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7-11-09 20:44 | 來源:微信網(wǎng) 2017-11-09 | 查看:1304次
本文摘自新華社記者李松歷史隨筆集《牛欄關不住貓》。該書近日由新華出版社出版面向全國發(fā)行。目前已陸續(xù)在當當、京東、亞馬遜、淘寶、天貓等網(wǎng)站及全國各地新華書店上市與廣大讀者見面。
基本信息
出版社:新華出版社
印 張:23.5
字 數(shù):350千字
版 次:2017年8月第一版
印 次:2017年8月第一次印刷
書 號:ISBN 978-7-5166-3385-4
定 價:39.80元
危險的飯局
文/李松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是開國領袖毛澤東說過的一句話。但在如今一些官員看來,請客吃飯就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工作離不開請客吃飯。
2015 年 5 月,吉林省紀委監(jiān)察廳列出了公職人員不準參加的 20 類飯局,其中包括:上下級之間搞互相吃請、同城之間安排公務用餐、接受基層單位吃請。
此消息一出,公眾認為這更有利于杜絕公款吃喝腐敗。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不忙的官員。如果官員的忙閑與筵席的聚散“同頻共振”,這樣的飯局就會成為一個撲朔迷離、云譎波詭的“局”。在這個“局”中,上下級關系、政商關系就會變得很危險。
一
在源遠流長的中華民族文化中,民以食為天,“悠悠萬事,唯此為大”。一般來說,發(fā)生在家庭或家族內部的飯局,自然“親意濃濃”——平時不怎么相見的親戚,在過年過節(jié)形成一個具有穩(wěn)定血緣關系的飯局。這種飯局自然會賦予某些社會功能,比如親友間的團結互助等。
但在中國官場上,飯局與政治永遠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這是中國歷代政治的一部分,也是中國飲食文化的一部分。
中國古代,官場飯局早已有之,且是公款埋單。早在先秦,就有關于公款吃喝的記載。比如在《詩經(jīng)》中,就有一首詩鮮明、生動地描寫過一群衣著光鮮的官員,下班后優(yōu)哉游哉前去公款吃喝的場景。
這首詩叫《詩經(jīng)·召南·羔羊》,寥寥數(shù)語,全詩如下:
羔羊之皮,素絲五 。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羔羊之革,素絲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羔羊之縫,素絲五總。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這首詩除贊美羔毛之外,還寫了“委蛇委蛇”、“自公退食”、“退食自公”,全詩的重點就在這十二個字里。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官員吃完官府“公食”下班了,穿著一身潔白柔軟的羔裘,舒舒服服,剔著牙縫,緩步回家。盡管全詩沒有一個批評的字眼,不過是贊美還是譏諷,不言而喻。
西漢時期,官員“下基層”,地方上也有公款招待。據(jù)《漢書·宣帝傳》記載,元康二年(公元前 64 年)皇帝劉詢(漢宣帝)曾下詔書,批評有些地方官員擅自提高過境公職人員的食宿標準。從這條記載來看,當時是有相應的公款吃喝制度的,地方官員有公款招待權或“義務”。
南北朝時期,公款招待制度更為明確。地方官員除享有基本的“菜田”之外,還享受“雜供給”、“迎新送故”等制度允許的收入?!坝滤凸省奔词且环N公款消費制度,新官上任、舊官離職,都要舉行迎送宴會。
隋唐時期,公款消費制度被完全確立,從中央到地方的行政權力機構都設有“單位食堂”。當時,官員最喜歡開會,因為會議結束后有朝食招待。從《唐會要》記載來看,“朝食”僅供較高級別官員享用,根據(jù)級別的不同,用餐地點也不一樣,宰丞一類高級官員在政事堂的專門餐廳用餐,稱之“堂食”;普通官員、一般公務人員則由“吏廚”或“佐史廚”、“府史廚”提供“工作午餐”。官員下去檢查,地方上同樣會有招待。
唐朝官員的公費用餐有固定預算,主要從“公廨錢”和“俸料錢”中支出?!肮蒎X”由朝廷提供,本來是用于彌補辦公經(jīng)費的不足,事實上多被用于官員個人補貼和集體吃喝。
古代官場上公款吃喝的腐敗,在宋朝得到了最充分的發(fā)展,宋朝京官有朝會酒食、堂食,官員外出巡訪、視察或“下基層”調研,也都會得到地方政府的公款宴請和日常例行招待。地方還有定期的會餐。
據(jù)《宋史》記載:宋朝還有“旬設”之制,每旬一次用公費宴犒。《文獻通考》說:宋孝宗時,平江太守王仲行與祠官范致能、胡長文常用公費請客。
