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陳典宏　通訊員　駱　瑤　葉津華

訓練間隙，老班長和新任班長促膝談心，交流工作經(jīng)驗。駱 瑤攝

　　談心，是我軍開展經(jīng)常性思想工作的一個重要“法寶”。各級首長機關很重視，基層營連天天抓落實，但談心效果究竟如何？在調(diào)查中，記者發(fā)現(xiàn)了一些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

　　有的帶兵人滿口大道理，只滿足于“談了”，而不看“談得如何”；有的帶兵人自己背著“思想包袱”，卻去給別人“卸包袱”；還有的帶兵人只注重交流的方式從“土”變“洋”、從“面對面”變“鍵對鍵”，卻忽視了談心的內(nèi)容，越談反而離兵越遠……

　　針對個別單位的談心工作現(xiàn)狀，有這樣一首打油詩：不出問題不談心，不找上門不談心，談起心來不上心，出了問題才鬧心。

　　一路采訪，一路觀察，記者聽到許多基層官兵對談心話題的困惑和思考，也看到了他們的創(chuàng)新和探索。

　　帶兵有感情，談心才走心；官兵一條心，才能越談越貼心。本期和下一期《軍營觀察》，我們聚焦談心這個老話題，共同關注和探索新時期基層開展談心工作那些事。

　　一邊是交心交流的迫切需要，一邊是談不出來、不會談的尷尬

　　上任沒幾天，某連指導員就與全連人員談了個遍，慢的半個小時，快的僅數(shù)分鐘。一天晚上，從看完新聞聯(lián)播到點名前，進出指導員房間的就有6名戰(zhàn)士。

　　從外單位調(diào)任新連隊，這名指導員對戰(zhàn)士最初的了解幾乎全部來自花名冊。談心的開場，往往是指導員確認戰(zhàn)士的基本信息，隨后就是詢問家里情況、下一步打算等。我問你答，填滿“知兵錄”上未顯示的那些信息后，雙方常常陷入“尬聊”。

　　指導員辦公桌前這把椅子，隨著戰(zhàn)士的進進出出，熱了冷，冷了又熱。

　　后來，大部分戰(zhàn)士都表示，不愿再坐上那張椅子，因為感覺“如坐針氈，像犯了事兒”。

　　談心難交心，這樣的情況并非個例。

　　談心是做好經(jīng)常性思想工作的一種隨機教育方法。談心，是打開心靈的鑰匙，是經(jīng)常性思想工作的有效手段，也是我軍政治工作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其目的是交流思想、增進了解、融洽感情、提高覺悟。

　　為確保談心制度有效落實，一些基層部隊專門規(guī)范配發(fā)了《談心記錄本》。然而，談心要談到什么程度，很難做出硬性要求，談心的效果也沒有衡量指標。這也導致一些談心僅僅停留在紙面記錄上。

　　顯然，一些戰(zhàn)士對這種“紙上談心”并不買賬，認為被作為“談心對象”記錄在本子上，“就像被調(diào)查問詢，不光彩”。一名新戰(zhàn)士得知自己和指導員談心時說的話被記錄在《談心記錄本》上之后，表示“以后不會再吐露心聲”。

　　除了記錄本這個尷尬的存在，另一個現(xiàn)象也引人深思。第75集團軍某旅宣傳科科長張政庭介紹，基層干部基本上都沒有受過談心方面的系統(tǒng)培訓，也很少有人覺得談心需要培訓，“不就是聊天嘛，誰還不會聊天呢？”

　　然而，現(xiàn)實是一些帶兵人說起理來“高大上”，開口閉口“想當年”，關心問候“老三樣”，不管跟誰談，都是“一個調(diào)”；不管談什么，都是“老一套”。

　　不少基層干部不懂談心的技巧，缺乏對官兵不同性格特點的研究，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結(jié)果不但官兵心里疙瘩沒解決，反而令問題加劇。

　　“關于怎么談心，我還被戰(zhàn)士‘指導’過！”某連指導員說起他剛上任時的一段經(jīng)歷——

　　面對具有鮮明網(wǎng)絡時代特征的“拇指一族”，這名指導員發(fā)現(xiàn)自己腦中的“詞庫”不夠用，聊上三兩句后就跟不上戰(zhàn)士們的節(jié)奏。大家一致認為他是個“話題終結(jié)者”。

