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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定義英雄——記《英雄兒女》中王成的原型蔣慶泉(5圖)

發(fā)布時間:2016-06-30 22:08 |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11年04月06日 12版 | 查看:2305次

冰點特稿第790期

 

蔣慶泉在自家房前

蔣慶泉和老伴兒在集上賣鞋墊

 蔣慶泉(右)、洪爐(中)和陸洪坤

 電影《英雄兒女》中王成的劇照和蔣慶泉的復員證

  本報記者 林 衍 今年春節(jié),遼寧省錦州市大嶺村的蔣慶泉老漢接到北京老戰(zhàn)友洪爐的電話,對方告訴他,“美國要再拍一部《英雄兒女》,想請你去開機儀式現(xiàn)場。”

    蔣老漢爽快地答應了這個邀約,甚至開始籌劃,讓正在上高中的孫女教自己幾句“簡單的英文”。

    但家里人有點擔心這個83歲老人的健康。去年年底,一個電視編導專門帶來一張電影《英雄兒女》的光碟為老人播放。片子剛放了幾分鐘,蔣老漢便開始不停地發(fā)抖,隨后大喊著“不看,不能看”,沖出了屋門。

    在場的孫女驚慌失措地跑出去追爺爺。她不知道,為什么黑白電影中的那個叫王成的年輕戰(zhàn)士出現(xiàn)的時候,爺爺會如此激動。

    事實上,即便是這個家庭中對“王成”耳熟能詳?shù)哪切┏蓡T,也直到最近幾年才知道了老人隱藏半個多世紀的往事——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最為著名的英雄形象,王成,其最初的原型便是在朝鮮戰(zhàn)場第一個喊出“向我開炮”的步話機員蔣慶泉。

    父親與王成

    天剛蒙蒙亮,蔣慶泉就從住了20年的老房子里推出一輛滿是鐵銹的“倒騎驢兒”式三輪車,將幾百雙老伴兒縫制的鞋墊一點點塞進幾個黃色的紙箱,再用麻繩將幾塊木板綁在三輪車上,勒緊,然后招呼老伴兒坐上來準備出發(fā)。

    為掙錢補貼家用,一周三天的集市,他一天也不敢落下。1塊錢一雙的鞋墊,賣幾十雙的時候有,賣一兩雙的時候也有。家離集市只有二里地,卻是個坡度很大的下坡路,趕上下雪天,車翻過好幾次?;丶业臅r候,蔣慶泉一個人蹬不上去,老伴兒就下車和他一起推。路不遠,卻要推上半個小時。

    蔣慶泉83歲了,這樣的日子,他已經(jīng)過了11年。

    如果不是因為親戚偶然間看到的一個電視節(jié)目,或許永遠都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生活在遼西偏僻村莊里的老人。

    那是2004年的一天,蔣慶泉的兒子蔣利接到舅舅馮自元的電話。馮自元說,看到一個叫《電影傳奇》的電視節(jié)目,里面的一位老嘉賓說《英雄兒女》中喊“向我開炮”的那個王成是有原型的,名叫蔣慶泉。

    “我問你爹了,他說是媒體炒作呢,炒作呢。”馮自元在電話里焦急地問,“可電視里說蔣慶泉是23軍的,你爹不就是23軍的嗎,哪有這么巧的事情?”

    對于47歲的蔣利來說,《英雄兒女》并不陌生,這部戰(zhàn)爭影片曾影響了幾代的中國人。

    蔣利不在父親身邊,他在葫蘆島市當小學老師。但他很早就知道,父親參加過朝鮮戰(zhàn)爭,是一名老兵。父親桌上常年備著《抗美援朝紀實》、《志愿軍戰(zhàn)事全紀錄》、《三十九軍在朝鮮》這些書籍,大多翻得已經(jīng)掉角。然而對于當兵時的故事,蔣慶泉從不愿多談,甚至不允許自己的子女過問。

    在蔣利的記憶中,父親唯一一次主動提起打仗的事,還是在40年前。那次,蔣慶泉從村里帶回了一張泛黃的報紙,指著里面一篇描寫志愿軍攻打石峴洞北山的文章對兒子說:“這場仗爹打過。”

