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星空，頻傳佳訊：中國航天員乘組實現(xiàn)“太空會師”，中國空間站將建成全人類的“太空家園”，北斗系統(tǒng)完成全球組網(wǎng)，探月工程擬在月球背面采樣、在月球南極“逐水”……“中國航天”發(fā)展提速，躋身世界第一方陣。

　　航天發(fā)展，動力先行。為中國“飛天夢”提供不竭動力的中國航天固體動力事業(yè)，又在天地之間，劃出了一條怎樣的軌跡？

　　從此“東方紅”

　　電影《我和我的父輩》中，科研人員將我國固體動力事業(yè)的起步寫成詩：渺小的塵埃是宇宙的開始，平凡的渺小是偉大的開始。

　　1962年7月1日，在四川瀘州一個山江環(huán)繞的小鎮(zhèn)，中國第一個固體火箭發(fā)動機專業(yè)研究所——隸屬國防部五院的固體發(fā)動機研究所正式成立，1963年12月3日，又升級為“國防部五院四分院（固體發(fā)動機研究設計院）”，后來發(fā)展為今天的中國航天科技集團第四研究院，簡稱“四院”。

　　“沖天”大業(yè)平地起。四院人既是技術員又當泥瓦工，和泥、搬磚、吊線，在山巒間的一塊空地上，壘起三堵矮墻圍成的小瓦房。

　　中國第一座固體火箭發(fā)動機試車臺，“只有一張雙人床大小”，四院人李棟林描述：“小瓦房里，用水泥砌了一個長約70厘米，寬、高各約40厘米的小墩子，中間留一個土坑，看起來還不如農(nóng)家的小鍋臺‘氣派’。”

　　發(fā)動機點火試車時，噴口朝上、頭朝下，撅著屁股埋進“鍋臺”里“拱火”。就在這簡陋的試車臺里，技術員們完成了一發(fā)發(fā)熱試車、“冷試車”、水壓試車，又“發(fā)明”出水泥管架成的火工品庫房、草棚搭起來的裝配車間、油毛氈蓋出來的膠卷沖洗暗房……

　　“土法上馬”，是為了“馬上頂用”。

　　1965年7月，由四院時任副院長、火箭專家楊南生率領研制的中國固體事業(yè)的“頭生子”——直徑300毫米固體發(fā)動機，在靶場打出的6發(fā)試驗彈全部圓滿成功。這標志著中國有自己的固體發(fā)動機了，中國有研制固體火箭的能力了！

　　這是中國固體火箭事業(yè)從無到有的歷史性突破。錢學森出席四院會議時興奮地說：“你們自力更生，不經(jīng)仿制，短短幾年就獲得很大成功。這是很了不起的，是中華民族的驕傲！”

　　那時，王士寶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四院剛2年?！盀o州地處長江之畔，山清水秀、空氣濕潤，是魚米之鄉(xiāng)，我感覺就像生活在天堂?！彼f。

　　可大家越來越發(fā)現(xiàn)，多個研制和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喜干不喜濕”。

　　選擇“宜家”還是“宜業(yè)”？縱然心有不舍，四院人還是收拾好了行囊——1965年，全院北遷，向內(nèi)蒙古一個叫“南地”的偏遠小村莊進發(fā)。

　　那一年，國家實行院部合并，四院脫離了部隊建制，集體轉業(yè)，不少同志套成地方級別后工資下調(diào)。王士寶也換下了引以為傲的軍裝，把紅帽徽和紅領章包了又包，珍藏起來。

　　同年，中國正式提出要發(fā)射自己的人造地球衛(wèi)星。此前，蘇聯(lián)發(fā)射的首顆人造衛(wèi)星重83.6公斤，美國的重8.2公斤。而我們要發(fā)射的人造衛(wèi)星，重達173公斤。重量的背后，是技術的較量。國家決定以兩級液體發(fā)動機加第三級固體發(fā)動機，構成我國第一枚運載火箭“長征一號”，將人造衛(wèi)星送入預定軌道高度。

