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保華（左二）帶領愛國擁軍促進會戰(zhàn)友看望慰問抗美援朝老兵，并幫助他們干農活。方春新/攝

　　第一次遇見張保華時，閆飛沒想到“他是來幫助人的”。那是2015年的一次慈善活動，活動主題是為貧困山區(qū)學校捐贈物資。雙眼近乎失明的張保華被人攙扶著上樓梯，一步一挪，走得很慢。同樣來捐助的閆飛看著他驚訝地想，“這樣的人不是需要別人來幫助他嗎？怎么反而去幫助別人了？”

　　他的確不像一名傷殘人士。張保華是退役軍人，離開部隊后自主創(chuàng)業(yè)，經營著一家擁有固定資產520萬元、年銷售額1000多萬元的智能化信息技術企業(yè)。他是各類慈善活動的?？?，退役39年來，為困難群眾、災區(qū)百姓累計捐款100多萬元，持續(xù)捐助270多名殘障、貧困學生順利完成學業(yè)。去年甘肅省慶陽市愛國擁軍促進會成立后，他又擔任會長，在短短不到一年時間里，已幫助230多位退役戰(zhàn)友實現(xiàn)就業(yè)。

　　由于是軍人出身，為人熱情，大多數(shù)時候，張保華會被促進會會員們親切地稱呼為“老班長”。每當這時，這位視力只有0.01的三級傷殘軍人就會聞聲轉頭，笑著望向那團模糊的光影，眼球卻朝著另一個方向。

　　39年來，張保華眼中的世界都是模糊的。他靠記憶走路，所有常規(guī)固定路線以外的出行都需要人引導，否則會被臺階絆倒。參加活動時，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桌簽。

　　入伍第四年，一場高燒奪走了張保華的視力。那是1983年，一次野營拉練中，汽車兵張保華被安排負責運輸當時的“先進裝備”——榴彈炮。

　　擔心汽車和榴彈炮出現(xiàn)意外故障，張保華晚上沒有住在帳篷里，而是直接合衣躺在了草地上，守了裝備一夜。第二天拉練正式開始，張保華拉著榴彈炮沖向演習前線，很快，他感覺身體“暈乎乎的，不大舒服”。

　　年僅20歲的張保華以為只是場普通感冒，沒當回事，“年輕力壯的，過兩天不就好了嗎？”他心想。從演習地域到最近的醫(yī)院來回需要幾天時間，張保華不愿耽誤演習進度，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病情。發(fā)燒燒到41攝氏度時，他偷偷吃了兩片退燒藥，繼續(xù)與戰(zhàn)友一起執(zhí)行任務。

　　6天后演習圓滿結束，張保華咬著牙將汽車順利開回營區(qū)。汽車剛剛停穩(wěn)，張保華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看不清路邊的樹，好像都在來回晃動”。

　　張保華被緊急送往醫(yī)院，經檢查，他的視神經因高燒萎縮，視力僅剩0.02。張保華被評定為三級傷殘軍人，那年12月，服役了4年的張保華帶著一張傷殘軍人證退役，回到老家甘肅慶陽。

　　退役初期，張保華曾被安置在慶陽市郵電局擔任鄉(xiāng)郵員。起先他不愿被“特殊照顧”，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傷情。信件地址看不清，他讓父親幫忙用毛筆抄寫成大字。別人一小時完成的工作，張保華常常要干五六個小時。

　　后來傷情“暴露”，考慮到用眼情況，單位又安排張保華做過鍋爐工、門衛(wèi)、通信員等工作。但近乎全盲的視力畢竟不便，張保華不想“成為單位的累贅”。1998年，他毅然辭職，選擇自主創(chuàng)業(yè)。

　　曾在部隊做過無線電兵的張保華決定開一家通信器材經營部。積蓄不夠，他抵押房產證湊錢。經營部成立初期效益不佳，他想辦法請來當?shù)貙＜易鲋v解，學習各類通信器材的使用方法和銷售思路。晚上專家走后，他就自己摸索。看不清鍵位時，張保華將臉緊緊貼在機器上，捏著電線湊到眼前嘗試連接電源。

