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演電影《尋漢計》；自認性格倔強卻也無奈于現(xiàn)如今的“偶像崇拜”

電影《尋漢計》中李保田飾演了一個比自己年齡大十幾歲的姥爺。

李保田主演的電視劇《宰相劉羅鍋》。

憑借張藝謀導(dǎo)演的電影《有話好好說》，李保田拿到了大眾電影百花獎。

李保田自畫像。

　　能采訪到李保田，太難得了。

　　沒人敢否認，“李保田”這三個字是時代的縮影，也是中國銀幕形象的代表，這個名字是佝僂著腰，談笑間能讓和珅懸梁自裁的宰相劉羅鍋；是妙手回春，搭個脈就能讓病人起死回生的神醫(yī)喜來樂；是魚肉鄉(xiāng)里，欺上瞞下的龍隱鎮(zhèn)王保長……

　　“我這個人性格比較孤僻，任性自由、不大聽話，也不合群，甚至連自己兒子都影響不了。”說話間，年過七旬的他吃下一粒特效安定。這和電影《尋漢計》中煢煢孑立、踽踽獨行的姥爺，倒有幾分相似。

　　雖然偶爾還會演戲，但如今的李保田，對電影、電視的興趣遠遠低于畫畫，問他對時下行業(yè)環(huán)境的看法，他的回答一概為“不關(guān)注，不想看，我管不著”。但提到畫畫、音樂卻可以聊上好久。似乎現(xiàn)階段，他最理想的生活已經(jīng)不在劇組，而是在獨居的家中，朝南的大案上鋪著畫紙，邊聽古典樂邊勾勒線條，陽光灑在頭頂，舒舒服服的，這才是他享受的人生。

　　演員李保田的自我修養(yǎng)

　　1 “魂”不能沒 “氣”不能丟

　　近兩年，李保田才學(xué)會在家穿拖鞋。在他的字典里，拖鞋意味著懈怠，人會因此變得放松?！秾h計》編劇趙趙問他，“李老師，這么辛苦地拍攝，你怎么就不疲憊??？”“從睜開眼睛，到晚上要睡覺前，我就不知道什么叫疲憊。”

　　誠然，李保田也知道，做人不懂松弛，活著很累，但也只能搖搖頭，說上一句“沒辦法”。

　　這么多年來，似乎他永遠都置于“激動”的狀態(tài)中，他堅信一個演員的“魂”不能沒，“氣”不能丟，他抬高嗓門說道：“我在戲曲團學(xué)過五年‘丑’，又跳了兩年舞，有形體訓(xùn)練意識。盡管偶爾累了膝蓋會酸疼，但我永遠不會慢走。”

　　被問到或許連家人都會因為這種永遠的生機勃勃感到疲憊，他一臉叛逆：“所以說，我不跟他們在一起生活，就單獨住，什么都是自我掌控，連養(yǎng)活自己都能掌控?！?/p>

　　2 創(chuàng)作上強勢 敢與所有人為敵

　　“我任性，從小就任性，學(xué)都不愿意上就從家里跑了。擱現(xiàn)在，我這性格可能都活不下來。但那個時代運氣好，挨過餓、闖過鬼門關(guān)，還能混過來。我在創(chuàng)作上強勢，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更是敢與所有人為敵，這能不固執(zhí)，不自以為是嗎？”短短幾句，勾勒出了李保田的人生際遇。他很清楚自己性格倔強，對認同的觀點特別堅持。

　　早在1975年，他就被冠上了“戲霸”的名號。做文工團團長時，上面領(lǐng)導(dǎo)硬塞來一個長得漂亮但不會演戲的演員，他堅決不同意；因?qū)巧睦斫?，而與同行爭得面紅耳赤；還因不滿制片方將劇集注水?dāng)U容，而對簿公堂……但他依然堅持自己的作風(fēng)：對演戲極其挑剔，有兩年沒拍戲，推掉了17個劇本，從未拍過一個廣告，也不出席任何與演戲無關(guān)的活動。

　　這位演繹過無數(shù)經(jīng)典角色，金雞獎、百花獎、飛天獎拿了個遍的“老戲骨”，這些年真的做到了銷聲匿跡。在他以往的經(jīng)典作品下還有觀眾留言問，“李保田這么好的演技，為什么不演戲了？”“《宰相劉羅鍋》何年何月才能有續(xù)集？”這些，李保田不是沒聽到過，對自己的作品，他有著清晰的判斷：“我以前有些好東西確實被別人忽略了，回過頭來看，我覺得它應(yīng)該比現(xiàn)在同時期的東西都更好。我也從來不說這話，得大家自己去感受?！?/p>

