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潘家錚院士

　　劉 寧

　　潘總，我一直以來都這么稱呼他，他也樂意接受我對他的稱呼。其實他有很多頭銜，但我還是愿意這樣稱呼他，不是潘總經(jīng)理、也不全是潘總工程師的含義，而是我們總找他，他總在伏案工作，總在為難為之事。

　　潘總是我國近代水利水電建設的奠基者之一，著作等身，獎項無算，建樹豐厚，學術造詣極深，享有崇高的聲譽和威望。潘總是紹興人，出生于上世紀20年代末，一輩子都在水利水電設計、建設、科研和管理領域拼搏，參與的水利水電工程不計其數(shù)，耄耋之年仍然在為水利水電事業(yè)奔忙，把自己的全部心血、汗水、智慧和忠誠灑向祖國的江河山川，甚至在病榻上還掛心國家富強、民族振興，滿腔赤子真情令人心生崇高的敬意。今年6月，他被授予第九屆光華工程科技獎“成就獎”，可謂實至名歸、當之無愧。

　　潘總愛讀書，也愛寫書。他著述頗廣，既有專業(yè)的，諸如《水工結構計算》、《重力壩的設計和計算》等，也有文學、文論和科普的，諸如《春夢秋云錄》、《老生常談集》、《千秋功罪話水壩》，甚至還有科幻小說，并結集出版了《潘家錚院士科幻作品集》。潘總的專業(yè)力作，科學嚴謹、求實創(chuàng)新、充滿智慧；潘總的文學著作，感情豐沛、語言生動、風趣幽默；潘總的科幻故事，構思巧妙、想象奇特、情節(jié)引人、啟人遐思。無論是什么書，每一本都飽含著他的深思，都打開了通向未來的窗口。可以說，潘總一路走來的歷程，不僅閃爍著豐富、深厚的學術思想的光輝，也充滿著激情、哲理以及真實的人文情懷，那些書是他人生的展示、內(nèi)心的獨白，也是一位大師的棲居之所。正是這樣學術與人文的交融，使潘總的人格獨具魅力，風度卓越超群。

　　潘總寫過、改過很多報告。這些報告當然多數(shù)是專業(yè)的，每個報告都實事求是，沒有半點馬虎。因為他把報告認作工程的基石、設計的法則。潘總寫過更多的紀要和審查意見。我想，他一生擔任最多的職務就是“組長”，率領專家們對一個個項目進行審查、把關。這些紀要和意見，粗略看去形式千篇一律，但細究卻千差萬別，有頷首，有搖頭，有呼吁，有沉吟，有創(chuàng)新，有風險，但通過這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就像關鍵的構造在拼裝和組合，甚至點睛出一個個令人矚目的工程。

　　潘總也給許多書寫過序。常人看來，寫序似乎不用費太多功夫。但對潘總來說，寫序就像撰寫那些審查報告、潛心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必須是嚴肅認真對待的事情。他寫序前都認真翻閱送來的卷帙，這不僅是寫序，而且是開篇、是推薦、是鼓勵、是認定。我請他為《工程目標決策研究》寫過序，這是我多年勉力寫成的有關工程管理決策的小書。當時潘總雖已卸任中國工程院副院長一職，但作為中國科學院和工程院的兩院院士，正值水利水電工程建設和運用高峰期，許多難點、熱點、焦點問題總需他親自研究、協(xié)調(diào)、拍板，有著諸多千頭萬緒、十分繁忙的工作，但他欣然答應并即速惠贈一文，對后學的獎掖關愛之情飽蘸筆端、蘊含文中。科學的決策造福子孫，錯誤的決策貽害無窮。潘總有感于決策的極端重要性，借助這篇序言表達了他的鮮明態(tài)度。他說，“決策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但這種‘藝術’和‘拍腦袋’、‘會議通過’是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的?！笨芍^振聾發(fā)聵、催人警省。

　　記得我曾請他為《水工設計手冊》（第二版）寫序?！端ぴO計手冊》修編工作，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水工設計領域規(guī)模最大、范圍最廣、參與人員最多的一次綜合性科技行動。這套皇皇巨著，水利部陳雷部長親自擔任編委會主任，凝聚著包括13位院士在內(nèi)的500多位專家、學者和技術骨干的智慧和心血。作為該手冊技術委員會主任的潘總，那時已病魔纏身，我到醫(yī)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請他作序，現(xiàn)在想來實在心有不忍。潘總在病榻上十分吃力而認真地寫就了序文，每一句話都一絲不茍，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潘總站在工程的高端和時代的前沿，對該書體現(xiàn)的設計理念和創(chuàng)新成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其實，這些理念和成果都是與他分不開的。他并不把工程看作靜態(tài)的物質(zhì)，而是視為流動的史詩。他說，“工程是技術的體現(xiàn)和延續(xù)，它推動著人類文明的發(fā)展。”他以此期待后來者“以一流設計促一流工程，為我國的經(jīng)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作出劃時代的貢獻”。我想，這也是他于病榻上為之作序的初衷和叮嚀吧。

　　潘總筆耕不輟，若把他寫的文字筆畫連在一起，可能比我國全部江河里程還多，但即使這樣，也未能窮盡他的思考、理念和情懷。好在他的一些想法能夠寄望那些得到他殷切關懷和教誨的后來人不斷去延續(xù)……

　　潘總繪制、審查、核定過很多圖表、圖紙，復雜的、簡明的，細部的、鳥瞰的、平面的、立面的，這些圖表、圖紙如今已變成厚重的檔案，無聲地記載著潘總為之付出的心血，凝固成了結構和工程，日夜承載著潘總的思考、期望與托付。如果把這些圖紙平攤開來，它們一定能涵蓋我國整個江河湖庫……

　　潘總是無愧于這個時代的大師、大家，他一生都在自然與社會的結合處工作，在想象與現(xiàn)實的疊拓中奮斗。他倚重自然，更看重社會；他仰望星空，更腳踏實地。他用自己的思辯、文字和方法努力溝通、系緊人與水、心與物，推動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身的和諧相處。

　　他總想、也總在把這些或那些做得更好，可敬的潘總！

　　這篇稿子的初稿，我于夜里披衣拙筆偶成，雖經(jīng)后來反復推敲，仍深恐不切分寸，不夠工整，曾于六月二十七日面呈病榻上的潘總過目，潘總于六月二十九日親筆寫下批語。不想，接下來的日子，他的病情急劇惡化，在拼去最后一絲力氣后，潘總放下手中的筆，安詳?shù)亍八绷恕?/span>

　　一代巨匠魂歸江河。那一刻，我們愿他再走江河路的所有期盼都凝結成無盡的懷念，永遠的潘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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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一二年七月十三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