　　這第三級發(fā)動機的研制任務，四院當仁不讓。而要完成這個任務，就要將發(fā)動機直徑從300毫米一下增加到770毫米。

　　尺寸倍增可不那么簡單，推進劑配方要跟著變，殼體要保持勻速自轉，還要能在真空狀態(tài)下工作……楊南生又率領人馬，一頭扎進這個艱巨又光榮的任務。

　　“由于長期在風沙、嚴寒中奔波，楊南生的右腿患上嚴重的坐骨神經(jīng)痛無法行走，他便用右腳踩住自行車腳蹬，左腿一下一下劃拉著往前走，來回奔波于生產(chǎn)、試驗現(xiàn)場，帶著科研人員和制造工人們，沒日沒夜地啃這塊硬骨頭。大家笑稱這是‘荒漠走單騎’?！泵貢只貞?。

　　1970年4月24日，“東方紅一號”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三級發(fā)動機合力將其準確送入預定軌道，中國面向宇宙唱響《東方紅》。

　　當年的“五一”勞動節(jié)前夕，技術員陳克明、女工李德春代表四院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慶典。晚上八九點鐘，錢學森舉頭望天，向毛澤東、周恩來指出衛(wèi)星所在的空域，那里，一個小小亮點朝祖國首都的上空飛掠而來。

　　“東方紅一號”劃出的軌跡，永遠鐫刻在歷史的天空中。兩千多年前就曾發(fā)出“天問”的中國，自此進入太空時代。

　　伴虎終降虎

　　進入20世紀70年代，為響應國家三線建設的號召，四院開始了新一輪搬遷——大部遷往陜西藍田輞川鎮(zhèn)，固體推進劑研究所遷往湖北襄陽郭峪山溝。兩地選址遵循同樣的原則：山、散、隱、洞、羊拉屎。

　　固體推進劑研究所堪稱“守在航天三線建設最苦的點”。它，有何特別？

　　向宇宙星辰的奔赴，始于地面上的光與燃。通過一系列化學反應產(chǎn)生推力，才能一飛沖天，這就是發(fā)動機。對固體發(fā)動機而言，推進劑堪稱最核心的技術之一。

　　固體推進劑穩(wěn)定性好、機動性強，十分有利于武器裝備，大國爭相研制，并對技術嚴加封鎖。

　　在錢學森的指導下，推進劑負責人李乃暨等帶著大家從所有能搜集到的資料中捕捉“微乎其微”的線索，硬是憑著幾個語焉不詳?shù)脑~組，分析出固體推進劑的研制路徑。推進劑專家、后來成為中國工程院院士的崔國良又成功設計出新配方，改良了推進劑的性能。

　　20世紀七八十年代，推進劑配方研究室時任主任袁人銳主持研制的中能推進劑，支撐起中國第一型固體戰(zhàn)略導彈也是第一型潛射導彈“巨浪一號”的發(fā)展。

　　推進劑直沖云天的偉力，也正是它的危險。“在業(yè)內(nèi)，推進劑被稱為‘火老虎’，稍微不對它的脾氣、引發(fā)爆炸，它就能頃刻吞噬周遭的一切?！蓖七M劑專家龐愛民說。

　　過度摩擦、碰撞，都可能引燃推進劑，磨刀石大小的一塊就足以將房間夷為平地；高度敏感、易爆，一種純化狀態(tài)的關鍵組分經(jīng)劇烈搖晃就會爆炸，試管中一點點肉眼不可見的殘留，就能將清洗液炸到天花板上。郭峪山巒疊嶂的地形，為推進劑研究提供了天然的“防爆墻”。

　　其中，配方研制過程中爆炸的概率最高?！白龈鞣N配方配比實驗，就是摸脾氣的過程。”20世紀80年代，高能推進劑配方研制負責人祝一辰總是親自上手研制配方。

　　移動運輸過程也可謂步步驚心。祝一辰劃下紅線，轉運易爆炸的關鍵組分時，必須一人持紅旗或戴紅帽在前方開道，持送人員用左手托量杯底部、右手緊握量杯，隨其后小步慢行，將晃動降到最低，也避免進出門口和轉彎時發(fā)生碰撞。