　　3 沒有表演方法論 全靠真實和環(huán)境

　　李保田不是不想演戲，是真的缺好劇本。

　　找他的劇本堆積如山，讓他答應(yīng)的卻寥寥無幾，因為這些本子對老人的描寫總是讓他一言難盡，也讓他對創(chuàng)作充滿了遺憾：“（那些劇本）只要一寫到老頭兒，要么是坐輪椅的，在養(yǎng)老院等待生命終結(jié)的，要么就是老年癡呆困在家里的，沒有一個寫出老年人的精彩。老人的精彩是什么？是經(jīng)驗！是生活閱歷！在人物關(guān)系里，能產(chǎn)生愛與無私的；或者你也可以寫壞老頭兒，老人變壞了，壞人變老了，把他寫真了一樣的感人，但沒有?！?/p>

　　很難得，李保田出現(xiàn)在今年的五一檔里，他挑了一個真實且輕巧的本子，在一部沒有大明星、大噱頭加持的電影《尋漢計》中扮演幫外孫女“尋漢”的姥爺。三十年前，那時李保田四十歲出頭，用扮老的方法，演了一個幾乎是自己年齡兩倍的老人。如今他年過七旬，在電影鏡頭的注視下也變成了鶴發(fā)童顏的老人。用他的話說，以前是在“演”老人，這次雖然角色比自己大十幾歲，但是真真正正地變老了。

　　在他看來，表演沒有方法論。他很推崇丹尼爾·戴-劉易斯的表演，他在扮演林肯時，只要一到現(xiàn)場，周遭環(huán)境啞然肅靜，這種嚴肅無疑可以幫他進入林肯的靈魂。這一次，李保田也體會到了現(xiàn)場的浸入感給他的幫助。在《尋漢計》劇組，人人都喊李保田姥爺，只要他化上妝，穿上戲服，一到劇組，大家都說“姥爺來了”，就位拍戲，導(dǎo)演唐大年也喊著“姥爺，該你了”，“我也是全劇組（年齡）最大的”。李保田笑著感嘆這次是碰巧遇見好人了：“唐大年是個好孩子，雖然一副調(diào)皮樣兒，但聰慧、善良。任素汐和王子川更是好演員，事實上，王子川在戲里展現(xiàn)得并不充分，你看看他的舞臺劇，絕對可以稱為當(dāng)代中青年演員里形體訓(xùn)練的典范，那種控制形體的能力，他這一輩的（演員）或者往下一輩的（演員），很難有他那樣的訓(xùn)練基礎(chǔ)，無奈這樣注重藝術(shù)的演員太少了?！?/p>

　　即使被認為一直是在“拿命”演戲，李保田也覺得自己沒有做到真正為角色豁出去。他說從不回看自己演過的作品，會不好意思：“我真沒有做到完全為角色豁出去，不說別的，你就看劉易斯的《血色將至》《我的左腳》，哪怕是演一個西部牛仔舉起手叼煙的鏡頭，仔細看他的指甲蓋里都是陳年老垢，這是化妝都達不到的效果。就像我演《菊豆》時能一個月不洗澡，手掌、身上全是灰，別人都不認為這是真的，但我必須這樣才能有真的效果?！?/p>

　　“演什么成什么”的李保田，對表演究竟有什么秘笈？“就是真。包括像、包括介入角色深層次的魂魄，不僅外表像那個角色，連精神也要接近?！彼f，最想演的角色是《紅樓夢》中的賈母（反串），或者是一位四世同堂大家庭里的老太爺。

　　4 拒絕物質(zhì)化 更拒絕是非

　　這些年，李保田一直拒絕“以老扮少”，認為難以真實，所以年歲大了，接戲的機會就少了很多，加之又是個“好劇本罕見的時代”，便心安理得地宅在家里讀書、畫畫、聽音樂。他說這種生活狀態(tài)“簡單至極又豐富至極”，“如果沒有音樂，我會覺得屋里是空的，像沒靈魂一樣，就像現(xiàn)在我聽音樂都不需要聽內(nèi)容了?！?/p>

　　但是他似乎又永遠也修煉不成仙風(fēng)道骨、超凡脫俗的樣子。一談起行業(yè)現(xiàn)狀，李保田就連連搖頭，甚至破口大罵。“雖然我宅著，但我時時刻刻盯著，也知道當(dāng)下是什么狀態(tài)，包括各種各樣的國際關(guān)系、人情關(guān)系，我會關(guān)注。就比如（電影）票房好，但不一定招人待見，因為離精神世界越來越遠，也過于物質(zhì)化?！彼麜驗椴痪礃I(yè)的演員感到氣憤，對為名為利為曝光的“偶像崇拜”感到無奈。

　　但三十年前的他，也曾想過做個公眾人物，他稱這是發(fā)展時期年輕演員的正常愿望，但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把自己打造成公眾人物的目的是為了斂財，那就是小人：“沒有不想做公眾人物，不想被人關(guān)注的人，但是你被人關(guān)注了，是為他們服務(wù)，還是要掏他們的腰包？只要演戲，你就會想掏別人的腰包，尤其有些只為了‘這個’的小人，掏得都沒有底了?！?/p>

