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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時會沒有想到，新兵下連時自己會被分到邱少云生前所在連隊——陸軍第四十七集團軍某摩步旅九連。

這個19歲的浙江兵皮膚黝黑，額頭上橫著一道傷疤，是入伍前在酒吧打架留下的。高二輟學(xué)后，他跟著朋友“混過兩年社會”，去年9月，在父母的堅決要求下參軍入伍。 

到新兵連第一天，他就覺得很不適應(yīng)。被6：50的起床號吵醒，他說“只想睡懶覺，覺得很反感”。從早到晚，耳朵里聽到最多的就是各種“不準”：不準撒謊、不準落后、不準違紀、不準抽煙…… 

“這里的規(guī)章制度像框框一樣，把我困在里面?！彼脨赖卣f。但3個月后，痛恨紀律的徐時會卻被分到把“紀律重于生命”作為連魂的九連。也是在這里，這個自稱很“皮”的新兵踏上尋找英雄之旅。 

“他不是來當兵的，是來當爺爺?shù)摹?/span> 

在徐時會的世界里，“邱少云”只是3個模糊的字眼兒。除了在小學(xué)課本上學(xué)過邱少云的事跡外，他的生活和這位婦孺皆知的戰(zhàn)斗英雄再無交集。 

剛下連時，他也試圖尋找邱少云的痕跡。在一支傳承邱少云精神64年的連隊，這似乎再容易不過了。 

在連隊榮譽室，徐時會看到邱少云在391高地犧牲時的照片和事跡，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問題：“一個人為什么能烈火焚身30分鐘一動不動？” 

但一瞬間，這個疑問就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因為“沒有很深的欲望去了解”。 

在邱少云生前所在的三班，連隊仍然為英雄保留著鋪位。每晚熄燈前，副班長會把邱少云的被子拉開，起床時再疊成“豆腐塊兒”。平時，戰(zhàn)士會對著床頭的邱少云像默念心事，老兵退伍前也會再來為前輩捋一捋被角。 

這樣的方式讓大家覺得“英雄就在身邊”?？尚鞎r會卻不以為然，他對這事兒的態(tài)度，用90后的話說，“無感”。

下連后第一次晚點名讓很多新兵印象深刻?！扒裆僭?！”指導(dǎo)員第一個呼點的不是現(xiàn)役官兵，而是英雄的名字?！暗?！”全連集體應(yīng)答，聲威震天。一名站在隊伍里的新兵回憶，這一聲“到”喊得震耳欲聾，“是一次洗禮”。 

徐時會并沒有得到洗禮，他只是愣了一下，隨即跟大家一起喊?！安缓按蠹視X得我不合群?！彼f。 

在戰(zhàn)友眼中，徐時會剛到連隊時確實有些不合群。內(nèi)務(wù)差、訓(xùn)練差、脾氣差，剛到?jīng)]幾天就和副班長吵了一架，用指導(dǎo)員王天利的話說，“他不是來當兵的，是來當爺爺?shù)?！?/span> 

徐時會覺得自己很委屈?！氨緛硐氲眠^且過，混兩年就回家，沒想到連隊要求這么嚴?！敝苣┦謾C發(fā)下來，他先打給朋友，“哭一遍”，然后再打給爸媽。 

盡管連隊到處能找到邱少云的影子，但徐時會總覺得自己和這位英雄遠得“隔著一座山”。更糟糕的是，他壓根兒“不想翻過去”。 

“懶得動?！边@個頂著刀疤的新兵說。 

“為整體利益而犧牲，太偉大了” 

轉(zhuǎn)變發(fā)生在2016年1月。 

1月初，徐時會的媽媽陳建菲從浙江千里迢迢趕到連隊。之前，這位母親幾次接到兒子不想當兵的電話，生怕他有什么閃失。 

陳建菲到連隊時正趕上徐時會擔任連值日員。在接待室里，他順手為媽媽倒了杯水，陳建菲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皟鹤咏K于懂事了?！彼f。 

當在宿舍里看到兒子疊得整齊的床鋪時，陳建菲還是忍不住掉了淚。她簡直不敢相信，短短3個月，以前那個從來不疊被子、經(jīng)常惹是生非的兒子“像變了個人一樣”。 

聽了媽媽的評價，徐時會忽然想起當兵前的自己?！俺碎_口要錢，幾乎沒跟她說過什么話，感覺自己挺無知的。”看到媽媽落淚，他的眼淚也流了出來。 

母親的淚水讓這個總想著卷鋪蓋回家的新兵開始重新審視那些“條條框框”，審視“紀律重于生命”的邱少云精神?！罢悄切┳屗類和唇^的紀律，把他變成了母親眼中的乖兒子。”指導(dǎo)員王天利說。 

陳建菲走后，王天利交給徐時會一項任務(wù)——打掃榮譽室和圖書室。原本，這是邱少云班的任務(wù)，但王天利想讓這個不服管的刺頭兵“在榮譽的激發(fā)下產(chǎn)生責任”，因此托付給他。 

這兩個地方成為徐時會認識邱少云、了解連隊的窗口。在榮譽室，他再次思考那個曾經(jīng)一閃而過的問題：“一個人為什么能烈火焚身30分鐘一動不動？”

 “少云前輩為了不讓500多名潛伏的戰(zhàn)友暴露，放棄了自救。”這是徐時會給出的答案，“他本來可以滾到旁邊的小水溝里，但任憑烈火燒焦棉衣、頭發(fā)和皮肉，手插到泥土里一動不動，直到壯烈犧牲?！?/span> 