　　固體推進劑俗稱“藥”，但這種藥不治病，反而有毒。裝藥車間的工人們跟它接觸久了，會掉發(fā)、嘔吐、嗓子癢。“不是不知道危險，但國家需要它，再危險也得上?！毖b藥車間退休工人溫榮書回憶說。

　　偏向虎山行，需要勇氣和奉獻，也需要底氣和實力。

　　“以我們現(xiàn)在對推進劑特性的認識，只要科學操作，嚴格按要求做，就不會出現(xiàn)安全事故?！彼脑汗腆w推進劑研究所時任副所長侯林法反復強調(diào)。1989年底，侯林法親自操作，又抱著合成的反應瓶從六樓走到三樓，用行動證明“降虎之道”。

　　很快，侯林法又親手安全合成20克高能固體推進劑原材料。這小小的20克，將中國固體推進劑事業(yè)推進了“高能”時代。

　　始于中國第一代推進劑專家劉國雄、李志剛的“高能”探索，從20世紀70年代起步，戰(zhàn)勝了藥柱裂紋、脫黏、鼓泡、不穩(wěn)定燃燒等一眾“攔路虎”之后，經(jīng)全國大協(xié)作終于使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個掌握相關技術的國家，成就了我國固體導彈性能的歷史性提高，換來了中國在這一技術領域站到世界最前沿的格局。

　　四院人是守著山溝溝，取得這些成就的。

　　那時，在山溝里生活，最怕的是下大雨。有時大雨連下幾天，山間處處掛著“瀑布”，裹挾著泥石沖向馬路。“路一斷，幾天出不了山，蔬菜斷了頓，我們就把吃完西瓜剩下的瓜皮炒了當菜吃。”從小隨父母在郭峪生活的張華麗說。

　　自制蜂窩煤、動手磨豆腐、周末上山打柴、用粗水管制作籃球架，一度都是大山里的“時尚”。

　　子女教育也是難題。自辦的子弟學校成了下一代上學的唯一選擇，但鮮有專業(yè)的老師，多由各研究室輪流派技術人員來充當，講課方言五花八門?！拔遗畠簭囊荒昙壍匠踔挟厴I(yè)，有8任語文老師、10任數(shù)學老師，沒有美術老師，沒有能識簡譜的音樂老師。”四院退休職工成貴斌說。

　　平出一片山頭，建起一排房子就是學校，沒有操場、圖書館、實驗室，沒有山外的大千世界，四院的子女們從小就接受著特殊的、關于奉獻的“言傳身教”。

　　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四院人長期“身在苦中”，但他們并“不知苦”。

　　“那個年代，充滿了樂觀主義和助人為樂的精神，同事之間互幫互助，處得像親人一樣?！币讶腚ｑ笾甑耐醣焙?，是固體推進劑研究所的老專家?！拔覀冞@代人，證明了中國人不比外國人差，破除了迷信，建立起自信，再怎么艱苦也值了?！?br/>

　　燃盡最后“一口氣”，來完成自己的“高光”使命。這是推進劑的“命運”軌跡，它的創(chuàng)造者們最懂。

　　2022年7月，王北海和同樣白發(fā)蒼蒼的老同事們，從襄陽來到西安，參觀航天固體動力事業(yè)暨四院創(chuàng)建60周年成就展。他們是特殊的觀眾，因為墻上的事跡、展臺里的實物、照片中的里程碑瞬間，都是他們傾盡所能，親手締造。

　　此刻，在展館內(nèi)，王北海這位為我國高能固體推進劑研制立下汗馬功勞的老前輩，謝絕“功臣”之說，不認“奠基人”之贊，只是微微揮著顫抖的手，含著笑，淡淡說：“我們這輩子，沒白活?！?br/>

　　托舉長箭嘯

　　1965年年底，王士寶和四院大部隊到了內(nèi)蒙古。

　　不見詩歌中的“風吹草低見牛羊”，而是“一天進嘴四兩土，白天不夠晚上補”，粗糲的沙子打在臉上如針刺一般。“最要緊的是把科研生產(chǎn)設備蓋上、包好，等風沙過去后，再重新擦洗干凈?！痹螐秃喜牧涎芯克L的劉志學說。