“一飲之費,率至千余緡”。而按照《異聞總錄》所載:南宋初年的太尉邢孝揚,在京師買了故王太尉遺屬出讓的二手房產,“才為錢三千緡”。
明朝也是一個吃喝成風的時代,大奸臣嚴嵩和其子嚴世蕃生活奢華。后來被抄家時,從家中抄出的金酒杯、酒盅、酒缸的重量,就不下 17000 兩。到了清朝,官場公費吃喝之風極盛,公務往來亦多大擺宴席。從乾隆時著名文人袁枚所作《隨園食單》也可看到這一點:“今官場之菜,名號有十六碟、八簋、四點心之稱,有滿漢席之稱,有八小吃之稱,有十大菜之稱,種種俗名皆惡廚陋習?!憋@然,乾隆時官場上滿漢席并用已成一時之風氣。
二
在中國官場飯局中,公款吃喝對象大部分是下級與上級的“工作匯報”、平級之間的“工作交流”,由此催生的官場現(xiàn)象層出不窮。
在席間,老大坐的位置很講究,俗稱主位,有些地方謙虛地稱為“主陪”。主位要面對大廳的入口,因為這兒可以觀察全體,以及人員的進入,從而起到控制整場宴會的作用。其他人則是以此為中心,按重要程度依次圍聚,在整場飯局中,關注此人的語言和動作傳遞出蛛絲馬跡的信息。
除主位,其他人位子排序往往是個難題。這種席位的安排很講究,要求坐什么樣的位子,對應著什么樣的職務、年齡、親疏關系。當然,這種排列并不固定,席間要是有人臨時加入,這種脆弱的平衡,就隨時可能被重新打破。至于到場時間,頗為微妙。一般來說被請的人面子最大,所以一般都會晚到一會兒。古代無法考證,但在今天的官場飯局中,在上司來之前,是第一次點菜時間,并且一定要在上司到達之時,涼菜都已上好,絕對不能讓桌子空著。
這是禁忌。上司到達之后,是第二次點菜時間,但一般不由領導上司點菜,多由二級或三級位次之人來點菜,點后要征求上司的意見。
法國歷史學家讓 - 馬克·阿爾貝說過:“飯桌上的老大不是那個吃得最多的人,而是吃得最少的,他不僅掌握著餐桌,還掌握著用餐的話語權和節(jié)奏。”這一點,在中國官場飯局中,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錢鐘書老先生說過,“吃飯有時很像結婚,名義上最主要的東西,其實往往是附屬品。吃講究的飯事實上只是吃菜,正如討闊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這話用在中國官場飯局中,再恰當不過。自古以來,中國官場飯局有著豐富的內涵——飯不再是生理和心理需要,而是感情和利益要求。
中國人崇尚人情往來,注重關系網(wǎng),重視“圈子”的存在。在你來我往的過程中形成了中國特有的酒文化、禮儀文化等,但這樣的文化放到行政部門、官員身上就變了味,失去了它的積極意義,成為不良社會風氣、官場陋習、潛規(guī)則的“代言人”,甚至成為腐敗的“導火索”。
三
中國歷代公款吃喝,都有一些制度性的規(guī)定。如果不符合規(guī)定,這樣的公款吃喝將會被視為嚴重的作風問題,受到相應的處罰。
漢景帝時制定法令,凡到地方后接受公款招待的官員,一旦被發(fā)現(xiàn)立即免職。后來下面反映這種處罰太重,劉啟接受丞相申屠嘉等人的建議,于公元前156 年陰歷七月份重新下詔:凡接受吃請的官員,餐費自理,吃多少賠多少,但不再免職。最嚴苛的要算是北魏獻文帝,他規(guī)定官員到地方巡視,吃掉羊一口、酒一斛者,“罪至大辟”,也就是判處死刑,同席吃喝者也有脅從罪名。
宋朝的《慶元條法事類·職制門》(卷七)“監(jiān)司巡歷”里,列出了可操作性很強的條例,凡“下基層”公干、外出視察的官員,都有統(tǒng)一的就餐標準,一律供應“券食”,超標受罰,隨同官員也不例外。如果官員接受地方吃請,或超標消費,將會被處分,甚至法辦,即所謂“送法”。
宋朝文學家蘇舜欽也曾因公款吃喝落馬。他的老丈人杜衍時任宰相。有一次,他將公家的廢紙賣掉,用所得買酒設宴,還招來樂伎助興。結果被老丈人的政敵得知,立即指使紀委彈劾,蘇舜欽以“自盜”罪名被免職,并被趕出京城。
明朝從一開始就對公款吃喝予以極大約束。朱元璋當上皇帝后,老百姓的生活并不好過,但達官貴人卻窮奢極欲,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朱元璋對此十分不滿,擔心這樣下去大明朝也要亡國,于是決心整治這股奢侈風氣。時適逢皇后生日,各路人馬都來賀壽。待全部坐齊之后,朱元璋吩咐上菜:第一道菜是炒蘿卜;第二道菜是炒韭菜;第三道為兩大碗青菜;最后一道是蔥花豆腐湯。眾臣不解,朱元璋解釋,“蘿卜上了街,藥店無買賣”、“韭菜青又青,長治久安定人心”、“兩碗青菜一樣香,兩袖清風好丞相”、“小蔥豆腐青又白,公正廉潔如日月”。
在場的官員,最終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朱元璋當眾宣布:“今后眾卿請客,最多只能‘四菜一湯’,這次皇后的壽筵即是榜樣,誰若違反,嚴懲不貸?!?從此,四菜一湯在明初成為定律。
“所有尖宿公館,只用家常飯菜,不必務辦整桌酒席,尤不得用燕窩燒烤,以節(jié)靡費。此非客氣,切勿故違,至隨身丁弁人夫,不許受分毫站規(guī)門包等項。
