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飛亞

《S.》：（美）J.J.艾布拉姆斯、道格·道斯特著，顏湘如譯，中信出版社出版。

　　《S．》的奇妙之處，在于它的多重文本與迷宮般的閱讀體驗。書里有著三重世界——　　前不久，一本被稱為“燒腦神書”的書籍《S．》刷爆了朋友圈。此書定價不菲，卻在亞馬遜等網(wǎng)上書城幾度脫銷，其火熱程度可見一斑。

　　第一重是一本叫做《忒修斯之船》的歷險小說，這也是書的主體部分，小說由神秘的作家石察卡所著，扉頁蓋著圖書館的印章。

　　第二重是書頁邊空白處不同顏色、不同筆跡的手寫體。素不相識的一男一女輪流借閱這本小說，留下了這些筆記。仔細閱讀，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正在通過筆記進行交談，嘗試揭開石察卡藏在書中的秘密，并漸漸對彼此產(chǎn)生了愛意。此外，還有一堆琳瑯滿目的“附件”，這是兩人夾在書中交換給對方的信函、學(xué)術(shù)資料、新聞剪報、紙羅盤、明信片甚至畫在餐巾紙上的地圖，等等。

　　第三重世界就是我們讀者了。讀者相當于扮演了故事中的圖書管理員、另一個不相干的借書人甚至一個偵探的角色，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這本書，于是興致勃勃地想要調(diào)查出整個故事的真相。

　　《S．》的裝幀也是一大賣點，制作精良，且相當用心。泛黃的書頁、咖啡漬、霉斑、油污、書蟲咬的孔洞打造出古舊的質(zhì)感，幾可以假亂真，使不少讀者有忍不住曬書的沖動。當然，更多的還是曬“閱讀攻略”：先讀主體部分，再通讀手寫筆跡，記住每個“附件”原本夾在哪一頁以免線索中斷……讀者需要前前后后翻好幾遍才能“通關(guān)”，玩得不亦樂乎。

　　對于這本“解謎書”的暢銷，坊間自然議論四起。

　　熱捧者有之：這本書對于紙書的意義，就像“全息攝影給攝影帶來的改變、3D游戲給2D游戲帶來的改變一樣”。吐槽者有之：與其說《S．》是一本書，不如說它是一款桌面游戲，而且還是“一次性”的。擔(dān)憂者亦有之：精美的裝幀和趣味性的閱讀方式代替內(nèi)容成為最大賣點，是否本末倒置？

　　但無論正方還是反方，有一點是公認的：這本書最主要的魅力，源于它超乎尋常的互動性和可操作性。這接近于電子游戲的即時反饋機制，又與互聯(lián)網(wǎng)強調(diào)的參與感和用戶體驗有幾分神似。

　　其實，對讀者參與感的強調(diào)，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文學(xué)理論界的專家學(xué)者早有研究。西方“接受美學(xué)”理論就認為，任何作品在被閱讀之前都只是半成品，有了讀者的參與，才能從“文本”轉(zhuǎn)變成真正的“作品”。這一概念，于1967年就由德國文藝學(xué)理論家姚斯提出。不過，接受美學(xué)強調(diào)的重點還是讀者對文本的影響，而不是文本對讀者體驗的影響。

　　文學(xué)批評家、符號學(xué)家羅蘭·巴特的理論更為貼近。他把文本分為“讀本”和“寫本”兩類，“讀本”是清澈的、明確的、單一的，帶有強迫性，寫本則是含混的、多義的、自由的，邀請讀者自行探索路徑。羅蘭·巴特認為，卡爾維諾的《寒冬夜行人》就是一部典型的“寫本”。顯然，比起“讀本”，“寫本”給讀者留下了更大的介入空間。羅蘭·巴特已經(jīng)意識到，這種參與感能夠讓讀者獲得一部分化身為作者的創(chuàng)作樂趣。

　　《S．》當然也是一個“寫本”，并且，如此復(fù)雜的“寫本”是很少見的。因此，它的大受歡迎也就不難理解了。其實，在影視領(lǐng)域，“寫本”式的作品數(shù)量更多，并且普遍口碑不俗。如《穆赫蘭道》《搏擊俱樂部》《致命ID》《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等，都布下巧妙迷陣，向觀眾發(fā)出探索的邀請。有的影片也需要反復(fù)回放某些段落，甚至仔細看好幾遍，才能完全弄清劇情的邏輯，正如《S．》需要來回翻閱才能讀通一樣。

　　比起同類題材的“讀本”式影片，人們對上述影片的評價只高不低，也很少有人認為它們過于強調(diào)“燒腦”的趣味性而忽略了更重要的方面。那么，又何需將這樣的責(zé)備加在圖書身上呢？我們同樣無需擔(dān)憂“內(nèi)容的沒落”，因為，這一形式主要還是適用于偵探、懸疑等特定的主題類型，并不能替代豐富多彩的其他著作。人們的閱讀需求是多樣化的，相信讀者也不會因為嘗到蘿卜好吃，就從此不吃白菜。

　　不管怎樣，《S．》這種書創(chuàng)意濃濃，對讀者有吸引力，自然有其存在的價值。從長遠的角度來看，無非是兩種結(jié)果：一是這種寫法因大受歡迎而跟風(fēng)者眾，也不排除會有力作問世；二是熱鬧一陣后，終因內(nèi)容蒼白而歸于寂寞，最后被人淡忘。對創(chuàng)新的探索值得鼓勵，《S.》在形式的創(chuàng)新上邁出了一大步，也期待今后的圖書在內(nèi)容的創(chuàng)新中能夠大步跟上。

　　《 人民日報 》（ 2016年07月05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