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6-10-21 23:35 |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16-10-19 10版 | 查看:778次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被稱為時代聲音的鮑勃·迪倫保持著沉默。
盡管他在之后的一個星期有兩次演唱會,但瑞典學院至今無法確認,他是否會現(xiàn)身頒獎典禮。
這分沉默被喧囂包圍著。有學者質(zhì)疑獎項的合理性。也有人指出,這位歌手不是第一次拿到文學類獎項,2008年的普利策獎就曾對他垂青——他一向就是一位“一流的詞作者,二流的歌手,三流的演員”。
關于“鮑勃·迪倫會拒絕領獎”的猜測也十分熱鬧。人們長篇大論地分析,究竟如何應對大獎才是一個“真正的反抗歌者”所為。
但是,解讀鮑勃·迪倫似乎是徒勞的。數(shù)部紀錄片、數(shù)十本傳記和數(shù)不清的報道作出了嘗試??删瓦B他本人于2000年出版的自傳都充滿了隱喻,掩藏在隨手編造的人物和并未發(fā)生的故事中。
“迪倫那不停變化、反復失蹤的人生,那一再的變形,都讓你更渴望抓住他,然后把他固定住?!币运麨橹鹘堑囊徊考o錄片的導演表示,“就在你想要抓住迪倫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不在那兒了?!?/span>
能確定的是,1960年圣誕節(jié)假期,風雪夜,瘦削的猶太青年羅伯特·艾倫·齊默曼佇立在路口,吉他和一個行李箱擺在腳邊。他奮力伸出大拇指,終于攔截到一輛順風車。這輛從明尼蘇達州出發(fā)的車最后抵達紐約,車中走下了鮑勃·迪倫。
齊默曼失蹤在路盡頭的風雪里。鮑勃·迪倫立在了60年代的開端,脖子上垂下固定口風琴的鐵架子,輕撥吉他,20歲的喉頭發(fā)出精心調(diào)整出的滄桑顫音。
那是喧囂與騷動的年歲,越戰(zhàn)的陰影籠罩,年輕人高舉“要做愛不要做戰(zhàn)”的標語;工會強勢,一幕戲的演員變動也會引發(fā)游行;“垮掉的一代”將惠特曼的詩句當作時代的警示:“多抵制,少服從,一旦無條件地服從,就被完全奴役……”
此后的數(shù)十年間,他被看作反抗的領袖,一代人的代言人?!洞鸢冈陲L中飄揚》被視為向這紛亂時代的發(fā)問:“一個人要多少次轉(zhuǎn)過頭,才能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1962年,為黑人平權大聲疾呼的馬丁·路德·金博士被捕入獄。古巴導彈危機爆發(fā),美蘇對峙的弦崩到極致,斷裂聲緊跟著核戰(zhàn)爭的蘑菇云巨響。而每當重大事件的發(fā)生,人們期待著:鮑勃·迪倫會唱些什么?
如后來在自傳里所說,迪倫的民謠“可不會溫柔地靠岸”。如同《大雨降至》的歌詞,迪倫要“敘說它的悲戚、思忖它的遭遇,讓它永存我一息之間”,然后“將佇立在大西洋冰冷的水面上,等待沒頂?shù)囊豢探蹬R”。
那時,迪倫一出聲即可收獲全場兩萬人的尖叫。歡呼聲中他當時的女友看向這位昂著腦袋的歌者,激動得淚流滿面——“我知道一個神誕生了”。
成為鮑勃·迪倫之前,齊默曼出生在明尼蘇達州杜魯斯的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那是一座北方煤礦城市,人口不比此后鮑勃·迪倫的一場演唱會觀眾多。每個人都互相認識。
在冬季會持續(xù)8個月的杜魯斯,齊默曼“所知的世界只有那么大”,于是年輕的他踏上旅程,以鮑勃·迪倫的名字,游蕩在紐約市的格林威治村。這里遍布著咖啡館和俱樂部,聚集著從全國各地來找尋出路的民謠音樂家。他夜里不知在誰家的沙發(fā)或是地下室里胡亂睡一覺,白天尋找著演出機會。
那時的他,還不是當下那個以難以采訪、高深莫測著稱的民謠巨擘。他大口呼吸著自由與反抗的空氣,他“迅速記下短小的詞句和事物”。無論是來自報紙、電影,還是偶然聽到的對話,他都會把它們變成音樂。
在無時無刻不在奏響的口琴、班卓琴、吉他聲中,迪倫找到了伍迪·格斯。被看作“美國精神的代表”之一的格斯,曾沿著美國漫長的鐵道線云游表演。奧巴馬總統(tǒng)就職宣誓時的歌曲《這片土地是你的土地》,就是格斯的創(chuàng)作。
