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80年代的邊境作戰(zhàn)中，戰(zhàn)斗英雄楊仕春永遠失去了雙腿。在那個崇拜英雄的年代，美麗女子艾麗義無反顧地嫁給了這位傷殘軍人。綿綿25載，無論是鮮花圍繞還是風雨如晦，兩人始終不離不棄，共同堅守生活的陣地。

　　到底是怎樣一種力量，讓這首愛情奏鳴曲具有如此歷久彌新的動人音調？

　　浪漫的柔板——

　　“他的雙腿是為了保衛(wèi)祖國失去的，這樣的人更值得愛！”

　　殘酷的戰(zhàn)爭，讓他失去了雙腿，相戀兩年的女友另擇高枝。

　　楊仕春雙眼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內心在流血：這輩子恐怕很難找到人生伴侶了！

　　老天關上了一扇門，卻給你打開了一扇窗。躺在病床的楊仕春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福建松溪，一位妙齡少女正在向他走來。

　　說起來，艾麗跟楊仕春算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戚，她母親是楊仕春外婆的養(yǎng)女，不過兩人打小沒見過面。一天，艾麗在外婆家見到一張軍人的照片，“那是你表哥，在前線作戰(zhàn)負了傷，是個戰(zhàn)斗英雄！”從昆明探望楊仕春剛回來的舅媽說。

　　懷著對英雄的崇敬，艾麗給楊仕春寫了封信，鴻雁傳書，兩人互相有了好感。但他們的交往遭到了艾麗家人的強烈反對，父親說：“他是個軍官，為什么喜歡你一個農(nóng)村女孩，肯定是受了很嚴重的傷。不要拿下輩子的幸福做賭注?！睘樗┳“惖男?，家人在同村給她物色了一個小伙子，人很能干，家庭條件也不錯?？砂惖男睦镏挥袟钍舜骸?/p>

　　不久，楊仕春轉到杭州117醫(yī)院療傷。1985年8月5日，艾麗瞞著家人，和楊仕春的妹妹專程趕到杭州看望他。

　　當艾麗帶著少女的羞澀見到楊仕春時，心里“咯噔”了一下：坐在輪椅上的他，兩只褲管空蕩蕩的，一只手還吊著繃帶！

　　遲疑間，楊仕春爽朗地笑著和她們打招呼，看不出一點痛苦和悲傷。“他真是個硬漢子！”艾麗暗自嘆服。

　　第二天，她們跟著楊仕春一起回連隊，剛到門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夾道歡迎的戰(zhàn)士沖上來抱著他痛哭，一個勁地喊“排長、排長”。感人的場景，讓艾麗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那一刻，艾麗產(chǎn)生了留下來的念頭。

　　楊仕春勸艾麗說：“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跟著我會受一輩子苦的，你再好好考慮考慮。”與此同時，艾麗的家人也發(fā)來電報，以父親病重為由催她回去。幾夜的輾轉，艾麗想明白了：“楊仕春的雙腿是為了保衛(wèi)祖國失去的，這樣的人更值得愛！”

　　正如歌兒唱得那樣：“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就是我們的選擇。”這年國慶節(jié)，部隊為他倆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戰(zhàn)士們排著隊眼含熱淚敬禮敬酒，幸福洋溢在他倆的臉上。

　　沉重的慢板——

　　“是她用雙手支撐起了這個家，沒有她的吃苦耐勞，這個家早就散了！”

　　俗話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家里有位殘疾人，這“經(jīng)”念起來格外難。

　　和楊仕春結婚，艾麗是做好了吃苦準備的，但“苦的當量”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失去了雙腿，楊仕春連洗澡和上廁所都需要照料。返回部隊的頭幾年，家里只有一間房子，洗澡沒地方。夏天，艾麗天天背他到公用的洗漱間洗澡；冬天，艾麗從離家100多米遠的水房一桶一桶地拎水，一壺一壺地燒開，調好水溫后再把他背過去扶進水盆。最難的是洗完之后把他從盆里抱出來，又濕又滑又沉，多少次艾麗和他一塊摔倒，兩人抱頭痛哭，生活咋就這么艱難……