　　也沒有傳說中的“牛奶當水喝”，“見不到大米，吃的基本上只有蘿卜、土豆、白菜、‘鋼絲面’，誰家的粗糧窩窩頭沒做好，能把地面砸個坑。”王士寶說。

　　住的是“干打壘”，四處漏風，蓋兩床被子、穿大衣入睡，依然會半夜凍醒。阮崇智在回憶錄中記載：冬天生了爐火以后，屋頂?shù)裟?，床下結霜，摞在墻角的書凍在一起，要用斧子劈開。

　　可最為艱難的，還是儀器設備和工具的匱乏?！按蠹颐爸S時會燃燒、爆炸的危險，在農(nóng)家的石碾盤上碾磨化學材料?！?966年分配到四院工作的老職工徐桂林說。

　　“當時腦子里也沒想條件艱苦不艱苦，也沒什么心理落差，就是一句話：國家需要，我們就干?！蓖跏繉氄f。

　　也正是從那個年代起，楊南生以及后來成為四院院長、中國科學院院士的邢球痕等人著手推進直徑1.4米固體發(fā)動機的研制，1982年10月12日，“巨浪一號”成功由潛艇水下發(fā)射，標志著中國成為世界上第五個擁有潛艇水下發(fā)射核導彈能力的國家，具備了二次核打擊能力。

　　第二年，楊南生、邢球痕領銜的直徑2米綜合試驗發(fā)動機在四院秦嶺三線新基地試車成功，打破了美蘇在這一領域的技術封鎖和壟斷。

　　同一時期，四院技術裝備和工業(yè)化水平不斷提高，固體發(fā)動機生產(chǎn)日益擺脫“小爐匠”式的手工勞動，全面進入精密化大工業(yè)生產(chǎn)，甚至有了生產(chǎn)發(fā)動機金屬殼體的“亞洲第一爐”。

　　各種捷報都指向同一結論：我國已具備研制大型固體發(fā)動機的能力。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我國新型遠程固體洲際導彈正式立項。四院時任副院長葉定友掛帥指揮，四院人開足馬力，研制進展很快。

　　然而，在一次階段性試車前夕，發(fā)動機出現(xiàn)推進劑明顯脫黏現(xiàn)象。脫黏是固體發(fā)動機的一大“強敵”，會導致發(fā)動機被燒穿甚至爆炸，是多國研究者都曾遇到的難題。解決脫黏難題，有時需要對已經(jīng)裝藥固化好的發(fā)動機燃燒室進行挖藥修復。

　　所以業(yè)內(nèi)專門有一個崗位——藥面整形。整形師傅們要拿著專用刀具，在“火老虎”頭上動手術：下刀太快或切得太厚，產(chǎn)生的靜電會將推進劑引燃，而“不太厚”的標準是均勻的0.2毫米，鏟下的藥面拎起來都能透光；手指、手掌、手腕、大小臂、肩部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變形，都有可能在端面留下凹痕、不平整等缺陷，進而影響推進劑燃燒狀態(tài)，導致發(fā)動機“一失萬無”。

　　“由于這些嚴苛的條件，即使是現(xiàn)在眾多自動化整形設備投入使用后，依然有部分情況要依靠人工操作?！彼脑貉芯堪l(fā)展部部長董新剛介紹。

　　而那時，更是一個要依靠技術過硬、經(jīng)驗豐富師傅的關鍵時刻。裝藥廠副廠長郝增海、廠里著名的“一把刀”王廣仁、后來成為“感動中國人物”的徐立平等20多位師傅組成挖藥突擊隊，從里到外都穿上純棉制品，腳腕系上一根靜電導線，葉定友、阮崇智兩位副院長也先后鉆進了發(fā)動機。

　　在“火老虎”的胸膛，在比肩膀略寬的芯孔中，以每一刀必須小于0.5毫米的厚度，向脫黏部位逼近。芯孔的上下左右都是推進劑，化學氣味過于刺鼻，眼睛也會被熏得酸脹甚至視力模糊，所以每人每次最多只能操作15分鐘。

