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記者韓振

　　大山里,很少看到戴眼鏡的農(nóng)民。但38歲的李高強就是一個。

　　本來,李高強在深圳打工。但他的父親李世林硬把他喊了回來。

　　“你爺爺斷氣前,把我喊到床前,讓我一定要把祖上的造紙傳下去!”李世林說,“你必須回來!”

　　2004年,在外面打了10年工的李高強回到家里。他的家位于重慶市奉節(jié)縣回龍村。

　　村里,一條河從高山上蜿蜒而下,連接了相鄰的三個鄉(xiāng)鎮(zhèn),人們叫它“九盤河”。

　　160多年前,李高強的祖先在河邊居住下來,建起了水車,造起了紙。到了李高強這里,已經(jīng)是第六代。

　　如今,水車還是那個水車。水車見證了造紙在村里的榮衰。繁榮時,全村有10多戶人家造紙,這讓村民們遠離了饑餓災(zāi)荒。

　　但如今,造紙卻面臨著失傳。全村只有李高強一家在人工造紙了。

　　“現(xiàn)在,造紙不賺錢,村民都出去打工了,我們再不做,這門手藝就斷了?！崩钍懒謱鹤诱f。

　　從大城市回家的李高強,看著眼前祖宗留下來的土坯房,再環(huán)顧四周,看著遮天蔽日的茫茫青山,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掉到井里的青蛙。

　　但是,為了祖上的手藝能夠傳下去,李高強決心做一只坐井觀天的“青蛙”。

　　他把房子周邊的地,都種上了竹子。這是造紙的原料。

　　每隔三兩天,他就會去地里砍竹子,把竹子背回家后,放在造紙房里的木樁下。然后放水帶動水車,木樁就不停地掄動,將竹子砸碎。

　　然后,他將碎竹放在石灰池里浸泡,泡軟了之后又放回木樁下,直到砸成纖漿。纖漿倒在水池里,形成懸浮物,再把懸浮物過濾后擠壓。

　　風(fēng)吹干,擠壓物就成為紙了。

　　這是最原始的造紙方法之一。造出的紙,整整齊齊地晾在他家的房子四周,等著風(fēng)干,猶如一面面旗子。

　　這種紙顏色發(fā)黃,摸起來糙手,但卻很受人們歡迎。每當附近的村民家里有白事,他們就會給離去的親人焚燒這種易點燃、有香味的紙。

　　多年來,李高強一直在重復(fù)這樣的工作。紙晾干后,他會通過門前的一根鐵索,將整捆的紙溜過去,然后再用貨車轉(zhuǎn)運到附近的集鎮(zhèn)。

　　每個月,他能賣出3000斤紙,一斤紙2元錢,他一年的毛收入六七萬元。但除去成本,一年的純收入不過2萬元。

　　這就是村民們外出打工,不愿造紙的原因。這個原因,一度也深深困擾著李高強。

　　他的母親神經(jīng)錯亂,父親日益蒼老,妻子在家?guī)Ш⒆?而孩子快上學(xué)了。造紙的收入,連養(yǎng)家糊口都不夠。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高強想到了養(yǎng)魚。

　　李高強在房屋上游不遠處修了幾個魚池,將流水引入池中,在池里放養(yǎng)了幾萬尾三文魚、鱘魚、洋魚等冷水魚。魚養(yǎng)大后,他用車拉著賣給附近的飯店。由于水質(zhì)清澈甘甜,他養(yǎng)出的冷水魚味道鮮美,價格自然不菲。每年,李高強賣魚可以賺10余萬元。這下,養(yǎng)家糊口再也不用愁了。

　　談到這件事,69歲的李世林為兒子豎起大拇指,并情不自禁地露出憨笑。不過,很快他又愧疚地說,高強當年本來考上了大學(xué),但因為交不起4075元的學(xué)費,沒讀成,都怪當初家里窮。

　　安徽的宣紙,也是人工造紙,但造出的一張紙,可以賣幾元甚至幾十元。

　　“我們的原料是翠竹,水是泉水。為什么造不出更好的紙?”李高強不停地琢磨。

　　不久前,縣上給他發(fā)了通知,邀請他參加文化部和教育部組織的“首屆中國手工紙傳承人群研修班”。這把他高興得幾天睡不著覺。

　　李高強說,他有兩個心愿。一個是好好學(xué)習(xí),爭取讓祖?zhèn)鞯脑旒埌l(fā)揚光大；一個是門前有座橋,紙和魚能夠更方便地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