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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追求了什么? ——王蒙、單三婭關(guān)于長篇小說《笑的風》的對話(3圖)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21:07 | 來源:光明日報 2020年06月10日 14版 | 查看:105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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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

單三婭

    《笑的風》 作家出版社 2020年4月出版

編者按  

  王蒙先生與新中國共同成長,參與、見證中國當代文學的發(fā)展之路,推動文學事業(yè)的繁榮,是當之無愧的“人民藝術(shù)家”。他總是激情在懷,以文學為武器,去攻克一個個藝術(shù)的堡壘,寫就一部接著一部的文學作品,是文學上的“馬拉松選手”。今年86歲高齡的他,新近出版了長篇小說《笑的風》,在評論家看來,整部作品寫得自由與瀟灑,悠游與從容,“其史詩性美學品格、開放的文本結(jié)構(gòu),以及對時代、歷史、人性等宏大命題的哲學思考,都堪稱向中國小說傳統(tǒng)的一次回望和‘返本’”。圍繞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緣起、醞釀過程、創(chuàng)作理念、風格特點、語言追求等話題,王蒙先生夫人、光明日報原高級記者單三婭女士和他展開深入對話。本版今日全文刊出,敬請關(guān)注。

1.寫不出大時間、大空間、大變化的小說,怎么對得起吾國吾民

  單三婭:作為一個86歲的寫作人,你這次又發(fā)揮了優(yōu)勢,《笑的風》豎跨六十年,橫掃大半球,讓人一路回顧感慨。從主人公傅大成、白甜美、杜小鵑的愛情,從家庭婚姻角度來看中國、看世界,或者反之,這個視角你在《生死戀》里也嘗試過,這次又發(fā)揮到淋漓盡致。

  王蒙:歷史的成果是有代價的,新生活的興高采烈的另一面,是老習慣老家當老念想的失落。小說人會全面細膩地溫習與咀嚼我們的生活進程。起筆時線條較單一,寫起來以后,才越來越明白我的故事有多大的潛力?;钌纳睿诔蔀闅v史,成為“故”事。它吸引了我,引領(lǐng)了我,小說的格局擴大著,運用了年事高者的全部優(yōu)勢,各種記憶、經(jīng)驗、信息、感慨,全來了。

  我努力去接農(nóng)村的地氣,大城市的牛氣,還有全世界的大氣、洋氣、怪氣,更要讓這些材料通氣:通上新時代、新時期、歷史機遇、飛躍發(fā)展、全面小康、創(chuàng)業(yè)維艱、煥然一新、現(xiàn)代乃至后現(xiàn)代的種種。我們所經(jīng)歷的最有趣、最熱鬧、最難忘,也沒少發(fā)愁的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日子,所有的興奮,所有的困惑,所有的艱難,所有的獲得與失落,所有的挑戰(zhàn)與和解,都來了,都在那里開鍋沸騰,都在這里聚集、沖突、選擇,拼出一脈風光……寫不出大時間、大空間、大變化的小說來,怎么對得起師友讀者?怎么對得起吾國吾民、此時此代?

  單三婭:你這是一種風格,大時代大背景。也還有其他路數(shù),而且似乎越來越普遍,就是地域化的寫作。有的作者喜歡完全抹去時代,有的作者弱化大背景,也不能不說寫出了時代的一種風貌。

  王蒙:地域特點在一部分作家中很重要,比如老舍、趙樹理、??思{、果戈理。在另一些作家中則視具體作品而異,如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并不突出四川或者某個地理環(huán)境,魯迅的《阿Q正傳》有顯然的浙江紹興吳越特色,但是更重要十倍的特色不在地域,而在中國,在國民性。托爾斯泰的《哈澤·穆拉特》當然極富地方特色,但他的三部巨著并非如此。我的《這邊風景》干脆是新疆伊犁特色,《活動變?nèi)诵巍飞踔吝€有河北滄州味兒,而《笑的風》中魚鱉村不無東北特色,Z城是邊疆小城特色,然后至少還寫到了京、滬、廣與當年的歐洲。地域特色,也可以是多點的地球村特色?!缎Φ娘L》的特色在于其廣闊性、全球化,這樣的視野與寫法,是改革開放的產(chǎn)物。世界大不一樣了,中國大不一樣了,文學描寫的疆域怎能沒有拓展呢?