　　“里面就像另一個世界，安靜得讓人恐懼。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感覺太陽穴的血管也跟著一起跳，‘嗵嗵嗵’的，震得耳膜疼?！毙炝⑵秸f。

　　突擊隊終于在刀尖上取得了勝利。此后，阮崇智等人經(jīng)反復研究試驗，極大降低了脫黏出現(xiàn)的概率，發(fā)動機質(zhì)量穩(wěn)步提高。

　　“攻破一個技術難關可能要耗費數(shù)年，一項研制工作可能凝聚著數(shù)百人的心血，我們的產(chǎn)品就像自己養(yǎng)的孩子一樣?！倍聞傉f，發(fā)現(xiàn)再小的瑕疵，再費勁也要修復，絕對容不下“哪怕0.1顆沙子”。

　　1999年8月2日，中國新型固體燃料陸基遠程洲際戰(zhàn)略導彈首發(fā)試驗圓滿成功。10月1日的“世紀大閱兵”中，新型遠程洲際導彈方陣壓軸出場，自豪地接受全國人民的檢閱。

　　如今，四院的固體發(fā)動機已形成覆蓋戰(zhàn)略、戰(zhàn)術、防空、反導及宇航等全應用領域、多尺寸、寬射程、系列化的產(chǎn)品體系?！敖鹋瓢l(fā)動機”用扛鼎之力，助力筑起我國空中、陸上、水下全方位的“鋼鐵長城”。

　　2022年3月29日，采用4枚2米2分段固體發(fā)動機的我國首型固液捆綁固體動力運載火箭CZ-6改首飛成功，標志著固體動力進入我國主流宇航運載火箭領域。

　　“都說‘固體動力的春天來了’，我覺得現(xiàn)在不僅是春光明媚，還春暖花開，各項成果百花爭艷?！彼脑喊l(fā)動機研究所所長王健儒感慨。

　　山高人為峰

　　其實，你也許早就見過四院的“火”。

　　2008年5月8日，北京奧運火炬“祥云”登頂珠峰，奧運圣火在前所未有的最高海拔熊熊燃燒，那至關重要的引火器，正是四院的杰作。

　　珠峰氣溫-40℃，只有0.3個大氣壓，氧氣稀薄，常年12級大風。引火器就要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下，從圣火燈中引出圣火，還要保證火炬“點得著、看得見、不會熄”，難度就好比在狂風中劃燃一根火柴，還要讓它燃得旺。

　　由于為我國多項航天工程研制生產(chǎn)過各類航天點火器，四院被選中“挑戰(zhàn)不可能”。

　　攻關組向珠峰發(fā)起了一場特殊的“攀登”。為了模擬“風刀霜劍”，他們把電風扇開到最大檔，一次次做點火試驗；又拿來淋浴噴頭，給點火器兜頭“澆涼水”……

　　最終，攻關組交出一款能夠自產(chǎn)氧氣、持續(xù)助燃的引火器，即使將其浸泡在水中也照樣能生火點燃，并且燃燒中沒有明顯煙塵和氣味，完全符合“綠色奧運”的理念。經(jīng)19名登山隊員傳遞，奧運圣火終于燃燒在世界之巔，成為奧運史上的經(jīng)典一幕。

　　“高大上”的航天科技，早已深入平常百姓家。

　　四院研制的固體發(fā)動機，助推中國第一顆返回式衛(wèi)星、第一顆試驗通信衛(wèi)星、第一顆氣象衛(wèi)星在天上“各就各位”，電話、電視、廣播、天氣預報等才開始走進千家萬戶，成為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將推進劑工藝加以改變，便是“四院牌”汽車安全氣囊氣體發(fā)生器；把氣囊“穿”在身上，再加上傳感器、芯片等，便是能為老年人跌倒提供防護的智能穿戴設備；發(fā)動機喉襯材料可用來制作飛機炭/炭剎車盤，碳纖維及其他高端精細化工材料可生產(chǎn)成無人機翼、汽車玻璃膜、建筑用窗膜，甚至是輸送油氣用的陸上海底雙金屬復合管道；高精度傳感器技術轉化一下，便有了北京大興機場高速公路入口的高速動態(tài)稱重系統(tǒng)；還有固體氧氣救生裝備、航天智能滅火裝備、各種防腐蝕耐燒蝕抗沖刷涂料……

