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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3日下午，西昌市大營農(nóng)場柳樹樁東側(cè)山坡，這里是撲火隊員的犧牲地，一個燒壞的頭盔。中青報·中青網(wǎng)記者 王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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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切順利，那輛大巴本來應(yīng)該帶著21名乘客下山。

　　3月30日，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經(jīng)久鄉(xiāng)發(fā)生森林火災(zāi)。那輛大巴從約140公里外的寧南縣出發(fā)，載著這21名專業(yè)撲火隊隊員去支援滅火。

　　他們中有家具安裝工人、建筑工、電焊工，還有燒烤店店長。2019年年底，寧南縣林業(yè)和草原局招募村民成立專業(yè)撲火隊，他們成了這支81人的撲火隊中的一員。

　　對于這次支援，隊員們是自豪而輕松的。有隊員在朋友圈寫下，“馳援西昌！”也有人拍帶有“森林消防”字樣的安全帽，對著鏡頭敬禮，配圖，“西昌不怕，我們來啦！”

　　一路上，大巴車內(nèi)氣氛歡快，“我就坐在這兒，守門噻?！币晃魂爢T站在車門口開玩笑?！澳銈€牙尖噻，坐個包間！”有人調(diào)侃?！按蠹乙宦窋[龍門陣，都是笑聲”，司機邱明（化名）回憶。

　　按照計劃，他們應(yīng)該在第二天，也就是3月31日上午回家。有隊員在抖音視頻里說，打完火后，他想第一時間回家洗個干干凈凈的頭，“發(fā)型都沒了”。

　　但是，就在3月31日凌晨1時20分許，火場風(fēng)向突變，現(xiàn)場18名撲火隊員和1名向?qū)奚?名撲火隊員負傷。

　　司機邱明成為大巴上唯一的返程者。車內(nèi)空蕩蕩的21個座位上，擺放著隊員們的迷彩背包、帳篷和打火下來準(zhǔn)備換洗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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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森林大火的起火點仍在調(diào)查，有一種說法是3月30日15時起于經(jīng)久鄉(xiāng)馬鞍山村和大營農(nóng)場柳樹樁附近，這兩個地方中間只隔了一個山頭。之后火勢蔓延，直接威脅西側(cè)的馬道街道辦事處，并借風(fēng)勢翻越多個山頭，進而威脅西昌市城區(qū)。

　　司機邱明在當(dāng)天19時50分左右接到運送撲火隊員去滅火的任務(wù)。大約30分鐘后，21名身穿橘黃制服的隊員們裝好打火工具，背起行囊，踏上大巴。

　　21名撲火隊員分別來自天鶴村、披砂村、黑泥溝村這三個寧南縣寧遠鎮(zhèn)相鄰的村子，其中來自天鶴村的最多，有10人。

　　43歲的天鶴村村民張明福在成為撲火隊員之前，已經(jīng)歷過許多場大大小小的火災(zāi)。他是村里民兵連十幾年的老成員，救火曾經(jīng)是他們的任務(wù)之一。和他同村的劉軍也是民兵連的老成員。后來，因為聽說專業(yè)撲火隊更正式，訓(xùn)練也更專業(yè)，他才加入撲火隊。

　　24歲的陳科金則是這些撲火隊員中最小的一位，他是第一次成為撲火隊員。這個年輕人和許多同齡人一樣，喜歡對著鏡頭搞怪自拍，喜歡打“王者榮耀”，也愛在社交賬號里“秀恩愛”。他“向往逍遙自在”，后來才辭去水泥廠的工作，加入了撲火隊。

　　后來，陳科金成為天鶴村10名撲火員中唯一的幸存者。

　　30日晚上，邱明在瀘山腳下目送這些隊員踏入森林，這其中，也有他的同學(xué)與朋友。兩個小時后，他就看到隊員們前進的方向被大火包圍，“只看到火，根本看不到人。”他正在城里為隊員們買干糧，他突然接到寧南縣林草局一位工作人員的電話，說要準(zhǔn)備撤離。他看到火越燒越大，燃成一條線，“好大的火啊，把他們包圍在中間?！?/p>

　　在最后的時刻，張明福撥通了妻子的電話。他告訴妻子，“今天晚上回不來了，火大得很”。他囑咐妻子，“把這兩個娃兒好好帶著，莫想啥子?！?/p>

　　妻子讓他把水澆在衣服上?！安桓阏f了，我要去找他們了?！睆埫鞲Ｕf。緊接著，電話里傳來張明福對隊員說“不要亂跑”的聲音。

　　這幾句話是張明福留給家人的最后訊息。隨后，電話無法接通，接下來是關(guān)機。2個小時后，家人們從一名幸存者口中確認了他犧牲的消息。他兜里的煙還沒燒著，人們把身體翻過來，發(fā)現(xiàn)是他——水澆在衣服上保住了他的臉，尚能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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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軍的妻子在31日清晨得知丈夫出事的消息，犧牲的還有劉軍的堂兄弟劉兵，一夜間，四兄弟少了兩人。

