路歷程是什么樣的，怎樣用一種合適的影視訴說方式讓今天的觀眾能夠看得懂、感興趣，不僅是演員的表演，也需要各職能部門去通力配合。

 　　中國新聞周刊：這類型的劇，史實精準和生動鮮活之間的平衡是怎么把握的？

 　　張永新：這一直是我們努力的方向。我們的理解是，偉人、革命家，首先他是一個普通人。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再去塑造他，讓他更加生動鮮活，這絲毫不會遮蔽他們風骨的偉岸、思想的深邃，這和他們的英雄事跡并不矛盾，我認為是一種辯證的統(tǒng)一。

 　　比如我們塑造李大釗先生，他是引入馬克思主義第一人，在建黨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是寫進我們歷史教科書的，我們利用有限的戲劇空間，想塑造的是他作為一個普通的丈夫、一個平常的父親，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恰恰這種生活質感，能夠深入人心，讓今天的觀眾有親近感，這更容易讓觀眾理解他為什么在那個黑暗的時代做出那樣的壯舉，他就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鮮活的人，而不是概念和符號。

 　　今天的觀眾，他們在審美上是非常挑剔甚至嚴苛的，假如他不相信，那你有再好的理念也不成立，如果讓觀眾生出排斥感，那這個角色就失敗了。

 　　“他們只是排斥虛假的”

 　　中國新聞周刊：從反饋來看，《覺醒年代》獲得了很多年輕觀眾的認可和喜愛。

 　　張永新：我始終有一個觀點，年輕觀眾從來不會排斥主旋律，他們排斥的是懸浮的、不接地氣的、粗糙的、不嚴謹?shù)淖髌?。我們劇播到后半程，我?jīng)常能看到很多網(wǎng)友在網(wǎng)上發(fā)彈幕“我竟然喜歡(看了)一部主旋律劇”。他們用了“竟然”。我就在想，是什么讓他用了這個表達，得出的結論就是我剛才表達的——他們只是排斥虛假的。

 　　我們有且僅有的突破路徑就是我們要做一部堂堂正正，可親可感的劇，讓我們的觀眾能夠跟故事產(chǎn)生共情。我們用最樸素的方法表現(xiàn)出來，沒有那么多的技巧來堆積，用最平實的角度來告訴觀眾——是中國選擇了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之于中國意味著什么，歷史的必然選擇是怎么產(chǎn)生的。

 　　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網(wǎng)上一個網(wǎng)友問，“《覺醒年代》有續(xù)集嗎？”一個網(wǎng)友回答，“你今天的幸福生活就是續(xù)集。”我為這句話深深地感到震撼。

 　　中國新聞周刊：這次白玉蘭，你和編劇都獲獎了，你是怎么在劇本的基礎上進行二度創(chuàng)作的？

 　　張永新：導演工作就是負責二度創(chuàng)作，二度創(chuàng)作涉及方方面面，包括服化道、攝錄美、后期調色、特技、音樂等等的介入，是一個綜合的創(chuàng)作。說實話這個劇本非常優(yōu)秀，但是拍攝難度極大，它寫的是1915年到1921年短短六年時間里，從新文化運動到五四運動，再到建黨的過程，我們必須在二度創(chuàng)作中解決：如何把這樣一個思想嬗變、精神覺醒的故事講得更好看，讓今天的觀眾賞心悅目、感同身受。

 　　我們當時定的調子，就是寫實和寫意相結合，把真實歷史氛圍的還原和東方傳統(tǒng)審美文化相結合。像劇中的三顧茅廬、程門立雪、高山流水遇知音等等中國觀眾一看就懂的東方文學修辭放到劇中，這種講故事的方式從劇本而言有一種天然的合理性，和這些革命家、思想家、先烈先賢的行為方式非常契合。就像陳獨秀在獄中唱《定風波》，表現(xiàn)的是中國傳統(tǒng)士人的氣節(jié)，包括南陳北李的相約建黨，用厚重的油畫感的表現(xiàn)形式，都是二度創(chuàng)作中的重點設計。

 　　中國新聞周刊：這次關于演員選擇也是這部劇的話題焦點，很多觀眾都很好奇是怎么找到這么多形象契合又有文化底蘊的演員的？

 　　張永新：這部劇的演員很難選，他們扮演的角色很多都是家喻戶曉的。我們跟演員一再強調，要做足功課。我們的演員都非常認真努力，有的還寫了人物小傳給我看。他們查證了大量的資料，看人物傳記，補充自己對角色的理解，哪怕是只有三兩句幾場戲的小角色，也會去做深入的了解，這幾乎是全組演員都在做的功課。

 　　全組正是在這種學習氛圍之中，就形成了一個創(chuàng)作的“場”，彼此交流探討。我們組有個很明顯的特征，老中青三代演員齊聚一堂，所以現(xiàn)場經(jīng)常能看到年輕的演員向老演員請教，老演員也知無不言，指導示范，所有人都希望把這個戲演好了。

 　　中國新聞周刊：在這個戲里，作為導演，你想表達的核心內(nèi)容是什么？ 

　　張永新：作為一個導演，我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地講出我們中國人的高貴的精氣神，這是我的創(chuàng)作初心。正如劇中陳獨秀先生曾說，“我愛這個國家，這個國家不僅是我的，也是你們的，我們要為這個國家做點什么?！边@是很樸素的一句話，也是我們作為影視工作者所秉持的創(chuàng)作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