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20-12-23 15:12 | 來源:光明日報 2014年05月16日 12版 | 查看:1524次
某件事(圖中先生原型為夏丏尊) 資料圖片
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 資料圖片
【編者按】
今年是豐子愷誕辰116周年。為了讓讀者重溫先生的藝術(shù)成就,從去年始,海豚出版社陸續(xù)出版了16卷本的《緣緣堂書叢》。眾所周知,“緣緣堂”不僅是豐子愷的現(xiàn)實家園,更是他的精神歸宿。他不僅幾次撰文描述緣緣堂,還將自己的文章一再以“緣緣堂”的名義結(jié)集出版,如《緣緣堂隨筆》《緣緣堂再筆》《緣緣堂新筆》和《緣緣堂續(xù)筆》。本文作者系海豚出版社社長,重讀、重編豐子愷的作品后,生發(fā)出內(nèi)心的呼喚。
緣緣堂之戀
豐子愷先生的家鄉(xiāng),在石門縣玉溪鎮(zhèn)(今浙江省桐鄉(xiāng)市石門鎮(zhèn))。那里有他許多生活的記憶,還有那所讓他一生牽掛的居所——緣緣堂。緣緣堂建于1932年秋,是子愷先生在母親留下的一處平房基地上,親自設計建造的一處中國式樓房。他曾經(jīng)深情地對“緣緣堂”說:“因為你處在石門灣這個古風的小市鎮(zhèn)中,所以我不給你穿洋裝,而給你穿最合適的中國裝,使你與環(huán)境調(diào)和。因為你不穿洋裝,所以我不給你配置摩登家具,而親繪圖樣,請木工特制最合適的中國式家具,使你內(nèi)外完全調(diào)和。”
其實子愷先生生逢亂世,四處漂泊,留下名分的居所不少,像遵義的星漢樓、上海的日月樓,還有那么多未獲名分的“行宮”云云。但是在子愷先生的心中,只有緣緣堂重如泰山。1938年1月,當日軍炮火將緣緣堂夷為平地的時候,逃亡中的子愷先生,聞訊悲憤萬分,他后來寫文章的標題,即有《還我緣緣堂》和《告緣緣堂在天之靈》;他甚至在《辭緣緣堂》一文中寫道:“秦始皇要拿阿房宮來同我交換,石季倫愿把金谷園和我對調(diào),我絕不同意?!?/p>
緣緣堂緣起
子愷先生將緣緣堂看得如此之重,發(fā)端的原因,卻在這兩個“緣”字之上。其實在1926年秋,這個名字就有了。那時子愷先生在上海居住,弘一法師云游經(jīng)過上海,來到豐子愷家中探望。子愷請弘一法師為自己的寓所命名,法師讓他將自己喜歡而又可以互相搭配的字,寫在一個個小方紙上,團成許多小紙團,撒在釋迦牟尼畫像前的供桌上。他讓子愷拿兩次鬮,結(jié)果拆開來一看,兩個都是“緣”字,于是就將寓所命名為“緣緣堂”。子愷當即請弘一法師寫了一幅橫匾,掛在上海的寓所中。翌年9月,子愷發(fā)愿,要拜弘一法師為師,皈依佛教,法名“嬰行”,地點就在上海緣緣堂中。后來,子愷先生說,緣緣堂是有靈的,這個“靈”一直跟隨他六七年,直到1932年,子愷先生在家鄉(xiāng)那座房子建成,“緣緣堂”才算真正落地。
由此說到子愷先生與弘一法師的關(guān)系。早在1914年,子愷在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讀書時,為他講音樂和繪畫課的老師,就是李叔同先生。當時李先生名氣很大,他創(chuàng)作的歌曲《祖國歌》和《送別》,實在讓子愷傾倒。他曾經(jīng)這樣贊揚李叔同:“其國文比國文先生更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更高,其歷史比歷史先生更高,其常識比博物先生更富,又是書法金石的專家,中國話劇的鼻祖。他不是只能教圖畫音樂,他是拿許多別的學問為背景而教他的圖畫音樂?!?/p>