　　“我不會別的，就是做事有毅力。雖然眼睛看不見了，但心里不服輸?！睆埍ＨA說，“遇到困難的事，我一定要想辦法挺過去，把它解決掉?！?/p>

　　“挺”到2006年，張保華還清了債務，還注冊成立了甘肅訊通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成為慶陽市首家具有保密資質的通信企業(yè)。如今這個智能化信息技術企業(yè)擁有固定資產520萬元、年銷售額1000多萬元。

　　賺的錢多了，張保華便琢磨著“怎么把錢用到該用的地方去”。他給貧困山區(qū)捐款，希望“能幫助到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第一次捐款時，張保華一次掏出了6000元，幾乎是當時的全部積蓄。那是1996年，尚在郵電局工作的他聽到單位團委介紹，慶陽鄉(xiāng)鎮(zhèn)上還有很多吃不飽飯、上不起學的孩子，“聽著心酸”，就決定幫一幫。

　　當時張保華每年有54元的撫恤金，退役多年他一直攢著沒花，捐款時直接全掏了出來。覺得錢不夠多，他又自貼工資，湊齊了6000元。為了這筆家中僅有的積蓄，張保華的愛人還和他大吵了一架，張保華卻堅持捐助。

　　“我是個軍人，國家關心照顧我，我就應該把這筆錢用在最需要的地方?！睆埍ＨA斬釘截鐵地說，“不管有沒有退役，我都要像個軍人一樣，老百姓有困難了，我就應該第一個站出來?！?/p>

　　從那以后，“幫助他人”成了張保華心中最重要的事。只要聽說哪里有災情疫情，張保華都會立即聯(lián)系相關部門捐助物資。每年他隨當?shù)丶t十字會、團委、婦聯(lián)、教育局等部門到山區(qū)學校慰問捐助中小學生，公司賺的錢多半投到這些方面。退役撫恤金連年上漲，至今已積累50多萬元，張保華全部捐給了山區(qū)學生和困難群體。

　　同為退役軍人的閆飛有時會感嘆，張保華就像“黑暗里的火炬”?！八约旱氖澜缫黄诎担瑓s總是在照亮別人?！遍Z飛不由感慨，“他實在是個大好人！”

　　閆飛至今記得，一次捐助活動，他陪同張保華前往貧困山區(qū)學校捐贈物資。學校位置偏遠，山路難走，他們從上午8點出發(fā)，一直走到下午3點。

　　抵達學校時，學校邀請他們一行先吃飯，張保華卻拒絕了。他立即組織大家開展捐助活動，兩個小時后活動結束，張保華又餓著肚子帶頭離開，等到回到慶陽時，已經是半夜12點多。

　　“我是個退役軍人，我應該為國家作貢獻，而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睆埍ＨA解釋說。這是他保留至今的出行習慣，無論走到哪里考察或辦活動，絕不在老鄉(xiāng)家吃飯，絕不收老鄉(xiāng)送的土特產。

　　有時張保華會覺得自己還是“部隊的人”，“一朝穿軍裝，一輩子退伍不褪色”。他至今感念從軍的那段時光，常說“是國家和部隊給了我堅強的品格和堅定的意志，沒有部隊培養(yǎng)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應該把我的一切回報給社會”。

　　2019年，慶陽市退役軍人事務局成立，張保華受到啟發(fā)，又將注意力投向了“幫助退役戰(zhàn)友”?！耙恍?zhàn)友退役后生活困難，或想要自主創(chuàng)業(yè)沒有條件。我是過來人，理應幫一幫大家。”張保華說，為此，他決定成立一個“專為退役軍人排憂解難”的愛國擁軍促進會。

　　沒有人力物力，張保華就自掏腰包，租下400平方米的寫字樓辦公室用作“活動基地”，又拉來兩三個關系不錯的戰(zhàn)友一起商議討論。沒有經驗，他四處打聽，得知鄰市有類似組織后專程前去考察學習，向相關工作人員取經求教。