    掛了舅舅的電話,蔣利當晚就趕回錦州,向父親提出了這個疑問。

    “喊了又怎么樣,他們沒有開炮??!”蔣慶泉沉默許久,說出了這樣一句讓蔣利覺得“沒頭沒尾”的話。隨后,老漢開始渾身發(fā)抖,卻再不發(fā)一言。

    蔣利沒有繼續(xù)追問,但已確定父親身上一定有著一段特別的經(jīng)歷?;丶液?,抱著試一試的心理,他將“蔣慶泉”三個字輸入搜索引擎。

    這個沉默的老漢在網(wǎng)上并非默默無聞。以尋找蔣慶泉為主題的文章竟然有好幾篇,累計達數(shù)萬字,題目包括《關于王成原型》、《“向我開炮”的又一軼聞》、《呼喚“王成”:你在哪里?——“向我開炮”英雄故事后面的故事》等。

    這些文章明確指出,23軍步話機員蔣慶泉在石峴洞北山陣地上喊出了“向我開炮”。文章的作者是同一個人,一位叫做洪爐的老作家,他曾經(jīng)是23軍《戰(zhàn)地報》的一名記者。

    蔣利隨后又在網(wǎng)上搜到了舅舅所說的那一期《電影傳奇》,節(jié)目中提到父親的老嘉賓竟然也是洪爐。

    “這么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有人一直在尋找我的父親?!笔Y利還記得,當時自己“眼淚差點掉了下來”。隨后,他在一個論壇的轉帖《呼喚“王成”:你在哪里?》下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和電子郵箱。

    州長與小兵

    兩年前,洪爐在北京的家中接待了一位來自香港的朋友。聊天中,朋友無意間提到的一個故事卻觸動了老人多年來的一個心結。

    朋友說,他認識美國內(nèi)華達州前州長邁克·奧卡拉漢。這位州長是一位殘疾人,只有一條腿。州長告訴他,殘疾是在朝鮮戰(zhàn)場上落下的。

    奧卡拉漢回憶,1953年在三八線附近,他帶領100多個美國士兵攻上了中國軍隊的陣地,發(fā)現(xiàn)只有一個小兵還活著,也沒有武器?!鞍凑諔?zhàn)爭的游戲規(guī)則”,奧卡拉漢讓大家不要打死他。圍攏到跟前時,他們卻發(fā)現(xiàn)這個中國士兵拿著步話機在喊。美軍不知道他在喊什么,結果喊著喊著,炮彈來了,這個中國兵和幾乎全部美國兵被炸死在陣地上。

    最終只有3個美國人幸存下來,奧卡拉漢就是其中一個。他曾經(jīng)對中國人很憤恨,覺得對方不遵守戰(zhàn)爭規(guī)則,“我們不打死你,你卻調來炮火把我們都打死”。

    “這不就是《英雄兒女》的現(xiàn)實版嗎?”朋友隨口開起了玩笑。

    朋友沒有發(fā)現(xiàn),此時洪爐的雙肩開始微微顫抖,他也并不知道,這一幕畫面已經(jīng)在對面老人的心中演過無數(shù)次。

    1953年4月的石峴洞北山戰(zhàn)場,一場慘烈的攻堅戰(zhàn)結束后,22歲的年輕記者洪爐聽說志愿軍中有一名叫做蔣慶泉的步話機員,在堅守陣地的過程中,面對幾乎攻到面前的敵人,曾在暗堡中向指揮所大聲呼叫“向我的碉堡開炮”。

    他很快找到了當時在指揮所與蔣慶泉直接通話的兩名戰(zhàn)士進行采訪,并完成了一篇戰(zhàn)地通訊。

    然而就在部隊準備為蔣慶泉報功,并向軍內(nèi)外宣傳其英雄行為的時候,一個消息傳來:在與“聯(lián)合國軍”在板門店協(xié)議交換戰(zhàn)俘時,我軍被俘人員名單中出現(xiàn)了蔣慶泉的名字。