在這樣的教育環(huán)境中,子愷深受李叔同沐浴。他后來深情地說,李先生的教育,是“爸爸的教育”;另一位夏丏尊先生,是“媽媽的教育”。突然有一天晚上,李先生對子愷說,你的畫進步很快,我在南京和杭州兩處教課,沒有見過像你這樣進步快速的人。子愷說:“我聽到他這兩句話,猶如暮春的柳絮受了一陣強烈的東風,要大變方向而突進了?!睆拇俗訍鸫蚨ㄖ饕鈱iT學畫,一生未變。
緣緣堂隨筆
其實很早的時候,子愷先生的才華,就已經(jīng)顯露出來。那是在1924年,朱自清與俞平伯合辦《我們的七月》,當時正在春暉中學任教的子愷先生,奉上他的漫畫《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由此成名。當時鄭振鐸先生在編《文學周報》,經(jīng)常向子愷先生索畫,做插圖。后來,鄭先生干脆在一個周日,與葉圣陶、胡愈之一同,來到子愷先生的住所,來看子愷的畫作。那真是天才的創(chuàng)作啊,他們被驚住了。鄭振鐸后來寫道:“當我坐火車回家時,手里夾著一大捆的子愷的漫畫,心里感著一種新鮮的如占領(lǐng)了一塊新地般的愉悅?!?/p>
當然,漫畫只是子愷先生藝術(shù)成就的一部分,不久他的文學才華與學術(shù)才華也顯現(xiàn)出來。1925年,子愷先生的第一本譯著《苦悶的象征》在商務印書館出版;1931年1月,開明書店出版了他的第一部散文集《緣緣堂隨筆》。此后有了緣緣堂,子愷先生有了自己的精神依托,創(chuàng)作天地頓時寬闊起來。作畫與做文章、做學問并駕齊驅(qū),一步步走向極高的境界。于是在緣緣堂,短短的幾年間,子愷先生的創(chuàng)作進入噴發(fā)期,漫畫集、隨筆集、文藝論著和譯著,有20余部。諸如《云霓》《人間相》《都會之首》《子愷小品集》《緣緣堂再筆》《世界大音樂家與名曲》等,以此確立了子愷先生藝術(shù)大師的地位。
緣緣堂品格
子愷先生的才華有口皆碑,其實他的品格也讓人感動。先說他的“童心”,他是兒童的崇拜者,他說自己的心,始終被四件事情占據(jù)著:天上的神明與星辰,人間的藝術(shù)與兒童。這一點也與弘一法師的教導有關(guān)。李叔同先生出家之前,曾經(jīng)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李嬰”;后來他為子愷取法名為“嬰行”,取意所在,十分清楚。馬一浮先生曾經(jīng)贊嘆子愷漫畫藝術(shù):“然藝之獨絕者往往超出情識之表,乃與嬰兒為近?!边@些都是點破了子愷先生的藝術(shù)本質(zhì)。
再說子愷先生的“血性”,此為中國傳統(tǒng)正派文人的脊梁。有一次談到周作人,子愷先生說:“我出走是很猶豫的、反復的,是舍不得的,我的書都在那里??!我為什么最后下決心帶著全家逃亡,把‘緣緣堂’丟掉了、不要了呢?別人不理解周作人之所以做漢奸,我理解。周作人就是因為舍不得他北平的‘緣緣堂’,因為舍不得,他就沒有出走。日本人利用了他,由此變成了漢奸。這是前車之鑒,我無論如何不能做漢奸。精神的、物質(zhì)的財產(chǎn)我全部丟掉,就是因為不能做漢奸?!?/p>
及此,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只是內(nèi)心中呼喚著:民族的脊梁啊,愿緣緣堂早日歸來!由此也想到子愷先生抗日流亡時的《辭緣緣堂二首》。今日看去,那情懷讓人如墜五里云霧之中,飄兮渺兮,依然追望不已。其一云:“江南春盡日西斜,血雨腥風卷落花。我有馨香攜滿袖,將求麟鳳向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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