　　“航天科技讓生活更美好”，四院一直在行動。

　　2019年8月17日，由四院提供全部四級固體主發(fā)動機的商業(yè)航天運載火箭捷龍一號首飛成功，這也是首次由四院完成火箭全箭總裝總測任務的運載火箭發(fā)射任務，是四院拓展商業(yè)航天發(fā)射市場的又一里程碑。

　　2020年9月25日，四院旗下有了首家上市公司——陜西中天火箭技術股份有限公司，進一步提升在資本市場的“造血”能力。該公司不僅有增雨防雹火箭，還有從低空、中空到臨近空間的探空火箭；不僅填補了我國輕型制導火箭領域的空白，還實現(xiàn)了小型精確打擊武器系統(tǒng)和制導火箭出口零的突破。

　　2022年9月22日，四院成功研制并率先交付國內(nèi)首個直徑3米的新能源鋰電銅箔核心裝備陰極輥產(chǎn)品，這是繼2016年攻克直徑2.7米陰極輥、一舉打破國外企業(yè)壟斷后，再次填補國內(nèi)技術空白。

　　也是在今年，12月9日，捷龍三號運載火箭在黃海海域騰空而起，將14顆衛(wèi)星送入預定軌道。這是迄今我國以固體動力為主芯級起飛量級最重、運載能力最大、發(fā)射場適應能力最強的固體運載火箭，四級固體發(fā)動機全部由四院提供。

　　“前段時間，我去靶場看了一次試車，現(xiàn)在的條件跟過去比，真是天壤之別。我心里這個高興啊！”王士寶說。

　　四院人的工作環(huán)境也得到了極大改善。1989年，隨著事業(yè)發(fā)展壯大的需要，四院開始分批搬出大山。固體推進劑研究所，遷到了襄陽市郊；四院大部隊歷經(jīng)十余年，于2001年基本搬遷到西安。

　　近半個世紀南渡北征，外號叫“搬家院”的四院，烙著國家和時代的印跡，輾轉半個國，又隨著國家和時代的發(fā)展，越來越現(xiàn)代化。

　　“神舟”生命塔

　　如今，王士寶已年過八旬，背微駝，思維仍然敏捷，說話簡短有力，透出當年“王總指揮”的果斷與睿智。這些年來，他擔任過四院副院長，是中國載人航天工程逃逸發(fā)動機項目等多個重大項目的總指揮。

　　載人航天，一個極端重要的考量便是保障航天員的生命安全，而對科研人員來說，公認“最難的題”也正是關鍵時刻能帶航天員脫離險境的逃逸系統(tǒng)。那是結構極為復雜的動力系統(tǒng)，由5種型號十余臺固體發(fā)動機組成，其中最主要的10臺發(fā)動機研制生產(chǎn)任務，落在了四院肩上。

　　而在四院內(nèi)部，這回“最難的題”，大概就是異型復雜結構發(fā)動機殼體、噴管等的材料和加工工藝。在一些彎折部位，噴管要能耐得住超過3000℃的高溫，承受得了相當于數(shù)千發(fā)子彈瞬間齊射的沖擊力。

　　已有的絕熱材料不足以扛住這樣的“烈火彈雨”?！氨Ｕ虾教靻T生命安全的逃逸發(fā)動機必須具備最高的可靠性，現(xiàn)有材料絕熱層的性能達不到要求，那就攻關新的技術路徑?！苯^熱層工藝組組長王慶利說。她是王士寶的大女兒，一直在車間一線工作，當時的她有孕在身，高強度的工作、長時間接觸化學氣體，讓她每天都要經(jīng)歷幾次劇烈的嘔吐。

　　數(shù)十種材料需要遴選，上千次地進行配方組合試驗，數(shù)以萬計的測試數(shù)據(jù)需要計算比對……終于，應用了新型復合材料和絕熱材料的主逃逸發(fā)動機，如期站上了試車臺。