這個電器商的兒子開始模仿伍迪·格斯自傳中那種不修文法的表達方式,模仿那帶有鄉(xiāng)土氣息的發(fā)音,甚至模仿偶像的衣著和氣質(zhì)。當格斯的女兒見到他時,感覺到這是個和父親一樣,“灰撲撲的家伙”。
迪倫歌頌這位導師的旅行,也宣言效仿。當他真的上路時,卻是為了從格斯模仿者的身份中蛻變。1964年2月,這位23歲的民謠寵兒抓上把吉他,和3個伙伴跳上一輛淺灰藍色的福特轎車。
年輕人們沿著小說《在路上》的主人公的車轍,橫跨美國。他們經(jīng)過自動點唱機整夜哼唱的小酒館,農(nóng)舍涼臺上的木搖椅和峰頂白雪皚皚的落基山脈,最終抵達加州舊金山,那里“嗡嗡聲和震動聲不絕于耳”。
“我不想過舊的生活。如果有什么是我想要的,那就是我想要理解生活里的事情,然后擺脫他們。”他決定。
一路上,年輕人們與各種人交談:學生、知識分子、礦工、詩人、牛仔、酒販子……
“迪倫吸收事物是以潛移默化的方式進行的,像一只在風中嗅味的叢林狼從空氣中獲得訊息。”《滾石》雜志的創(chuàng)辦者之一戴維·道爾頓說。他認為,在這趟路途中,迪倫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新的自己。
鮑勃·迪倫開始嘶吼。在雜志封面上,鮑勃·迪倫身著皮衣,笑容酷似已故影星詹姆斯·迪恩。那是齊默曼最崇拜的英雄,他扮演的憤怒青年代表了一代人“無因的反叛”。
1965年,《像一顆滾石》橫空出世。配合著電音,迪倫大聲質(zhì)問:“那是什么感覺/沒有回家的方向/像無人相識/像一顆滾石?!?/span>
隨著歌聲的昂揚,鮑勃·迪倫這個名字上升到了上世紀60年代文化的圖騰柱上。每場演出,尖叫聲震天,噓聲也頗為驚人。他感到,自己成為一個“虛構國家的首腦”。甚至于1966年,當鮑勃·迪倫遭遇了一次摩托車事故,媒體頭條都在驚呼:迪倫隕落了?
其實鮑勃·迪倫并沒有隕落。他以事故為由避開聚光燈,回到了紐約,買了棟大房子,結婚生子。據(jù)鄰居回憶,這戶人家“相當無趣”,安靜而普通。
“我幻想能朝九晚五地工作,在綠樹成陰的地方有一所白色柵欄的房子,庭院里盛開著粉色的玫瑰?!被叵肫鹉嵌稳兆樱蟼愒谧詡髦姓f。
如果當年的齊默曼沒有在那個暴風雪之夜搭上遠去的汽車,這應該就是他生命必然的走向。但當呼喊著《時代在改變》的鮑勃·迪倫走進這種生活,這是比死亡更讓樂迷驚訝的事情。
1971年,聽過新專輯,搖滾樂最早期的一位樂評人發(fā)布了鮑勃·迪倫的訃告。她聲稱那是“未被報道的死亡”,自事故后,鮑勃·迪倫已經(jīng)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1973年,《敲響天堂之門》發(fā)表。這首歌十分簡單,不復鮑勃標志性長達四五節(jié)的長篇大論,只是反復吟唱:“敲門、敲門、敲響天堂之門?!?/span>
諾貝爾文學獎揭曉時,鮑勃·迪倫已經(jīng)75歲。在一次演唱中,他的聲音太過微弱,被覺得“太不迪倫”。最終,一位后輩模仿了“鮑勃·迪倫”的聲音,示意他跟唱?!笆沁@個感覺么?”老頭子試探著問。
他仍有恐懼?!扮R子已經(jīng)翻轉(zhuǎn),而我可以從中看到未來——一個演員正在垃圾桶里摸索著,就在往昔輝煌的劇院之外”。
這個老人從未停止歌唱。2015年,新專輯發(fā)布。在這張專輯里,他懶洋洋地敘述著“幸運的老太陽成日無事”也嘲笑著“為什么要我改變”。
鮑勃·迪倫仍在不斷上路,巡演,采風。旅途對他是“像呼吸一樣自然”的事情,是“唯一一個”讓他“能成為自己所想的人的地方”。
在一次旅途中,他和伙伴們來到了《在路上》作者杰克·凱魯亞克的家鄉(xiāng)小城。這個“垮掉一代”的代表曾不顧一切攀上火車,逃離這個地方。如今,在他的墓前,兩人高聲喊著:
“致大地,致天空,致時代,致杰克,致音樂,致蟲蟻,致骨頭,致旅行,致美國?!?/span>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夢影 來源:中國青年報?。?2016年10月19日 10 版)
(編者注:原文標題為《鮑勃·迪倫:反抗時代也反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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