　　“不怕訓練搞得猛，只怕談心談得深?！辈稍L中，某旅四級軍士長小張眉頭緊鎖，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比武集訓那么苦，都沒把我難倒。倒是談心，像一座大山壓在我心里?！痹诒任渲卸啻握饖Z銀的他，對一個場景記憶猶新。

　　在軍旅生涯的第5個年頭，他和自己最信任的一位排長聊天時，無意中透露了“想回家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誰承想，第二天，他正在訓練場上熱身，突然被叫回了連隊。

　　一個上午，教導員、指導員、排長輪番上陣做思想工作，目的只有一個：把這名訓練尖子留下來。

　　“其實，當時我也就隨口一說，并非真的要走?！边@場談心讓他談“怕”了。從此，一涉及今后打算這類問題時，他要么避而不談，要么“顧左右而言他”。

　　一邊是交心交流的迫切需要，一邊卻是談不出來、不會談的尷尬。調(diào)查中，有近四成戰(zhàn)士反映，他們談心時“說一半藏一半”，說的大多是積極正面的話，藏的是真實想法和情感。

　　“有問題，才去談心；沒問題，也沒什么好談的?！边@種錯誤認識，在基層還有一定市場。一些帶兵人把談心當作問題發(fā)生后“亡羊補牢”的手段，而沒有當作排除隱患的必要做法。

　　問了很多問題，講了很多道理，并不等于談好了

　　某連指導員，原來是一名機關干事。到連隊任職后，他格外重視談心交心工作，特別關注個別人的思想轉(zhuǎn)化。

　　了解到戰(zhàn)士小李性格內(nèi)向、怕吃苦等情況后，指導員決定制造個“機會”跟小李談談心。

　　那天晚上，小李正在站崗，他隨意走過去跟小李聊了起來。他倆越聊越投機，指導員就趁熱打鐵、順藤摸瓜。小李也敞開心扉，談到了自己的家庭以及入伍前的經(jīng)歷。

　　小李提及自己從小衣食無憂，沒吃過什么苦頭。指導員馬上展開現(xiàn)場教育說：“要勇于跳出舒適區(qū)，多逼自己成長?！?/span>

　　小李談到自己喜歡一個人訓練時，指導員當即引導說：“融入團體才能實現(xiàn)個人的更好發(fā)展。”

　　就這樣，一次不長的談心，小李被打斷了5次。指導員問了很多問題，也講了很多道理，可最后談心“卡住了”，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無計可施的指導員去找教導員陳軍訴苦。陳教導員反復提醒、復盤，這名指導員才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原來自己在談心前，就已經(jīng)給小李“畫好了像”，與其說是談心交心，不如說是一次調(diào)查問詢和批評教育。

　　“你站在人家對立面，換成是我，我也不會接受?！标惤虒T說。

　　“如果帶兵人的‘雷達’捕捉不到戰(zhàn)士的心靈‘電波’，關愛的‘細雨’滋潤不到戰(zhàn)士的思想‘心田’，就很難實現(xiàn)心貼心的交流?！边@是第75集團軍某旅政治工作部主任陳銀波多年基層工作經(jīng)驗的總結(jié)。

　　某旅群眾性練兵比武前夕，種子選手、上士小李找到指導員報告：“比武時間和我外出考駕照沖突?！?/span>

　　這名指導員認為自己與小李共處快3年了，彼此知根知底，便直接批評他說：“你不該把私事放在公事前面。現(xiàn)在要先把心思精力放在訓練上?！?/span>

　　道理講了一大通，可小李卻認為指導員沒把他當“自己人”，不為他著想。

　　后來，小李在比武中遭到淘汰。指導員又找他談心，結(jié)果可想而知——不歡而散。

　　記者走訪某旅多個連隊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帶兵人都想談好心，也嘗試了不少談心的方法，但總感到談心的效果不盡如人意。