　　點火啟動，機器轟鳴，白煙騰起，3.2秒的設定工作時間過后，發(fā)動機依然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驹谀抢?。位于山間的試車臺上，煙塵水汽剛剛散開，一個身影就從百米開外的控制室沖了過去。

　　他是逃逸系統(tǒng)發(fā)動機總設計師陳立學。站在試車架前，陳立學伸出右手，摸了摸發(fā)動機噴管的彎管部位。以往，這個部位曾被灼得發(fā)藍，甚至燒穿。

　　此刻，只見他轉過頭來，興奮地朝同志們高喊：“很好！不燙手！哈哈哈……我覺得這次應該成了！”

　　幾天后呈報的檢測結果證明，四院的新型殼體材料和絕熱材料，真的成了。從神舟一號到神舟十四號，四院研制生產(chǎn)的逃逸系統(tǒng)動力裝置參加了全部發(fā)射任務，被譽為航天員的“生命之塔”。

　　不獨“神舟”，近年來，“天宮”空間站、“問天”“夢天”試驗艙、“天舟”貨運飛船“穿戴”著四院研制的艙體全套結構密封系統(tǒng)、機械臂傳感器等出征太空，“嫦娥五號”月球探測器、“祝融號”火星車搭載著四院提供的電機組件、特種壓力傳感器等，獲得了月面采樣、火星車越障的關鍵動力。

　　戈壁深處的靶場試驗，也有四院人的貢獻。

　　戈壁灘的夏日“熱情似火”，地表溫度接近50℃，人連呼吸都覺得灼熱，大家喝上幾支藿香正氣水，繼續(xù)埋頭測參數(shù)、鋪設備；冬天又“無比凍人”，一些設備都凍得無法啟動，大家將這些“冰疙瘩”抱在自己懷里取暖，用已凍得像胡蘿卜般紅腫的手，將每個部件的位置和角度都安裝無誤。一次，試驗大隊就地留下過春節(jié)，沒有搟面杖，就用甘蔗棒搟面包了頓餃子。

　　“我們年輕時忙工作，對孩子的照顧太少了?！闭f起女兒在攻關中的表現(xiàn)，王士寶這么起頭，“但從他們后來的成長來看，這代人還是不錯。獻了終身獻子孫，我的女兒依然為航天事業(yè)做出了貢獻?！?br/>

　　其實，每一代航天人都有自己的任務和挑戰(zhàn)。載人航天工程開展初期，王士寶和其他航天專家出國考察時，第一次見到了逃逸塔，但只看到了外形?！巴夥絿栏癖Ｃ?，連我們走近細看都不讓，更別說交流內(nèi)部結構和工藝細節(jié)了。”王士寶說，外方不愿與中國分享技術，只愿意向中國供貨，要價還高得離譜。

　　我們自己干！專家們當即就下定了決心——關鍵核心技術買不來、要不來，買來的一定不是最先進的，伸手要永遠沒有超越的那一天。

　　當初，四院研制殼體、噴管等的材料也是“土法上馬”，科研人員從縫被子的線團入手，并和當時的紡織部相關單位協(xié)同攻關，最終研制出纖維纏繞復合材料殼體。

　　后來，隨著需求牽引、項目牽引，曾任四院副院長的中國工程院院士侯曉帶領四院復合材料研究團隊，自主研制出國產(chǎn)化芳綸纖維材料，耐高溫、耐酸耐堿、強度高、自重輕，保障了新一代戰(zhàn)略戰(zhàn)術導彈裝備建設的需要；又緊跟國際先進水平不掉隊，自主研制碳纖維材料，逢山開路、日拱一卒，促進我軍裝備的迭代升級。

　　“回頭看，當初科研條件差、起點低，但我們‘咬定’科技自立自強，踏平一切溝溝坎坎，就這么走過來了，成功了?！蓖跏繉氀哉Z鏗鏘，“先進科技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別人都靠不住?！?br/>

　　“讓我們驕傲的是，我們通過自力更生、以我為主，形成了完全自主知識產(chǎn)權的航天固體動力核心技術體系和工業(yè)體系，實現(xiàn)了關鍵核心技術100%自主可控，杜絕了軍工動力‘心臟病’問題?！秉h的二十大代表、四院院長任全彬說。