　　有一次，楊仕春心疼艾麗，一個人爬到洗漱間的水泥臺上準備自己洗，一不小心摔了下來，雙腿殘端猛地撞到水泥地上，痛得臉都變了形。趕來的艾麗淚如泉涌，抱著他又是一陣哇哇大哭。

　　家里沒有衛(wèi)生間，公用廁所在200多米之外，都是長條的蹲坑。楊仕春用舊方凳改做了一個坐便器，每次上廁所都由艾麗幫他提過去放好，然后在外面等著。一個下雨天，廁所地面滑，坐便器滑了出去，楊仕春摔倒在地，掙扎了好長時間也爬不起來。艾麗跑進廁所把他拖起來，然后強忍眼淚，提來熱水，幫他沖洗擦拭。

　　在老家松溪陪楊仕春養(yǎng)傷期間，為節(jié)省家庭開支，艾麗一有空就到附近的山上砍柴，就連懷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也沒中斷。每次挑著百余斤重的柴下山，艾麗累得腰酸背痛，兩腿發(fā)軟。一天，楊仕春忍不住發(fā)了脾氣：“你這樣不要命，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還不都怨你，別的女人懷孕，老公都侍候的好好的，而我還要侍候你！”多日的委屈化做雨點般的拳頭，輕落在楊仕春的身上，夫妻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1992年冬，夫妻倆重新回到部隊。兩個孩子要上學，楊仕春要到浙江中醫(yī)學院學習，家中經(jīng)常捉襟見肘。為貼補家用，艾麗開始起早貪黑地“練攤”，賣過菜，也倒騰過服裝，吃盡了苦，卻賺不了幾個錢。后來，艾麗隨軍的事終于解決了，她進了師里的藥廠。

　　患難見真情，烈火見真金。20多年來，艾麗忍住淚水，辛苦付出，親手創(chuàng)造了家的溫馨。她總要讓楊仕春出門穿上干干凈凈的衣服，回家吃上熱熱乎乎的飯菜，晚上睡上暖暖和和的被褥。

　　“我要感謝妻子，是她用雙手支撐起了這個家，沒有她的吃苦耐勞，這個家早就散了！”楊仕春閃著淚光說。

如歌的行板——

　　“如果沒有她的理解和包容，我今天就無法挺直胸膛做人！”

　　“當年跟你老公一起負傷的戰(zhàn)士早就享受副師待遇了，而你老公還是個‘副團’，還不快去找領導說說！”有些人常替楊仕春的進步慢鳴不平。

　　艾麗聽后很不是滋味，回家抱怨：“就你是個死腦筋，別人能行，為啥你就不行？”

　　每當此時，楊仕春總是說：“我能活到今天就賺了，別太在乎官大官小?！?/p>

　　時間一長，艾麗也慢慢想通了，覺得楊仕春講得有道理。誰要是再給她嘀咕這事，她就說：“我不在乎楊仕春當個什么官，只在乎他是我丈夫，活得健康、幸福！”

　　艾麗在師藥廠工作期間，主要任務是沖洗藥瓶。這是個苦活累活，一天幾千個瓶子洗下來，手泡得失去了知覺，腰也累得直不起來。一些姐妹對艾麗說：“你丈夫是英雄，讓他找組織反映反映，幫你換個工作?！碑敯惏堰@個想法跟楊仕春講后，他想了很久，說：“別拿英雄做籌碼，影響不好。藥廠離家近，接送孩子也方便，雖然苦點，但也是一份工作。”艾麗不氣不惱，仍然積極地上班工作。“英雄是過去的事了。人家能洗瓶子，我就能洗瓶子?！?/p>

　　1999年，考慮到楊仕春生活不便，組織上安排艾麗不用再上班，專心照顧老楊，每月發(fā)給她364元基本工資。10多年過去了，艾麗還是每個月拿著364元。

　　“能不能找領導打聲招呼增加一點？”艾麗吹起了枕邊風。楊仕春搖搖頭：“日子過得去就行了，領導有領導的難處，我們要理解?！?/p>

　　“你呀，就是好面子，寧愿自己苦著累著，也不愿向組織開口?！?/p>

　　“人活著，還是要靠自己，啥事都找組織，長久就會產(chǎn)生依賴性，對我們和孩子都沒有什么好處。”