如今，徐時會對邱少云的事跡已經(jīng)耳熟能詳?！盀檎w利益而犧牲，太偉大了！”他感慨道。 

在九連，邱少云精神最先被概括為“嚴守紀律、顧全整體、自我犧牲”。此后60多年，邱少云精神的內(nèi)涵一直與時俱進。“但不管怎么變，蘊藏其中的精神內(nèi)核始終不變，那就是‘紀律重于生命’。”王天利說。 

打掃圖書室時，徐時會經(jīng)常翻看里面的藏書。一次，他翻開幾本《連史大事記》和《強軍故事會》，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連休息時間都泡在圖書室里閱讀。 

這是幾本記錄九連戰(zhàn)士事跡的冊子，由連隊干部發(fā)起編寫。透過一行行手寫的黑字，徐時會知道了身邊的戰(zhàn)友是如何傳承邱少云精神的。 

“上等兵喬志強，隱蔽臥倒時正好趴在一個馬蜂窩旁，被蟄得面目浮腫，但他堅持到?jīng)_鋒命令下達才一躍而起?！毙鞎r會指著其中一段說，這個故事的名字叫“馬蜂窩上的邱少云”。 

此外，還有“冰上的邱少云”“駱駝刺上的邱少云”，主人公都是在潛伏時承受巨大痛苦卻咬牙堅持的普通戰(zhàn)士。 

“事跡不一樣，但自我犧牲的精神是一樣的。”這名列兵覺得，自己和邱少云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邱少云就在身邊” 

慢慢地，身邊的戰(zhàn)友發(fā)現(xiàn)徐時會變了。 

副班長郭成注意到，這個以前總喜歡睡懶覺的“落后分子”每天比大家早起半個小時，先去跑步鍛煉，再跟連隊一起出操。 

以前訓(xùn)練成績落后，他總會安慰自己：“本來就比不過別人，也沒什么興趣，只要跑下來就行?！?/span> 

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跟上了連隊的整體水平。上次營里組織考核，他“沒掉在后面，反而跑到了前面”，總體訓(xùn)練成績從70多名躍升至42名。 

以前，他覺得這支榮譽連隊管理太嚴格，但現(xiàn)在，他卻慶幸自己成為其中的一員。 

“整個營區(qū)，九連的兵隊列走得最整齊，口號喊得最響亮，皮膚曬得最黑?！边B長王瑞說，“九連的兵一眼就能看出來。” 

一次考核，各連的隊伍還沒帶過來，只聽口號聲，臺上一位首長就說：“九連來了?！?/span> 

實際上，九連的兵走到哪里都是焦點。一名老兵到教導(dǎo)隊集訓(xùn)，集合后隊長先問：“誰是九連的兵？”訓(xùn)練時，隊長也讓九連的戰(zhàn)士第一個上，“先樹個標桿，卡個標準”。 

在這樣一支備受矚目的連隊里，徐時會“不自覺地提高了自我要求”。即使一個人走在路上，他也會“打直臂、走直線、拐直角”，喊口號喊得臉紅脖子粗。 

更重要的是，這個曾經(jīng)的刺頭兵對紀律有了一種敬畏。他曾聽說，一名正在理發(fā)的士官聽見集合的哨音，不顧頭發(fā)理了一半兒就往樓下跑。他還知道，一次深夜執(zhí)勤，因為不能違反槍彈必須分離的紀律，拉肚子的哨兵寧愿下哨回去換洗衣褲也不離開執(zhí)勤哨位一步。 

這些守紀如鐵的戰(zhàn)友讓徐時會覺得，“邱少云就在身邊”。 

他也曾經(jīng)想過，連隊平時為什么要對大家要求這么嚴格?！耙驗榧o律里出戰(zhàn)斗力?！敝笇?dǎo)員王天利說，“平時做不到的，關(guān)鍵時刻絕對做不到?！?/span> 

正因為如此，九連總能啃別人啃不了的硬骨頭。1997年，旅里奉命負責蘭西拉光纜施工，修到最難挖動的地段時，旅領(lǐng)導(dǎo)直接說：“讓九連上！”此外再沒有多余的話。 

2010年，連隊執(zhí)行玉樹救災(zāi)和舟曲抗洪搶險任務(wù)，每人每天休息時間不足3小時。在救災(zāi)一線視察的國家領(lǐng)導(dǎo)稱贊他們“打贏了兩個戰(zhàn)役，打好了兩場硬仗，不愧是邱少云所在的英雄部隊”。 

連長王瑞說，現(xiàn)在遇到難以完成的任務(wù)時，旅里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九連。一些在連隊服役的老兵回來，一聽到震天的口號聲，立即欣慰地說：“九連沒變！” 

身處這樣的連隊，徐時會覺得“自己當兵來對了”?，F(xiàn)在，晚點名喊到邱少云的名字時，他答“到”的聲音比叫到自己名字時還要響亮。 

在圖書室里翻《連史大事記》的日子，看到老班長們的優(yōu)秀事跡，相比之下他總覺得“自己不像邱少云傳人”。 

但在4月，他因為表現(xiàn)優(yōu)異連續(xù)兩周被班里評為“邱少云式的好戰(zhàn)士”，下一個目標是希望拿到每月一評的“學(xué)少云標兵”。 

當再次被問及像不像邱少云傳人時，這名19歲的列兵一挺胸，干脆地答道：“像！”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