　　一名指導員感慨：“每次談心，明明該問的問題也問了，該講的道理也講了，可就是談不到戰(zhàn)士的心里去?！?/span>

　　問題的癥結(jié)到底出在哪？記者與官兵深入交談發(fā)現(xiàn)，基層營連中那些無效的談心有一些典型表現(xiàn)——

　　有的人為談心而談心，為落實要求去談心，象征性地問幾個問題，沒有感情交流；

　　有的人把批評當談心，還沒聽完對方的話，就根據(jù)第一印象進行評估，作出不合理的倉促評斷；

　　有的人不厭其煩地詢問說教那些有“思想疙瘩”的戰(zhàn)士，而沒有放低身段耐心傾聽對方訴求；

　　有的人習慣“檢察官式”的談心，戰(zhàn)士說每一句話前都得掂量掂量……

　　“如果心態(tài)上居高臨下，觀念上無法接軌，又怎能打開心鎖，把工作做到戰(zhàn)士心坎上？”陳銀波認為，談心說到底就是心的碰撞，解思想疙瘩，破疑難困惑，穩(wěn)心理情緒。

　　好比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撥動心弦才能談得深入。反之，問得再多，說得再好，效果可能越差。

　　“如果我不多講些，起不到主導作用，任由官兵海闊天空地發(fā)揮，那不是我的失敗嗎？”對此，一位指導員也拋出了自己的苦惱。

　　“這是典型的以自我為中心?！蹦陈妙I導坦言，一些帶兵人與官兵談心時往往預先設定好主題，而沒有真正以對方為中心。如此一來，恰恰拋開了交流中最重要的東西——對方的現(xiàn)實需求和情感基礎。

　　在某連指導員鄭旭看來：“談心不是博弈，不能追求輸贏，需要慢工出細活。”

　　有時候，并不是說得“不夠”，恰恰是說得“太多”

　　從機關到連隊任職后，指導員朱志鵬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把全連官兵的心凝聚在一起。

　　談心是個好辦法。不久后，連隊發(fā)起了大談心活動。這位喜歡閱讀《演講與口才》的指導員深諳談心的技巧。于是，他精心準備了一堂關于溝通交流的課，專門傳授給全連的干部骨干。

　　“談心不僅是連長、指導員的事。如果總是少數(shù)幾名干部和戰(zhàn)士談，無形中大家會產(chǎn)生一定的壓力，還容易形成‘話語疲勞’?！敝熘笇T覺得自己的做法很科學。但一段時間過后，談心的效果并不佳。

　　朱指導員在反思，也在嘗試改變。不久，老兵退伍季，他嘗試了一個新辦法——開懇談會，集體談心。

　　為了這次集體談心，他沒少做功課。會前，他專門找來下士湯建雄，鼓勵他帶頭講真話、說實話，給連隊“挑挑刺”。

　　一開始，湯建雄果然帶頭“開了炮”。結(jié)果，戰(zhàn)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指導員“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接下來的發(fā)言，大家還是很謹慎，說的都是面上的話，表現(xiàn)得“理性而有分寸”。盡管如此，朱志鵬仍耐著性子聆聽。

　　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不知道從誰開始，老兵們談開了，甚至連指導員和連長的“缺點”也被點了出來。整個會議室的氣氛，越來越活躍。

　　“老兵們‘挑刺’的背后，是對連隊發(fā)自內(nèi)心的愛。”一場懇談會下來，朱志鵬收獲頗豐——人才培養(yǎng)使用斷茬、個別骨干“耍特權”等10余條阻礙連隊發(fā)展建設的問題被揪了出來，連隊的凝聚力在“吐槽”中更強了。

　　“其實，很多時候，不是我們說得不夠多，恰恰是因為我們說得太多。”在某炮兵營教導員王貴看來，談心者要盡可能地展示出愿意傾聽的姿態(tài)，建立一個足夠安全的場所和環(huán)境，讓對方敢于表達真情實感，甚至主動反映情況。