　　而材料科學的進步，是未來發(fā)動機取得突破最有希望、最有想象空間的方面之一?！罢业揭环N適用的工質(zhì)以后，《三體》《星球大戰(zhàn)》中遨游星際的科幻場景都可能變成現(xiàn)實?！蹦贻p的四院復合材料研究所研發(fā)中心主任張承雙說。

　　祖國知道我

　　就像航天飛船由成千上萬種零件組成一樣，航天事業(yè)除了需要科研人員的“起屋架梁”，也離不開生產(chǎn)工人的“一磚一瓦”。

　　每一個部件都不能有偏差，每一個步驟都不能有紕漏，每一個小數(shù)點都不能錯，每一個一毫米都不能誤，連一根頭發(fā)絲都是不能亂入的多余物。航天界每一個矚目成就的背后，都有許許多多大國工匠默默無聞的奉獻。

　　“80后”高級技師賈王斌在鏜工組從事數(shù)控加工，在多個技能大賽中名列前茅，能用數(shù)控機床雕刻出鬃毛飛揚的馬、豐采流轉的人像、字帖般的古詩行。他很愛鉆研技術，用他的話說就是“要不斷挖掘設備的潛能，不能把轎車開成三輪車”。

　　20世紀80年代，四院信息化、智能化的種子在輞川大山里萌發(fā)。如今，三維模型代替了手工繪圖，“黑燈工廠”無人值守生產(chǎn)模式代替了工人的“5+2”“白加黑”，自動化生產(chǎn)線“一周的產(chǎn)量頂上過去工人干一年”。

　　近些年，四院每年都會推進多項“手工面對面”生產(chǎn)改革方案，對風險較高的崗位盡量用機器換人，改善生產(chǎn)和工作環(huán)境，提高本質(zhì)安全和質(zhì)量水平。

　　賈王斌的5名徒弟已成為國家技師?！拔覀冞@兒根本不存在‘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巴不得徒弟們都比我強，這樣中國航天才能更強?！辟Z王斌說，每個車間都有自己的“亞文化”，“我們車間的是‘我為尖刀，久經(jīng)磨礪，今朝用我，用我必勝’?！?br/>

　　徐立平大概是四院最知名的一線工人，除了“感動中國”，他還獲得過“時代楷?！薄白蠲缞^斗者”、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等眾多殊榮。

　　其實，四院有一批技術絕倫、經(jīng)歷不凡的“徐立平”。比如總裝車間的劉浩，由他率領裝配出的發(fā)動機，一直保持著產(chǎn)品合格率、靶場飛行成功率100%的紀錄；再比如裝藥車間的池新連，不僅是藥面整形，推進劑裝藥的整個加工流程他都能參與，名副其實的“多專多能”。

　　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由于崗位的特殊性，四院人不會站在舞臺上享受鮮花和掌聲，評職稱、評待遇、發(fā)論文也會受到一些限制。

　　“航二代”曾勇在推進劑膠化崗已經(jīng)干了27年，曾在一場突發(fā)爆炸后挺身而出，到情況不明、兇吉不定的現(xiàn)場排險。他愛看軍事頻道，電視里有閱兵式時從不換臺。透過屏幕，他能看出哪些“鎮(zhèn)國利箭”中有他和同事們出過的一份工，但他已習慣把這份航天人的“專屬榮耀”埋在心里。曾勇記得小時候，父親有時會帶回家一個新臉盆或新茶杯，上面寫著紅彤彤的“二等獎”“成功”“慶?！保⒉磺宄赣H的工作是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

　　那年，凝聚著全體四院人心血的裝填著高能固體推進劑的全尺寸大型發(fā)動機試車成功，幾天后，積勞太久的祝一辰突發(fā)腦溢血，癱瘓在床。多年后，他回憶起新中國成立50周年時，天安門廣場上那場盛大的閱兵式。他靠在沙發(fā)上，目光炯炯，心里淡然：“我們?yōu)閲易龀隽素暙I，外面人肯定不會知道，但是國家……知道我們！”（記者王若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