    按照規(guī)定,凡被俘者不予宣傳,烘爐的這篇通訊也被壓下不能發(fā)表。

    “整個步話機排都知道蔣慶泉的故事啊,大家覺得他可憐,被俘了就什么都沒了?!焙闋t一邊說著,一邊從抽屜里取出一本紙張已經(jīng)泛黃的筆記本,翻到其中的一頁手稿。這頁手稿寫于1953年5月18日,題目是《頑強的聲音——記步話機員蔣慶泉》。

    如今80歲的洪爐說,過去的許多年里,每當翻到這份手稿,便會想起那位未曾謀面的“故人”。

    1953年7月,在另一場戰(zhàn)役中,通信連的步話機員于樹昌同樣喊出了“向我開炮”,并在戰(zhàn)斗中犧牲。洪爐將兩位戰(zhàn)士的相近事跡融合在一起,寫出了《向我開炮》一文。

    后來,這篇報道被《英雄兒女》的編劇毛烽和導演武兆堤發(fā)現(xiàn),又結合了英雄楊根思抱著炸藥包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情節(jié),塑造出了經(jīng)典的人物形象王成。

    在那次與朋友的交談中,經(jīng)過時間和地點上的核實,洪爐發(fā)現(xiàn)美國州長口中“調來炮火”的小兵,竟然就是在蔣慶泉之后也喊出“向我開炮”的于樹昌。

    于樹昌已經(jīng)犧牲在戰(zhàn)場上并成為戰(zhàn)斗英雄,那個因被俘而被禁止宣傳的蔣慶泉,如今身在何方呢?

    真假王成

    從1964年《英雄兒女》在全國放映開始,洪爐便嘗試著尋找蔣慶泉。但23軍在后來的裁軍中整編到了其他部隊,并沒有保留這些戰(zhàn)士的資料。

    “為他抱不平,他是活著的‘王成’,卻因為被俘而被剝奪了所有的東西。”洪爐這樣解釋自己尋找蔣慶泉的動機。

    他曾找到過民政部門的負責人,希望對方幫助尋找這位“或許尚在人間的戰(zhàn)士”,結果負責人告訴他,“電影中的王成已經(jīng)死了,怎么還能讓他活過來?”

    更讓洪爐覺得“特別難受”的是,從1990年代初開始,至少有5個不同的“王成”原型站了出來,并紛紛召開專題座談會,接受各大報刊的“典型人物”采訪。

    這些典型的制造路徑大多相仿:《英雄兒女》改編自巴金的小說《團圓》,而巴金曾下到部隊中體驗生活,因此便出現(xiàn)了一些“對號入座”的“英雄”。

    事實上,在巴金的《團圓》里,王成只是一個過場式的人物,對其戰(zhàn)斗畫面的交待只有“王成沒能回來,他勇敢地在山頭犧牲了”這一句。

    1994年,《英雄兒女》的編劇毛烽專門給洪爐寫信,表示自己在塑造“王成”的過程中,曾經(jīng)“整整一個禮拜沒有動筆寫成一個字”,直到和導演武兆堤看到《向我開炮》的故事時,才決定塑造這樣一個英雄形象。

    “我始終相信,真正的歷史總有一天會浮出水面。”洪爐說。

    從1990年代初開始,洪爐在《解放軍報》、《中國文化報》、《北京晚報》等多家媒體上發(fā)表了關于“尋找王成”的文章。

    2000年4月,在那篇《呼喚“王成”:你在哪里?》中,他首次提到了曾在指揮所與蔣慶泉直接通話的谷德泰和陸洪坤兩人的名字,并希望找到兩位老兵,還原那段被淹沒的歷史記憶。