　　閆飛就是張保華拉來的“合伙人”之一，后來成為促進會的理事。他記得籌備階段，有人建議將“活動基地”建成辦公用格子間，張保華卻反對，要將其改建為宣傳慶陽革命歷史與精神的展陳室，“把地方騰出來干更有意義的事”。為了深入挖掘慶陽歷史，張保華帶著子女和戰(zhàn)友，走訪了包括陜西、山西、寧夏在內的幾個相關省份，收集歷史文物，記錄歷史故事。

　　走訪大多在村里，村路不好走，張保華就扶著兒子或戰(zhàn)友的手臂，一步步試探著往前挪動。閆飛記得2019年夏天，他們到田間地頭尋訪老紅軍后代，張保華穿著白襯衣在垅上小心翼翼地走，汗水浸透了他的整個后背。

　　近4個月時間，他們收集了1300多幅歷史圖片、300多件實物、90多枚軍功章，建起一座紅色文化展廳。一同建起的還有戰(zhàn)友書畫室、“退役軍人之家”。張保華在這里為老戰(zhàn)友們講解最新的退役軍人優(yōu)待政策，遇到不符合安置條件的，他總會主動關注，發(fā)動促進會幫忙解決工作問題。

　　促進會成立不久后，張保華曾遇到一位傷殘退役軍人。老兵退役后四處打工，一次事故造成他高位截癱，下半身癱瘓。聽說這一情況后，張保華主動找上門去，向老戰(zhàn)友了解情況，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得知老兵想要自己創(chuàng)業(yè)開工廠，張保華立刻包攬了所有手續(xù)辦理工作。他借助促進會平臺聯(lián)系當?shù)貧埪?lián)、民政局，發(fā)動會員老兵們一起幫忙辦手續(xù)、走流程。“折騰”了幾個月，手續(xù)辦好后，張保華利用個人關系聯(lián)系到一個待轉讓的工廠，便自掏腰包買下來交給老戰(zhàn)友。等到廠子開起來，產品銷售又成了張保華最操心的事。

　　“有時候同事都‘抱怨’，說我對別人的事比自己的廠子還上心?！睆埍ＨA笑著說，“可人不能總想著自己啊。你有一杯水，只能解決自己的需求，但如果開鑿一條河，就能滋養(yǎng)更多人?！?/p>

　　如今，在張保華的帶動下，促進會會員已由最初的3人增長到700多人，發(fā)展會員單位80余家。每年國慶、“八一”等重大節(jié)日，促進會的退役老兵們會自發(fā)組團慰問老紅軍戰(zhàn)士、抗美援朝老兵。慶陽市政府的朋友曾向張保華感慨，“有你在，老兵們都擰成了一股繩，像火炬一樣在發(fā)光發(fā)熱”。

　　2020年年初，新冠肺炎疫情阻擊戰(zhàn)打響，張保華第一時間以公司名義，自費向武漢抗疫一線捐款捐物。他還為甘肅援鄂醫(yī)療隊中的所有慶陽醫(yī)護人員，每人贈送一臺筆記本電腦方便他們工作。在他的組織帶動下，愛國擁軍促進會中的幾十位退役老兵集體寫下聯(lián)名“請戰(zhàn)書”，向慶陽市委市政府請戰(zhàn)，前往抗疫一線各崗位進行支援。

　　“軍人就要為百姓服務。幫助別人，比我自己成功更快樂?！睆埍ＨA常常這樣說。盡管在“黑暗”中待了39年，但張保華仍覺得，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曾是一名軍人，一輩子都在做軍人該做的事”。

　　“如果人生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當兵，還會作和過去同樣的選擇。”59歲的張保華說，他至今珍藏著過去那身老式軍裝，每次參加重大活動都會找出來穿上，“因為穿軍裝的感覺最好。無論走到哪里，我永遠是一個兵?！?/p>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鄭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