　　“充分尊重并耐心傾聽，本身就是一種談心的方式?！蹦尺B指導員郭長卿說。

　　去年8月，剛休完事假歸隊的中士小林，在一次機關的檢查中被發(fā)現(xiàn)違規(guī)使用手機。

　　小林平時表現(xiàn)不錯，過去從未有過違規(guī)違紀行為。而且，他剛參加完選晉中士考核。這個時候犯錯，背后會不會有什么隱情？

　　郭指導員當即私下交代幾名骨干接連去找小林“開導”，可小林就是一言不發(fā)。

　　讓人沒想到的是，不久后，小林就把一紙退伍申請書塞到了郭指導員手上。

　　“每次談心，他都表現(xiàn)得相當積極正面。誰知他卻……”看著小林遞交的退伍申請書，郭指導員措手不及。

　　這一次，郭指導員沒有“大道理套小道理”地講，而是平心靜氣地聽小林說。

　　將心比心，小林這才道出實情：原來他那次違規(guī)使用手機，是在和家里商量“去留”問題。前段時間休假回家，他發(fā)現(xiàn)奶奶生了重病身邊無人照顧，一時萌生了退伍回家照顧奶奶的念頭。

　　“我認為，談心并不能解決我的家庭問題。這種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泵鎸φ嬲\聆聽他傾訴的指導員，小林最后才透露只言片語。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一些戰(zhàn)士排斥談心，因為他們覺得一旦自己“被談心”了，在別人眼中自己就是有問題、犯了錯。

　　“一些帶兵人往往先入為主，卻忽略了戰(zhàn)士的真實想法?！蹦陈貌筷牴芾砜茀⒅\梁旭杰談到，談心更多時候需要用心傾聽，談得恰到好處才容易打開戰(zhàn)士的“心鎖”。

　　“拿著本子正襟危坐，戰(zhàn)士能跟你掏心窩子嗎？”某旅政治工作部主任陸軼坦言，帶兵人能聽善聽、不抓辮子、不打棍子，才能營造暢所欲言的氛圍，才能走到戰(zhàn)士心里去。

　　談心，先學會有效傾聽

　　張 勃

　　談心是官兵之間進行思想和感情交流最直接、最常用、最有效的方式，對增進官兵感情、及時化解矛盾、密切內(nèi)部關系、促進安全穩(wěn)定，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蘇格拉底說過：“自然賦予人類一張嘴、兩只耳朵，就是讓我們多聽少說。”談心亦然，要想通過對話去影響他人，必須先學會有效傾聽。傾聽，不僅能夠充分收集情況信息，識別談心對象的情緒訴求，提高表達的針對性，也能為即將開始的對話營造足夠信任的氛圍。

　　心理學表明，當個體感受到被別人傾聽時，他們也會更細心地關注自己的表達，更開放地評估和澄清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除此之外，他們也會減輕防御和抵觸心理，更愿意聽取別人意見。

　　談心，有時不一定要拿出多少高人一籌的真知灼見，真誠耐心的傾聽往往就能事半功倍。

　　有效傾聽，首先要真誠，真誠才能聽到心聲。毛澤東在《論持久戰(zhàn)》中就深刻指出：“很多人對于官兵關系、軍民關系弄不好，以為是方法不對，我總告訴他們是根本態(tài)度（或根本宗旨）問題，這態(tài)度就是尊重士兵和尊重人民?！闭勑恼咭獔猿制降仍瓌t，通過適當?shù)难哉Z和行為向?qū)Ψ奖磉_尊重、友善和理解，使談心對象感受到真心誠意。

　　有效傾聽，也要適當共情，理解和體驗對方的處境和感受。談心不是博弈，不需要抓住某個細節(jié)展開咄咄逼人的辯論，而要通過換位思考準確把握談心對象的感受，建立和諧的對話關系，釋放溫暖的信號。談心前，談心者不僅要對談心對象的性格特點、興趣愛好、成長閱歷等基本情況了如指掌，還要動態(tài)了解其不同時期不同任務階段的心理想法、內(nèi)心訴求。

　　有效傾聽，還應給予恰當?shù)姆答?，這也是區(qū)別于無效傾聽的關鍵。談心者要積極參與到交流中去，表達出對談心對象的關心關注。談心本來就是圍繞問題展開的，即使對方語帶偏激，談心者也要本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原則，及時恰當?shù)亟o予回應和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