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干革命，就要不怕流血、不怕犧牲；我們搞武裝起義，就只能前進、不能后退。” 陳桂臉上滿是凝固了的鮮血，環(huán)顧被戰(zhàn)火燒焦的戰(zhàn)場，對戰(zhàn)友們說，“所以，我們一定要堅守陣地，決不后退！”

　　“同志們，這面紅旗，是我們教導隊女兵班的象征，哪怕一個人活著，都不能讓這面紅旗倒下，一定要讓它在這個陣地上高高飄揚?！币佯I了兩天、仍在堅守陣地的陳桂向戰(zhàn)友們分享心底的信念。

　　不久后，敵人的炸彈在地面炸出一個大坑，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的紅旗眼看要倒下。

　　一名女兵飛身上去扶起紅旗，雨點般的子彈飛過來，她倒下了；又一個女兵高喊著“絕不后退”把紅旗插正。

　　密集的子彈打過來，這個女兵也倒下了，所有的女兵都倒下了。低緩的音樂中，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歸于寂靜，只剩紅旗在風中招展。

　　這是電視劇《愛人·同志》第21集中一段感人的情節(jié)。該劇于2017年在央視熱播，一度引發(fā)廣泛討論。

　　劇中的女兵班，曾在歷史上真實存在過：1927年12月，廣州起義后，女兵班奉命守衛(wèi)珠江北岸的天字碼頭，全部犧牲。

　　90年后，她們的故事被搬上電視屏幕。

　　出于劇情需要，劇中的女兵班班長陳桂并未在此次戰(zhàn)斗中犧牲。事實上，陳桂的原型游曦在那次慘烈的戰(zhàn)斗中，打完子彈后，第一個沖上去與敵人拼刺刀，最終與十幾個女兵一起，壯烈犧牲。

　　當時，她年僅19歲。

　　游曦曾與胡筠、趙一曼、胡蘭畦并稱為“黃埔四女杰”。這位人生短暫卻無比傳奇的女青年，用生命詮釋了“革命者”的含義。

　　很多人知道，她是重慶市婦聯(lián)的主要創(chuàng)建者。

　　很少人知道，她也是一名優(yōu)秀的團員、團干部、黨員。

17歲的她成為團員

　　“出生于重慶市渝中區(qū)的游曦，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軍隊中的第一個女英雄?！敝貞c市地方史研究會會長周勇說。

　　現(xiàn)年66歲的周勇著作等身，1993年起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系重慶市第一、二屆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術技術帶頭人，是重慶歷史研究領域的知名學者，全國有突出貢獻的黨史專家。

　　周勇曾長時間擔任重慶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市委黨史研究室主任、重慶市人大常委。

　　周勇介紹，1908年，游曦出生于重慶市渝中區(qū)大陽溝附近的一個紡織工家庭。家境貧寒的游曦，在跟隨母親幫人洗衣縫補和做家務的過程中，親眼目睹了勞動人民的悲慘生活，從小就有了強烈的愛國思想和革命意識。

　　她的父親游正華受那個年代的落后思想影響，最初不讓她上學。

　　后來，在游曦的力爭和其母親、哥哥的支持下，她終于在1921年進入收費低廉的太陽山女子職業(yè)學校學習。她白天用功讀書，晚上給人縫衣服、織毛衣，賺錢來貼補學費。

　　在這所學校，游曦和同學童毓英關系很好，而童毓英的哥哥就是童庸生。童庸生是重慶早期共產主義運動的堅強戰(zhàn)士，為傳播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建黨、團組織，作出過重大貢獻。