　　“無論這個行業(yè)怎么變，你還會堅持你的觀點？”

　　“當(dāng)然，有機會就演，沒機會我有別的事可做。但絕對不讓自己累著，不會讓外界的是非爬滿自己的生命，像攀附在身上的寄生藤一樣，吸干我的腦髓和心血?，F(xiàn)在的我，不干這種傻事。什么是美？就是快彌留之際想起，我每天都過得值，就行了。”

　　【對話】

　　演員對自己，就該像特種兵一般

　　新京報：這次拍《尋漢計》，年輕的演員和導(dǎo)演與你合作，會不會壓力很大？

　　李保田：我是很好很好（被）管理的人，如果說好明天6點出發(fā)，我凌晨4點30分就會起床。為了強迫自己睡覺，保證第二天有精力，我戒了二十多年的安定，從2019年3月開始吃。

　　新京報：這是在拿身體“開玩笑”嗎？

　　李保田：沒辦法，這就是你的工作。就像我從來不遲到。有人認為這很讓人感動，有什么好說的呢？這就是你正常的工作?，F(xiàn)在還有一幫臉皮厚的（人），居然拿這個來炫耀，說什么我從來不背詞兒，直接念12345，這么丑的事還敢拿來當(dāng)好事宣揚？對表演真是侮辱，對觀眾也是危害。所以，我從不看國產(chǎn)電視劇，因為曾經(jīng)被抗日神劇侮辱了一把，就再也不看了。

　　新京報：是不是很懷念當(dāng)年拍戲時的感覺。

　　李保田：創(chuàng)作是個艱辛的過程，到今天卻成了享福的過程，很多人都變成享樂主義了。只有行動著的藝術(shù)工作者才是有創(chuàng)造性的，安逸只會訓(xùn)練“敗家子”。我說的這些艱苦，不是說餓肚子，而是能吃得住各種各樣的訓(xùn)練，一個演員應(yīng)該像特種兵接受訓(xùn)練一樣對待自己，看他在演藝上深不深挖。

　　干這行的人，就應(yīng)該藏在作品后面

　　新京報：你知道自己其實有很多影迷嗎？

　　李保田：不知道，我不太接觸。

　　新京報：在你的很多作品下仍有觀眾在討論，說做你粉絲很痛苦，因為你曝光太少，這幾年作品也不多。

　　李保田：因為什么呢？一個演員，是以你的工作成果、以你的作品來面世的，就個人而言，只是一個普通人，應(yīng)該藏在作品后面。這個行當(dāng)，就是讓別人看（角色）形象，而不是看你。你把自己敞開在大眾面前，大眾忘不掉生活中的你，就很難接受藝術(shù)中的你。演員應(yīng)該讓人記住的是他塑造的形象，而不是他本人有多光鮮。

　　新京報：所以，你基本也不用社交媒體？

　　李保田：我不怎么用，微信里也只有十多個人。你發(fā)微博就是企圖跟別人交流，或者準(zhǔn)備挨別人罵？你想叫別人來奉承你，那不可能，你想錯了；你說我要上微博就是為了叫別人挑刺，這個行。所以我既不想跟他們辯論，也不想讓他們夸我，我就干脆，從來不會（笑）。

　　幾百個廣告找來，但這錢我不想掙

　　新京報：那這么久不拍戲會有戲癮嗎？

　　李保田：完全沒有，我的一天就三個生活片段：畫畫、讀書、看片（電影）。日常一般早上五點起床，喝點兒咖啡、吃點兒簡單的東西，工作到下午兩點。冬天，在靠南的窗戶邊支起大畫板，太陽從我的后腦勺一直照到我的前臉，旁邊放著貝多芬或莫扎特，幾十年沒變過。只要是醒的狀態(tài)，三個屋、三部機器，晚上還有催眠的組合音響，到了九點半準(zhǔn)時躺下。

　　我覺得這是幸福的。什么叫幸福？生活在你滿意的狀態(tài)里，每天都有所為，簡單至極卻又豐富至極。

　　新京報：這么“超然”的生活，需要拒絕很多誘惑吧。

　　李保田：不是誘惑。你只要是個正常的、精神上有要求的人就不覺得這些有什么。就比如，這三四十年有三百多個廣告找過我，至少是“一個整”（指價格），但我從來不接。我不是說視金錢如糞土，只是我不想掙（廣告費），我覺得掙這個錢有損我的形象。

　　新京報：你對自己的生活現(xiàn)狀滿意嗎？

　　李保田：對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滿意，對周圍的環(huán)境不滿意。當(dāng)然，我也改變不了周遭的嘈雜，干嗎去找這別扭呢？

　　采寫/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人物攝影/新京報記者 郭延冰

編者注：原文標(biāo)題為《李保田 有幫厚臉皮 對表演是侮辱 對觀眾是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