2.生活的符號、歷史的符號令人懷念,鐘情無限

  單三婭:《笑的風》讀下來,有幾個遞進。第一章至第七章,主人公傅大成在日軍占領(lǐng)下的東北出生,“大躍進”時代上了高中、娶妻生子,大學時期已為人父,改革開放初期成了著名作家。第八章至第十五章,傅作家遇到文學知音杜小鵑,他們乘改革開放之風馳騁于中外文壇,這段信息疊加,目不暇接。第十六章到第十八章,寫的是傅白婚姻的轉(zhuǎn)折,從猶豫不決到庭審、鬧婚、離婚,可以看出這是你下筆最痛快淋漓的篇章,有思辨,有緊張度,把想辯護的想抨擊的想唾棄的都倒出來了。后十一章,二次婚姻走向淡漠,傅大成走向老年,陷入回顧與反思。他甚至像一個旁觀者這樣來總結(jié)自己的過往:“對不起,所有哭天抹淚、怨天尤人的家伙那里,有幾個人配說自己的生活是悲劇呢?不是丑劇鬧劇已經(jīng)難能了。”“請把陳舊的大成、甜美、小鵑的愛情悲歡,讓位給新新人類的故事吧。”……從這些段落,我不知怎么咀嚼出作者你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過客感、匆匆感。

  王蒙:近一二百年,中國是個趕緊向前走的國家,好像是在補幾千年超穩(wěn)定帶來的發(fā)展欠缺的債。停滯是痛苦與頹喪的,超速發(fā)展也引起了種種病癥。所以傅大成患了暈眩癥,我們的社會也患上了浮躁癥,20世紀80年代已經(jīng)有所謂“各領(lǐng)風騷”三五天的戲言。傅大成回憶過去,有了一種已無需多言的感覺,這就是一代一代的遞進。后浪推著前浪,歷史不斷前行;當新的后浪追過來了,于是后浪又成了前浪;每個人都是后浪,也都成了前浪?!按饲榭纱勺窇?,只是當時已惘然?!泵慨攲懽鞯臅r候,我不是只追憶他人的滄桑,也惘然于自己的必然滄桑啊!正因為是匆匆過客,才不愿意放過。

  單三婭:現(xiàn)代性是你在寫作中一直探討的一個話題,《活動變?nèi)诵巍分芯陀猩婕?,后來《生死戀》就更加明晰,而且大多是從戀愛婚姻這個角度來談的?,F(xiàn)代化這個課題,中國人實踐了百多年,討論了百多年,思想家、作家也大聲疾呼了百多年,到現(xiàn)在,在談?wù)搼賽刍橐鰰r還需要討論這個話題嗎?或者說,傅大成、杜小鵑們的選擇不是相對自由的嗎?他們幸福了、失落了、悲劇了,難道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嗎?

  王蒙:作為一個古老、自足、曾經(jīng)自信、當真具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傳統(tǒng)、又嘗夠了近現(xiàn)代落后挨打滋味,直到如孫中山所說的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難的中國,怎樣既維護民族的傳統(tǒng),又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成為一個有中國特色的現(xiàn)代國家,這一直是1840年以來,國家民族家庭個人,從領(lǐng)袖志士到知識界到人民大眾所面臨的中心課題。這不僅是發(fā)展學、社會學、政治經(jīng)濟學與科學技術(shù)的重大命題,而且包含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城城鄉(xiāng)鄉(xiāng)的追求與發(fā)展、成功與失敗、夢想與現(xiàn)實,改變了不知多少人、多少家庭的命運,應(yīng)該寫出多少小說來啊!