　　在童庸生的影響下，游曦很快接受了革命思想，1923年夏天，童引薦她到重慶第二女子師范學校讀書。

　　在這所學校讀書期間，游曦結識了蕭楚女。

　　蕭楚女曾在四川、重慶地區(qū)參加革命活動，是川渝地區(qū)馬克思主義的重要傳播者之一。1924年10月，他組織四川平民學社，出版《爝光》。

　　蕭楚女先后在萬縣省立第四師范學校、重慶女子第二師范學校任教。1921年，后來成為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重慶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首任書記的周欽岳在重慶任《新蜀報》總編輯，先后聘請陳毅、蕭楚女等共產黨人為該報主筆，蕭楚女從1923年6月開始，在重慶擔任《新蜀報》主筆，撰寫了大量的政論、社論，同時經常為《向導》《中國青年》撰稿。

　　他的文章“不是指責土酋軍閥，就是痛罵貪官污吏”，連反動派所控制的報刊也不得不贊嘆其文章是“字夾風雷，聲成金石”。

　　在蕭楚女的影響下，游曦閱讀了《革命的信仰》《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實況》《青年與進化論和唯物史觀》等文章，逐步樹立起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

　　也就是在這個階段，她將自己的姓名從此前的“游傳玉”改為“游曦”——接受馬克思主義后，她的思想豁然開朗，仿佛看見了晨曦、希望和光芒。

　　此間，她和蕭楚女相愛了，成為一對革命情侶。

　　1924年秋，游曦加入了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外圍組織“平民學社”，并很快成為該社的中堅分子。

　　史料記載，1924年到1925年的這一年里，游曦曾參與多場反帝愛國游行活動。

　　憑借出眾表現(xiàn)，1925年秋，游曦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正式成為一名團員，這一年，她17歲。

　　然而，因為此次學潮，游曦和幾個帶頭的學生被學校開除了，她被迫離開二女師。組織安排她進入吳玉章創(chuàng)辦的重慶中法大學繼續(xù)學習，童庸生、楊闇公等著名共產黨員都在這所學校任教。

　　在中法大學讀書時，游曦接受了冉鈞、楊洵、周貢植、李嘉仲等人的教導，并正式加入中國共產黨，擔任學校黨支部委員和共青團支部書記，負責中法大學學生會和市學聯(lián)的工作。

　　促成重慶首個女工工會

　　隨著國共第一次合作的達成，重慶的反帝反封建運動風起云涌。

　　1926年年初，中共重慶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成立后，在首任書記楊闇公的領導下，四川地區(qū)一躍而成全國革命形勢發(fā)展最好的地區(qū)之一。游曦被任命為重慶市婦聯(lián)的籌備主任，專職負責前期的籌備工作。

　　游曦顯示出過人的組織才干，短短幾個月就完成了工作。1926年4月1日，重慶各界婦女聯(lián)合會成立大會在巴縣圖書館舉行，重慶市婦聯(lián)宣告成立，游曦被選為重慶市婦聯(lián)的宣傳部主任。

　　那時，她才18歲，已經成為一名可以獨當一面的女革命者了。

　　受黨組織派遣，游曦率領由中法大學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組成的工運小組，深入磁器口地區(qū)的4家紗廠，組織發(fā)動工人運動。

　　由于當年女工大都不識字，工運小組首先在華康絲廠開辦婦女平民學校，宣講婦女解放、啟發(fā)階級覺悟。

　　工運小組組織發(fā)動女工們反對搜身制度，進而讓她們認識到成立女工工會的重要性，為之后的女工工會成立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經過半年的組織發(fā)動，重慶絲業(yè)女工工會于1926年11月正式掛牌成立。在當天的成立大會上，重慶的左派國民黨省黨部、中共重慶地方執(zhí)行委員會和各界代表紛紛到會祝賀。游曦代表女工工會發(fā)表了《重慶絲業(yè)女工工會宣言》，喊出“打倒軍閥”“婦女解放萬歲”等革命口號。

　　游曦還在重慶磁器口辦起了婦女平民學校?！皩W校便辦在我爺爺?shù)募依??！敝貞c市地方史研究會會長周勇說，當時游曦與周家的孩子們結下情誼，“家里一直流傳著她的故事，對他們的影響很大”。

　　進入正規(guī)軍事院校學習

　　1926年年底，《新蜀報》等報刊登載了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即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在武漢、重慶等地招收第六期政治科學生的消息。