    近10年的時間過去,蔣慶泉仍然音訊全無。洪爐幾乎要放棄了。

    向你開炮的人找你來了

    蔣利也幾乎要放棄了。在《呼喚“王成”:你在哪里?》這篇網(wǎng)帖下留言后,整整4年,他沒有收到任何回饋。

    直到2008年9月,他接到了一個來自江蘇的長途電話。電話是陸洪坤打來的。

    當時正值暑假,陸洪坤的孫女正在家中上網(wǎng)。老爺子突發(fā)奇想,讓孫女在網(wǎng)上搜搜爺爺?shù)拿?,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呼喚“王成”:你在哪里?》這篇帖子和蔣利留下的聯(lián)系方式。

    多年來,陸洪坤同樣沒有忘記那個當年住在同一間屋的老戰(zhàn)友。2006年,江蘇宜興官林鎮(zhèn)文化館搞志愿軍老兵聚會,他便提出了尋找蔣慶泉的想法。但一說到蔣慶泉后來成為戰(zhàn)俘的事情,在座的老兵們便不再接話,“一個都不講了”。

    通過蔣利,陸洪坤獲得了蔣慶泉家的電話。電話打去,當聽到老戰(zhàn)友的聲音時,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是:“向你開炮的人找你來了!”

    蔣利當時也在錦州的家中,據(jù)他回憶,交談的時間并不長,父親幾乎是在“大喊”一樣地和老戰(zhàn)友敘舊。電話中,陸洪坤叫父親“小鬼”,父親則叫陸洪坤“小胖子”,那是兩位老人50多年前對對方的稱呼。

    放下電話后,蔣慶泉“激動得渾身發(fā)抖”。這個20多年沒出過遠門的老人當即決定,讓蔣利陪同自己下江南,去看老戰(zhàn)友。

    國慶期間,父子倆坐了20多個小時的硬座火車趕到宜興。在陸家,蔣利終于聽到父親親口講出了那段在心中深埋了50多年的歷史。

    那是1953年的朝鮮戰(zhàn)場,在狹窄的三八線兩側,密集部署著雙方200多萬人的大軍。每一塊陣地都被反復爭奪,“人肉堆成山”,戰(zhàn)士們沒有時間修筑工事,就把尸體堆成坎,趴在上面打仗、進食、喝水。

    4月18日,蔣慶泉所在的23軍67師201團5連接到命令攻占石峴洞北山,然后“扼守陣地,組織炮火大量殺傷反擊之敵”。

    出發(fā)前,連長便開始指定若他死后誰來指揮,一直從排長指定到了年歲最小的一位班長。攻山成功后,165人組成的加強連,已經(jīng)只剩下十幾名戰(zhàn)士,連長陣亡,排長陣亡,班長陣亡。

    在陣地的暗堡中,幸存的戰(zhàn)士圍著擔任步話機員的蔣慶泉,以保護他可以順利向炮兵指揮部通報“撒花生米(炮彈)”的位置。

    “就看著戰(zhàn)友撲通撲通地倒下去,一個接一個?!笔Y慶泉說,他親眼看見一個攔著他不讓他出碉堡的戰(zhàn)士,頭被打碎了,胸口也噴著血。

    敵人則越來越近。

    陸洪坤至今仍記得當年步話機中蔣慶泉的嘶吼聲,“最后他不喊暗語了,就喊向我碉堡頂上開炮。我問他那你怎么辦,他說你別廢話,廢話,向我開炮,向我開炮!”

    然而蔣慶泉并未等到他要的炮火,卻被敵人的彈片轟中了后背的步話機。后來他得知,我方炮兵在那個當口的彈藥供給出現(xiàn)了問題。

    負傷的他在地上爬,想找槍自殺。他看到另一名戰(zhàn)士也在爬著找槍。

    蔣慶泉回憶,當時的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不能當俘虜”。后來,一枚瓦斯彈打入碉堡,他暈了過去。

    蔣慶泉睜開雙眼的時候,正躺在一輛卡車里——被俘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朝鮮戰(zhàn)爭結束后,6000多名志愿軍歸國戰(zhàn)俘被送到遼寧昌圖的歸來人員管理處。