　　19人最終犧牲的地點位于西昌市大營農(nóng)場柳樹樁東側(cè)的一個山頭上。據(jù)西昌市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發(fā)布的消息，初步判定柳樹樁是本次山火起點，后山火沿經(jīng)久、馬道、瀘山后山猛烈擴散，因風(fēng)向多變，火情擴散迅速，并伴多處飛火，造成多處多線速燃。這里的地形呈“倒U字”型，從后山翻過去就是馬道街道，對面的蔡家溝水庫旁邊則是連綿起伏的瀘山山脈。據(jù)村民回憶，火勢最盛時，整個柳樹樁的三面都有明火火線。

　　向?qū)яT才勇就住在這里。他的家距離他犧牲的地點只有約一公里，站在山上甚至可以眺望到他家。

　　3月31日12時，一張張蓋有白布的擔(dān)架被抬下山，運進救護車。犧牲者的遺物散落在各處，一瓶核桃乳飲料罐，一只燒壞的登山靴，一雙遺落的鞋墊，被大火燒得破損，褪了顏色。

　　邱明心里覺得難受，只呆呆看著山頭，站了很久。犧牲的19人中，最小的劉勇是家中獨子，尚未結(jié)婚，更多的是中年人。他們的犧牲意味著一個家庭的滑落。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春節(jié)時，張明福還跟侄子提起自己進入撲火隊的喜悅，侄子記得，張明福當(dāng)時很開心，話也多起來，對他來說，成為撲火隊隊員不僅意味著訓(xùn)練的增加和裝備的提升，也意味著擁有一份有著固定工資的工作。

　　沒有撲火任務(wù)時，張明福給別人安裝家具，掙得微薄收入。村里很多人外出打工，為了照顧孩子，張明福留在村里。掙的錢都會有計劃開支，還有一部分給兒子交學(xué)費。

　　去年木里發(fā)生火災(zāi)，好幾個親戚勸說張明福不要再參加滅火工作，但他沒放在心上。對于安全問題，母親也沒太擔(dān)心，他覺得兒子聰明得很，熟悉家鄉(xiāng)的地形，曉得每一條路。張明福的侄子也沒想過叔叔會有危險，很早前，叔叔就開始打火。

　　在他看來，張明福很有安全意識，他曾聽張明福說，“打火不要只顧事情不顧命，看見勢頭不對的話，立馬就跑，不要說什么其他的?！庇袝r候，如果太危險，他會直接和隊員說不要去了。

　　家人們覺得，去外地打火，若對當(dāng)?shù)氐匦尾皇欤苋菀壮蕴?，“去其他的地方，又是晚上，路都看不清楚，有沒有石頭?，F(xiàn)在想起來，覺得兒子做這一行好辛苦?！?/p>

　　張明福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女兒3歲多，兒子剛上大學(xué)，家里正要用錢。老母親總是寬慰自己，“兒子死得意義不一樣”，想著“黨和國家會憐憫我們，心痛我們”，轉(zhuǎn)眼又陷入悲傷，“放不下兒子，總是會想到他……”

　　她總想到兒子在她身邊，會照顧她，問她哪里痛不痛，吃飯了沒有。現(xiàn)在人沒了。

　　在張明福犧牲的那天清晨，他的侄子跟他兒子展開了一場談話。侄子寬慰弟弟，要開始成為一個小男子漢，不僅要做母親的依靠，還要照顧妹妹，兩個年輕人說著說著，對著哭了起來。

　　意外降臨，他們成為這個家族的頂梁柱。3歲的女兒還不知道爸爸離去的意義，她是這個家最無憂無慮的人。她不知道爸爸看向她的時候總是帶有笑容，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感每個家人都看在眼里。

　　劉軍的兒子還未滿11歲。學(xué)校還在上網(wǎng)課，他還沒寫完作業(yè)，就隨媽媽去了殯儀館，見爸爸最后一面。

　　生前，沒有撲火任務(wù)時，劉軍靠在工地打零工賺錢。他將很多時間傾注在了兒子身上，夫妻倆在外工作，常常無暇照顧兒子，他專門為兒子買了一個運動手表，方便打電話。最近幾個月，兒子要上網(wǎng)課，家里沒有多余手機，他把自己的手機留給兒子，將兒子的手表帶走，永遠留在了火場。

　　親戚們想著將手機里劉軍的照片打印出來，留給兒子看。他們覺得，孩子還小，可能會忘了父親的臉。

　　生活本來充滿希望。幾年前，親戚們籌錢幫助劉軍建起二層樓房，一樓出租出去，一家人的生活漸漸好轉(zhuǎn)，家里的物件一件件多起來。如今，生活再次坍塌了。親戚們計劃著給劉軍媳婦安排個能照顧小孩的穩(wěn)定工作，合力渡過難關(guān)。

　　3月31日13時，司機邱明踏上了歸程。中途汽車休息，看著空蕩蕩車子，心里難受，他舉起手機，拍了一段視頻。

　　“昨天拉起一車，今天我一個人回來……”啟程時的歡聲笑語不復(fù)存在，只有他一人的腳步聲。他是唯一搭上這輛返程大巴的人。

中青報·中青網(wǎng)見習(xí)記者 尹海月 趙麗梅 記者 王林 實習(xí)生 汪琦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