需索者即須扭送,私送者定行特參?!边@是清朝道光十八年(1839 年)初,林則徐被任命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禁煙時發(fā)布的第一道公文。整篇公文與禁煙無關,而是針對公款吃喝。
在古代官場,吃喝風盛行表面上看是用皇帝的錢,但實質還是百姓的血汗錢。即使為平息民憤,皇帝懲辦幾個大吃大喝的貪官,也不過是裝裝樣子,中國歷代封建王朝從來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過公款吃喝這個“毒瘤”。
四
從本質上來講,中國古代的公款吃喝,與如今的公款吃喝相比,并沒有任何區(qū)別,都是通過公權的力量達到滿足舌尖上的欲望之目的。
新中國成立以來,關于公款消費的相關禁令多達上百項。相關部門制定出公款吃喝消費的條款也是越來越細,但“言之諄諄,聽之藐藐”,吃喝之風不但沒能禁住,反而呈現(xiàn)出一派“欣欣向榮”之勢。
全國一年的公款吃喝會吃掉多少錢?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中國公款吃喝開支 1989 年為 370 億元,1994 年突破 1000億元大關,2002 年達 2000 億元,2005 年突破了 3000 億元大關。來自新華網(wǎng)的消息,2010 年和 2011 年,中國的餐飲零售額連續(xù)兩年都突破了兩萬億的大關,估計至少每年有一萬億是公款消費者說是官員消費。
據(jù)報道,自宋林于 2008 年出任華潤董事長后,經(jīng)常于灣仔華潤總部 50 樓頂樓宴會廳設宴,招待大陸和香港兩地政商權貴,雖然每餐只是六至八道菜,但每次必有 22 頭極品乾鮑、蘇眉或海斑、冬蟲草燉湯、澳洲和牛、龍蝦刺身等名貴菜式,凈系食物成本價每人最少 1000 至 2000 元。酒水花費更驚人,近幾年宋林喜飲每瓶售 8 萬至 12 萬元不等的法國勃艮第羅曼尼·康帝及 La Tache 等頂級紅酒,2005 年份羅曼尼·康帝每瓶就要 12 萬元,La Tache8 萬元一瓶,一餐飯喝五六瓶。
周永康落馬后,據(jù)一位已經(jīng)退休的老中石油告訴《中國經(jīng)濟周刊》記者,早在 20 世紀 90 年代,就是周永康執(zhí)掌中石油的那個年代,每頓宴請消費沒有低于 10 萬元的,而且,這樣的宴請幾乎每天都要發(fā)生。
在公款吃喝的風潮中,大批官員的理想信念動搖了,精神支柱缺失了,價值取向走向了錯誤,政治責任感喪失了,自律意識淡薄了,于是便會置各種禁令于不顧,為私利而違規(guī)枉法。
客觀地講,中國現(xiàn)在不缺少遏制公款吃喝的文件,缺少的是保障這些文件規(guī)定能夠嚴格執(zhí)行的外部環(huán)境。
在中國香港,嚴苛的制度之所以能得到不折不扣的執(zhí)行,就是因為港府所有公務接待都必須提前申請報備,內容包括宴請人數(shù)、賓客名單、宴請緣由、陪同人員、預計費用、人均支出等。日后審計署將審計結果公之于眾,萬一有不妥之處被媒體或公眾發(fā)現(xiàn),得不償失。而公開賬本事無巨細,連公務出訪入住的酒店、活動購買的礦泉水費用都和盤托出,值得借鑒。
2012 年底以來,中央陸續(xù)出臺“八項規(guī)定”“六項禁令”,狠剎“舌尖上的浪費”。會議精簡了、公款吃喝少了,但反彈風險極大。根據(jù)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2015 年 2 月份,全國查處違反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問題 1509 起、處理 2076 人、給予黨政紀處分 1228 人。有一些問題不容小覷,比如違規(guī)公款吃喝有所反彈,2015 年 2 月較 1 月上升了 29.89%。
這一方面雖然與 2 月份剛好過春節(jié)不無關系,但是也說明仍有一些官員依然把禁令當“耳旁風”,我行我素,用公款吃喝。
唐朝詩人李商隱在《詠史》一詩中說:“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鼻趦€看似小事,其實攸關個人和國家的之命運??v觀歷史,無度的飯局很危險,大到邦國,小到家庭,無不是興于勤儉,亡于奢靡。
以史為鑒,要遏制公款吃喝,就要從約束權力的源頭入手。要進一步“簡政放權”,削減權力裹挾的豐厚利益,讓公款吃喝的宴請接待沒有 “生產力”;要建立完善的權力運行透明、公開制度,讓民眾敢監(jiān)督、能監(jiān)督;還要輔以更完備的財務制度,讓弄虛作假者無法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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