　　組織安排游曦前往學習，她和胡蘭畦、趙一曼等人，搭乘專輪到宜昌，再換乘招商局“勝利”號輪船到漢口。

　　1927年2月12日，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在武昌兩湖書院舉行了隆重的開學典禮。

　　游曦、趙一曼等川籍女青年編入政治大隊的女生大隊第一區(qū)隊；她們在嚴格、艱苦的學習和訓練生活中，磨練成為堅強的女戰(zhàn)士，這195名女兵也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代真正意義上的女兵。

　　中國青年婦女有機會像男人一樣，進入正規(guī)軍事院校，學習革命道理和軍事知識、軍事技能并開展訓練，這在中國是第一次，在世界上也是創(chuàng)舉。大名鼎鼎的美國西點軍校1976年才開始招收女兵，比武漢分校晚了整整50年。

　　這支女兵隊伍中，胡筠、李淑寧（趙一曼）、游曦、胡蘭畦、黃杰、周越華、王亦俠、危拱之、陶桓馥、張瑞華、曾憲植、謝冰瑩等人，都成為近現(xiàn)代中國赫赫有名的巾幗人物。前4人都經歷了多次戰(zhàn)爭的洗禮，被稱為“黃埔四女杰”。

　　1927年夏，武漢分校的師生被編為中央獨立師，以侯連瀛為師長，配合葉挺衛(wèi)戍武昌的軍隊南下，經過激戰(zhàn)，打敗了夏斗寅叛軍，解除了武漢南面的危機。游曦也參加了這次戰(zhàn)斗。

　　當汪精衛(wèi)正式宣布同中國共產黨決裂后，為了保存力量，武漢分校改編成第二方面軍官教導團，離開武漢，開始東征，游曦隨著大部隊跋涉千里，南下廣州。

　　流盡最后一滴血保衛(wèi)蘇維埃政權

　　就在游曦在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學習之際，廣州“四一五”政變發(fā)生了，反動派進行清黨大屠殺，蕭楚女被反動軍警從病房拖走關進監(jiān)獄，4月22日，蕭楚女被秘密處決，尸體投入珠江。

　　消息傳來，游曦無比悲傷，到達愛人犧牲的廣州后，更為堅決地投身革命。

　　1927年12月11日，廣州起義爆發(fā)，這是中共黨史中的“三大起義”之一，開啟了探索中國革命新道路的歷史篇章。

　　葉劍英領導的軍官教導團是這次起義的主力部隊，游曦是教導團中的共青團支部委員和女兵班班長，而女兵班30多位女兵的平均年齡還不到20歲。

　　起義軍攻占了廣州市公安局、國民黨廣東省政府等重要機關，并于當日上午成立廣州市蘇維埃政府，這是中國共產黨通過起義建立的第一個城市蘇維埃政權。

　　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當局聯(lián)合起來鎮(zhèn)壓起義，起義次日，敵軍向起義軍反撲。游曦帶領女兵班奉命狙擊敵人，她們鎮(zhèn)守的正是蕭楚女遇害前被押往刑場的天字碼頭。

　　12月13日，敵人越過珠江，此刻，起義的領導人、中共廣東省委書記張?zhí)缀驮S多起義者都已英勇犧牲，起義軍總指揮部已于頭天夜里下達了撤出廣州的命令。但是，女兵班與總指揮部失去了聯(lián)系，并沒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因此她們仍然在長堤的一個街壘死守。

　　兩天兩夜里，她們滴米未進、滴水未沾，子彈所剩無幾，形勢危急，而十倍于她們的敵人正在撲來。

　　游曦派一名女兵去和指揮部聯(lián)系。女兵說：“班長你去指揮部吧，我們堅決頂住敵人！”游曦嚴肅地說：“這是什么時候，我不能離開戰(zhàn)斗崗位！告訴指揮部，我們愿流盡最后一滴血來保衛(wèi)蘇維埃政權！”