    在管理處的一年時間里,他與另外15名戰(zhàn)士分在同一個班。在他的印象中,每天的生活就是“認罪和檢討”,“不講功,只講過”。

    16名戰(zhàn)士仍然穿著軍裝,用著印有“抗美援朝”的陶瓷缸喝水,卻不再被認為是軍人。負責教育審查歸俘的干部有這樣的論斷:“人民軍隊的字典里沒有被俘,被俘就等于變節(jié)?!?/span>

    最終蔣慶泉被組織上給予了保留黨籍、黨內(nèi)處分的結論。

    在“文革”中,檔案被造反派翻出后,他又一次受到了沖擊。運動的時候要斗爭他,說他是叛徒。公社屋里都是批他的大字報,墻上是,繩子上掛著也是。

    1981年12月的一天,民政局和組織部來了兩個同志,宣布取消他的黨內(nèi)處分。

    那一天,在朝鮮戰(zhàn)場上一滴眼淚都沒流過的蔣慶泉,大哭了一場。

    從那一年開始,民政部門每個月都會給蔣慶泉發(fā)放一定額度的補貼,一開始是4塊錢,如今漲到七八百元。

    恨不死在戰(zhàn)場上

    “你父親這些年什么都憋在心里,委屈??!”從陸家離開的時候,陸洪坤偷偷對蔣利說。

    為了讓父親能夠“寬心一點”,2009年夏天蔣利專程陪他到丹東給當年的老戰(zhàn)友曹宅水掃墓。57年前,部隊過鴨綠江大橋時,蔣慶泉看到路邊有一塊木制的墓碑,寫有“曹宅水之墓”幾個字,那是曾和他在同一個連隊戰(zhàn)斗過的吹號員。當時蔣慶泉二話沒說就從隊伍中跑了出去,對著木牌敬了個軍禮。

    57年過去了,蔣慶泉倚著欄桿,向鴨綠江對岸舉起右手敬禮,久久沒有放下。

    隨后,他們?nèi)タ姑涝o念館參觀。一進館,蔣慶泉便開始急迫地尋找與23軍有關的圖片。結果在石峴洞北山戰(zhàn)役的展臺,他看到的只有一幅炮兵陣地的照片。

    蔣利回憶,當時老父親就犯了倔脾氣,愣是要把那張照片撕下來。再三勸阻后,他才將父親拉了出去。

    “我恨啊,為什么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坐在屋里的炕頭邊,當年的年輕戰(zhàn)士已經(jīng)變成了83歲的老人。他的頭發(fā)和胡子都已經(jīng)白了一大半,臉上滿布皺紋,腦門上還留著一道彈片的疤痕。

    “戰(zhàn)爭,把我爸的一輩子都打沒了,他卻記了戰(zhàn)爭一輩子?!笔Y利說。

    蔣慶泉的確老了,很多事情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看過的書轉天就記不住了,連日子都要每天重新問問兒媳婦才能搞得明白。但只要一提起那段與戰(zhàn)爭有關的歲月,老人的語氣就會變得急促而亢奮,有時說著說著就得捂住心口,休息很長時間。

    老人說,有些事情,他永遠都忘不掉。

    1948年春節(jié)剛過,為了能吃上口飯,20歲的蔣慶泉跟著在國民黨遼西師管區(qū)當兵的堂兄蔣慶云加入了國民黨部隊。后來,遼沈戰(zhàn)役打響,他們隨著大部隊坐船向南潰敗。

    1949年4月21日,解放軍大舉過江,前一天的白天,蔣慶泉找到蔣慶云,他告訴堂兄,自己想家,想爺爺和奶奶,“就是槍斃了我也要回家”。蔣慶云舉著槍猶豫再三,最終放走了他。

    兄弟倆這一別竟是整整41年。直到1990年,蔣慶云才從臺灣回鄉(xiāng)探親,那次,他給蔣慶泉帶來了一個金戒指和一套西裝。

    當年,蔣慶泉一路往家的方向跑,結果在一個叫老虎橋的地方,看見一隊解放軍在燒火做飯。餓極了的蔣慶泉喊了一句,“老總賞我碗飯吃吧?!苯Y果一個首長模樣的人揮著手招呼他,“小鬼過來過來,吃飯嗎?管夠!”