　　“聽你的……”艾麗又一次妥協(xié)了。

　　“如果沒有她的理解和包容，我今天就無法挺直胸膛做人！”楊仕春由衷地說。

　　2006年底，醫(yī)院決定給楊仕春一份特困補助。楊仕春想到劉醫(yī)生家遭受洪災，建議改為補助劉醫(yī)生。醫(yī)院領導做不通楊仕春的工作，就上門做艾麗的工作，沒想到艾麗同一個聲音：“組織的關心我們心領了，還是給劉醫(yī)生吧！”

　　20多年來，楊仕春與艾麗都在受著對方的影響，慢慢地也就越長越“像”了?！拔覀儠L得越來越像，有人說這叫做夫妻相。兩個人的表情互相模仿，兩種思想合并成信仰……”這首《夫妻相》，是楊仕春和艾麗最愛聽的歌。

　　醇厚的廣板——

　　“如果真有下輩子，我還會選擇楊仕春，但希望他雙腿健全，把這輩子欠的還給我！”

　　有人說，苦難的歲月會在人的臉上留下印痕。但楊仕春和艾麗總是樂呵呵，絲毫看不出曾歷經(jīng)愁苦。

　　“你們過得幸福嗎？”

　　“幸福！我們雖然歷經(jīng)苦難，但如今被幸福包圍著?！?/p>

　　1995年底，楊仕春以全優(yōu)的成績畢業(yè)，取得了中醫(yī)學大專學歷，拿到了醫(yī)師資格證。隨后不久，他如愿以償?shù)禺斏狭藥熱t(yī)院的醫(yī)生。接到師里通知他到醫(yī)院上班的電話后，夫妻倆激動地哭了。

　　“工作是快樂的，付出是幸福的?！边@既是楊仕春的人生感悟，也是他的口頭禪。楊仕春最快活、最高興的地方是在診室里。每當他研制出新的中藥驗方，他會激動地手舞足蹈；每當他掌握了一種疑難病癥的治療方法，他會一夜興奮；每當他為戰(zhàn)士們講完一堂戰(zhàn)場自救互救課，他就有一種成就感?！坝叫?，人就越幸福。生活中不能太計較，差不多就行了?！睏钍舜赫f。

　　1993年，在戰(zhàn)友的資助下，楊仕春買了輛殘疾車。開熟練后，楊仕春攜帶妻兒直奔西湖，這是全家第一次出行。西湖美景讓人陶醉，也堅定了他們戰(zhàn)勝困難的信心。

　　2000年國慶節(jié)那天，楊仕春像變魔術一樣，掏出一個金戒指給艾麗戴上。他說：“今天是結婚15周年紀念日，這枚婚戒遲到了15年，你不會嫌晚吧？”“都老夫老妻了，還買這東西干啥！”艾麗嘴上責怪，心里卻像灌了蜜。

　　孩子是家庭幸福的源泉。他們的兩個兒子楊昆與楊洋打小就非常懂事，學習很刻苦，每學期每人都能捧回好幾張獎狀。每逢此時，全家就會奢侈地出去吃頓肯德基。

　　寒暑更替，苦盡甘來。這幾年，楊仕春家喜事不斷：2007年建軍80周年之際，楊仕春出席了“全軍英模代表大會”，受到胡主席等中央領導的親切接見；同一年，大兒子楊昆警校畢業(yè)，二兒子楊洋考上了軍校；2009年，全家搬進了寬敞明亮的新公寓房，楊昆在執(zhí)行某項任務時火線入黨，榮立三等功。

　　艾麗激動地說：“我們一家最困難的時期已經(jīng)過去，尤其值得驕傲的是兩個孩子，他們從父親身上學會了吃苦，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做人。我們的幸福像花兒一樣！”

　　“嫂子，如果有下輩子，你還會嫁給楊仕春嗎？”

　　“如果真有下輩子，我還會選擇楊仕春，但希望他雙腿健全，把這輩子欠的還給我！”(記者 代烽　特約記者　王余根　特約通訊員　羅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