　　敵人沖上來，游曦為了保衛(wèi)蘇維埃政權，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蕭楚女生前曾對游曦說過：“人生應該如蠟燭一樣，從頂燃到底，一直是光明的?！?9歲的游曦也和自己的愛人一樣，踐行了“從頂燃到底”的信念。

　　為當代青年樹立精神的巍巍豐碑

　　游曦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軍隊中的第一個女英雄，犧牲時年僅19歲，其遺體被敵人毫無人性地肢解。

　　為了心中的革命理想，不惜獻出年輕的生命，游曦并非唯一。在那個時代的重慶，曾經有過無數(shù)個“游曦”式的青年英雄。

　　中共重慶地執(zhí)委、四川省委的前四任書記楊闇公、傅烈、劉愿庵、穆青，分別在自己29歲、29歲、35歲、32歲時英勇獻身，當時，重慶的共產黨人幾乎被斬盡殺絕。

　　1935年，時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衛(wèi)生部保健局局長漆魯魚在跟隨陳毅打游擊期間，與隊伍失散，克服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回到重慶。當時，重慶已經沒有黨組織和黨員，他便自己秘密組建“重慶救國會”，特別是其中的“秘密學聯(lián)”，團結組織先進青年，為重慶革命力量保存火種。

　　直到1938年，周恩來赴重慶主持中共南方局工作，中國共產黨在重慶才再度發(fā)展壯大。

　　而周勇的父親周永林，就是“重慶救國會”的第一批成員，也是新組建的重慶共產黨組織的第一批黨員，那年，他才16歲。

　　“我們家和游曦還有一段淵源。”周勇說，“我們家當時屬于‘中產階級’，我爺爺是一家絲廠分管采購的總莊長，是每天騎騾子上班、經常出差的‘白領’。”

　　“游曦到磁器口辦‘婦女平民學?！?，向我的奶奶借屋辦學。后來，爺爺回來后對此也很贊同，并在辦學經費和辦學條件上給予一些支持?！敝苡陆榻B說，游曦的犧牲對全家的震動很大?！拔腋赣H本可以過衣食無憂的生活，但在國家民族危亡之際，他依然冒著可能殺頭的危險加入了漆魯魚建立的‘秘密學聯(lián)’，后來入了黨，走上革命道路”。

　　周勇說：“我父親的老師晏陽初先生想送他去美國研究柑橘，但他托辭說自己英語不好，堅決沒有離開重慶。真正的原因是，他已經是共產黨員，有了自己的信仰，不愿放棄自己的信仰而貪圖個人的物質享受?！?/p>

　　后來，這一批共產黨員在周恩來南方局領導下搞工商統(tǒng)戰(zhàn)工作?！爸芏鱽眍I導南方局建立了重慶統(tǒng)戰(zhàn)工作組，他們?yōu)橹貞c解放作出的偉大貢獻在于，廣泛團結工商界人士，在劉鄧大軍解放重慶的時候，全市工商業(yè)、金融業(yè)沒有受到很大的損失，沒有一個企業(yè)家跑到臺灣去，也沒有一分錢資金外流到臺灣、香港，從而保存了重慶的經濟基礎。”周勇說，“同時，他們還為劉鄧大軍占領、接管重慶搜集提供了一大批經濟情報，被二野編為小冊子，縣團以上的干部人手一冊，為共產黨執(zhí)政后迅速接管建政、穩(wěn)定西南經濟、鞏固政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p>

　　“我父親告訴我，那個時候的青年革命者，真正是中華民族最優(yōu)秀的兒女。參加革命后，真正地把國家的前途命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為了理想信念，寧可犧牲自己。”周勇說，這些前輩青年不僅為當代青年締造了一個已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社會主義國家，更為當代青年樹立了一座精神的巍巍豐碑，“當代青年要真正讓自己成為推動社會前進的最活躍力量，讓青春在為黨和人民建功立業(yè)中煥發(fā)出絢麗光彩”。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田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