    就這樣,他加入了解放軍,掉過頭開始追擊國民黨軍隊。此后的一年多時間里,他的戰(zhàn)斗足跡踏過了江蘇、浙江等幾個省份,因為在解放上海的戰(zhàn)役里表現(xiàn)英勇,還榮獲了一個三等功。在浙江剿匪期間,他成了一名共產(chǎn)黨員。

    蔣慶泉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回家了,但他的軍旅生涯還未結束。1952年,部隊開赴朝鮮,準備接替當時的38軍。從浙江坐火車到丹東,途經(jīng)錦州站,蔣慶泉沒下車,只在車上喝了兩杯家鄉(xiāng)的水。

    入朝前,蔣慶泉由通訊員被調入步話機排當步話員。那段時間,他覺得自個兒是“一步登天”,不出操也不站崗,一門心思地研究、練習步話機的操作與聯(lián)絡。

    年輕的士兵當然不會想到,這部步話機將如何烙進他的命運里。

    從戰(zhàn)場歸來,除了腦門上的一道彈傷,肚臍上的一塊刀傷,便只剩下那段難以碰觸的經(jīng)歷。如今蔣慶泉還能清楚地記得,回國時見到家里還掛著烈屬的牌子,結果發(fā)現(xiàn)他沒死后,補助烈屬的小米就沒了。

    他再也不愿向任何人提起那些往事。

    務農(nóng)的日子里,村里常有一些復員回鄉(xiāng)的老兵,聚在一起聊當年打過什么勝仗。每當這時,蔣慶泉總是說“我沒打過多少仗,我就會唱歌”,然后他就開始哼革命歌曲,把話題遮過去。

    1960年代放映《英雄兒女》,蔣慶泉也帶著兒女去看??吹酵醭珊俺觥跋蛭议_炮”的情節(jié)時,他開始偷著抹眼淚,回家后,又躲在被窩里哭。打那以后,他再也沒看過這部電影。

    陸洪坤曾問過蔣慶泉,為什么不把這段經(jīng)歷告訴家里人?

    “那不是我,那是英雄。我是戰(zhàn)俘啊,一輩子都烙在心里,摳不掉的?!笔Y慶泉這樣回答。

    蔣利一度以為,父親心里的這個疙瘩,永遠都解不開。

    榮譽與恥辱

    2010年的一天,剛上完課的蔣利打開電腦,一封新郵件出現(xiàn)在郵箱里。發(fā)件者是記者山旭。他也看到了洪爐那篇《尋找“王成”》的文章。

    生于1970年代的山旭在東北的一個工業(yè)城市長大,廠里有個巨大的電影院。在他的印象中,過去的英雄往往是在影片的最后犧牲,而只有這部電影,往往孩子們還沒在座位上坐穩(wěn),英雄王成“向我開炮”的呼喊聲便會博得全場熱烈的掌聲。

    時值抗美援朝60周年,山旭渴望跳脫“宏大的歷史敘事”,去找尋這個“活生生的人性故事”。

    但尋找的過程卻是一段讓人近乎絕望的經(jīng)歷。

    盡管知道蔣慶泉的部隊番號,但對他的籍貫年齡卻全然沒有了解。后來山旭得知,67師的前身是華東野戰(zhàn)軍第4縱隊第10師,其主要人員來自蘇北。整整3個月時間里,他幾乎打遍了江南地區(qū)所有省市甚至縣的新四軍研究會的電話,又聯(lián)系了北京地區(qū)的新四軍研究會和志愿軍老戰(zhàn)士組織。

    他一無所獲。

    轉機出現(xiàn)在2010年4月,一個軍事愛好者朋友激動地找到山旭,說在一篇網(wǎng)帖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叫蔣利的人,他說自己的父親就是蔣慶泉。

    此時,蔣利7年前留下的電話已成了空號,山旭嘗試著向他留下的電子郵箱發(fā)了一封郵件。

    當天晚上,他便收到了蔣利的回復。

    幾乎在同一時間,山旭也聯(lián)系上了住在北京部隊大院里的洪爐。他清楚地記得,當自己把這個消息告訴洪爐時,這位穩(wěn)重的老作家突然站起身,開始在狹小的屋子里不停地踱步,用手指頭盤算著時間,急不可耐地問他,“帶我去見見蔣慶泉吧!”

    兩天后,山旭開車來接洪爐,結果烘爐幾乎把家里能找到的所有保健品都搬進了車里。

    一進大嶺村的蔣家院子,山旭回憶說,蔣慶泉便“騰騰騰”地從門口的石階上跑了下來,繃直身板敬了一個軍禮。

    在蔣家,兩位老人長談了近10個小時。洪爐給蔣慶泉帶來了一件特殊的禮物——當年在戰(zhàn)地為他寫的《頑強的聲音》的手稿。

    這是時隔50多年后,蔣慶泉第一次見到代表著往昔榮譽的證物。

    在去蔣家之前,洪爐和山旭先到錦州市松山新區(qū)民政局查閱了蔣慶泉的檔案。他們發(fā)現(xiàn),在泛黃的檔案袋中,大部分材料都是被俘人員的登記材料與認罪書。其中,“這是叛變行為,完全辜負了黨對我的培養(yǎng)教育”、“感覺沒臉見人,愧對黨的教育”……這樣的認罪語言隨處可見。

    洪爐將其中一些材料復印后帶到了蔣慶泉面前。看到這些當年親筆寫下的字句,蔣慶泉用雙手扣住頭,半響不語。

    洪爐記得,他顫抖著肩膀,噙著渾濁的眼淚對自己說:“我是俘虜,但我不是叛徒啊!”

    對蔣慶泉來說,那段戰(zhàn)俘營中的經(jīng)歷像刀子。

    被俘后,因為重傷,他被送到漢城的后方醫(yī)院,一位美國醫(yī)生對他進行了治療。一天,一個瘦高個兒的中國翻譯陪著一個大肚子的美國傳教士來到病床前。

    翻譯告訴蔣慶泉:“出于憐憫,出于對你的愛,出于聯(lián)合國軍的人道主義精神,給你三條路,第一條去日本,送你去學習;第二條上臺灣;第三條你回大陸?!?/span>

    蔣慶泉當即選了回大陸,翻譯提醒他:“共產(chǎn)黨對俘虜是最痛恨的,比恨我們還邪乎?!?/span>

    “就是剮了我,我也得回家!”蔣慶泉記得,他當時這樣回應對方。

    和其他堅持回大陸的志愿軍戰(zhàn)俘一樣,他隨即也遭到了對方要在他胳膊上刺下“反蘇反共”以強行令其就范的威脅。

    “要想刺可以,取刀去,這兩臂你砍去,你隨便刺。你這是斷了我回家的歸路,要硬給我刺,我寧可把舌頭咬斷了!”回憶到這里時,老漢挺直了腰板。

    字最終沒有刺成,他隨即被剝奪了所有優(yōu)待條件,送往釜山戰(zhàn)俘營。在戰(zhàn)俘營中,他用發(fā)來的藥向韓國伙夫換來鉛筆頭,在紙上寫下“我要回家”,還組織戰(zhàn)俘營的志愿軍們一起唱歌,唱《團結就是力量》。

    1953年8月的一天,蔣慶泉和部分堅持回國的戰(zhàn)友,突然被帶出戰(zhàn)俘營,押上了一艘登陸艦,被關進了鐵籠。他們一度以為自己要被處決。

    實際上,朝鮮戰(zhàn)爭已經(jīng)宣告結束,中國人民志愿軍和聯(lián)合國軍在板門店簽署了《朝鮮停戰(zhàn)協(xié)定》。

    蔣慶泉回憶,在交換戰(zhàn)俘的現(xiàn)場,大伙“炸了鍋一樣地哭”,祖國的同志過來了,遞給每個戰(zhàn)士一盒大中華煙。他把上身的囚衣和鞋子都脫下來,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他覺得,回國了,要把所有恥辱的印記都扔掉。然而他最終發(fā)現(xiàn),有些印記是永遠扔不掉的。

    如今蔣慶泉的桌子上,常年擺放的一本書叫《榮辱悲歌——一名志愿軍女俘的坎坷人生》。

    讓我重活一回人

    洪爐決定幫助蔣慶泉解開心結。

    他曾經(jīng)和幾個志愿軍老兵去過一次美國首都華盛頓,發(fā)現(xiàn)在城市的中軸線上,林肯紀念碑的西側立著韓戰(zhàn)的紀念碑,東側則是越戰(zhàn)的紀念碑,紀念碑上面刻有所有戰(zhàn)死士兵的名字。這讓他感動不已,“對于失敗的紀念,是對戰(zhàn)士生命價值的尊重”。

    “戰(zhàn)或許是錯,但敗不是錯。戰(zhàn)爭或許有錯,但戰(zhàn)士沒有錯?!焙闋t說。

    離開蔣家半個月后,洪爐和山旭把蔣慶泉請到了北京。這是蔣慶泉第一次參加志愿軍老兵的紀念聚會。

    在那次聚會上,有這樣一幕場景令洪爐感動不已。當主持人在臺上講出蔣慶泉的故事時,臺下坐著一位志愿軍某兵團的老政治部主任。這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執(zhí)意要起身上臺,身旁的兩位助手阻攔,結果90多歲的老將軍說:“就是死,我也要上去?!?/span>

    吃過兩片藥后,老將軍被攙扶上臺。他顫顫巍巍地握住蔣慶泉的手,然后把自己胸前印有“和平萬歲”的紀念章摘下來,交到了蔣慶泉手中。

    “你是真的英雄!”老將軍說。

    “謝謝首長!”蔣慶泉敬了個軍禮大聲說道。

    “這一天不晚吶,不晚。”每當提起這一幕,蔣慶泉的聲音便開始顫抖,“讓我重活一回人,真正在人前當個實實在在光明磊落的人?!?/span>

    從2010年開始,由于洪爐和陸洪坤這兩位當年的親歷者站出來為蔣慶泉“王成般的英雄事跡”作證,多家媒體都跟蹤報道了此事。慰問電話紛紛從全國各地打來,最遠的甚至包括旅美的華僑。

    但蔣慶泉的生活依然平靜,他仍然要和老伴兒推著三輪車上集賣鞋墊,仍然抽著1塊錢一包的大豐收牌香煙,仍然要照料院外種下的小蔥和韭菜。

    不過子女們說,一些微妙的變化正在父親身上悄悄地發(fā)生。

    他管小孫女要來了破舊的新華字典,閑了便寫上幾首關于那場戰(zhàn)爭的“對仗句兒”。不到一年的時間,稿紙便堆起了半米多高。他還常常念叨起一個美國大兵,那是在一次近身肉搏戰(zhàn)中被他打跑的對手,他會指著自己肚子上的傷疤笑著對老伴兒念叨:“這就是他留下的呀,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洪爐曾跟蔣慶泉講起過關于美國州長的故事。

    他告訴蔣慶泉,奧卡拉漢州長在看過《英雄兒女》后,改變了自己的看法,進而覺得,雙方的立場和價值觀不同,“那個中國兵只是堅持了他的價值觀”。

    后來,奧卡拉漢一家都成了促進中美友好的積極人士。他也一直在籌劃,想以自己的經(jīng)歷拍攝一部美國版的《英雄兒女》。前幾年奧卡拉漢因病辭世,去世的時候還特意交待家人,一定要完成這部影片。

    最新的消息是,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將在聯(lián)合國大廈前開拍,那里有一座給槍管打上結的反戰(zhàn)雕塑?;I備組的工作人員專門托洪爐轉告蔣慶泉,“這將是一部為了歷史和人性而拍攝的反戰(zhàn)電影”。

    “好事,這當然是好事?!碧崞疬@件事,蔣慶泉朗聲笑起來,“我還想去給那個州長掃掃墓,替于樹昌,也替我自己?!?/span>

  編者注:原文標題為《誰來定義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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