  小說小說,特色以小見大。中國文化認為家庭是社會的細胞,齊家是從正心修身到治國平天下的橋梁?!缎Φ娘L》的最初構(gòu)思,來自一個婚戀的否定之否定的未終結(jié)故事,而一寫起來,時代、滄桑、變化、再變化、欣喜、困惑、期盼、失落、奮進、發(fā)展……迎面撲來,洶涌澎湃。既個人,又社會;既瑣屑,又巨大;既歡欣,又兩難。得而后知不得,富而后知未足,擺脫之后知空蕩,二度青春之后知世事維艱。寫傅大成、白甜美、杜小鵑之間的婚戀糾葛,更要寫魚鱉村、Z城、京、滬、廣;寫三十年代與當時的流行歌曲,還要寫歐洲,包括希臘、愛爾蘭、匈牙利;寫到二戰(zhàn)與柏林墻、東西德、蘇聯(lián)與社會主義陣營,也寫到史翠珊的名曲《回首當年》,還有交響樂與克拉拉的愛情,以及中國作家會見當代聯(lián)邦德國作家君特·格拉斯的情景。從60年代、十一屆三中全會,一直寫到2019年。

  單三婭:你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讀的時候,老覺得你扯得太遠,有顯擺之嫌。這么說,那些人名、事件、歌曲,都是某個時代的符號,是歷史印記,公認的,只要一提起來,那個時代也就呈現(xiàn)出來了。你的人物,總是在大時代中。

  我們都是從改革開放一路走過來的。記得1988年我第一次去到世界上最發(fā)達的國家,當時的感覺是處處不如人。這幾十年的中國,身在其中覺得是漸變,回首卻發(fā)現(xiàn)其實是突變。歷史長河一瞬間,地球上十幾億人口的大國命運,就翻天覆地地變了。改革開放初期,一首歌曲,就能引起爭議,一場與科威特的足球賽,都是國人最大的興奮點,更不要說你寫到的傅大成采訪咱們女排第一次獲得世界冠軍了。有些人紅過之后歸隱了,有些事轟動之后平息了,可是在書中一回放,哪怕只是些許片段,都讓人想笑想哭。我感覺你又一次在挽留時代,就像當年寫《青春萬歲》一樣。只要你生活過,你就不會放過!你用那么多篇幅寫到外國,提到東德總理格羅提渥,回溯匈牙利事件、著名馬克思主義學者盧卡契,現(xiàn)在的青年人已經(jīng)不大知道這些名字了??此崎e筆,流露了你對于歷史的多情回憶。

  王蒙:當然。有人強調(diào)文學與時代政治背景不相容,有人說王蒙太政治。但這就是我。生活的符號、歷史的符號令我懷念,鐘情無限。這比顯擺不顯擺重要一百倍。

  20世紀的中國,政治、歷史、時代、愛國救亡、人民革命、抗美援朝、社會主義、改革開放,在社會大變動中,家庭個人,能不受到浸染嗎?能不呈現(xiàn)拐點、提供種種命運和故事情節(jié)嗎?杯水風波、小橋流水、偏居一隅,可以寫,當然;但同時寫了大江東去、逝者如斯、風云飛揚、日行千里的男女主人公,為此,難道有謙遜退讓的必要嗎?

3.要在小說中念叨念叨她們,這是小說人的良心

  單三婭:你從來都是一個為女性說話的人,甚至有年輕作家說,你是她“見過的從‘五四’到現(xiàn)在最徹底的女權(quán)主義者”?!缎Φ娘L》里,你傾注了一貫的這種情感,把沒有文化的白甜美寫得有能力、有氣度、有眼光,有在大潮中弄潮的一切本事,唯一搞不定的卻是她的男人傅大成,她用多么驚人的業(yè)績也換不來傅大成安分的心。你的立場、感情顯然是傾注在白甜美一邊的。但是對于杜小鵑,同樣是女性,她充其量就是破壞了白甜美的婚姻,而這個過程中她還不斷在糾結(jié),最后又放走了傅大成,她還有優(yōu)雅知性的一面。她也同樣有情感的需要,你卻沒有給她那么多的同情。是不是因為她是插足者、打破者?可不可以說,這表明你還是一個現(xiàn)有婚姻秩序的維護者?或者說是弱者的同情者?

  王蒙:可以說我對白甜美是喜愛的,但我對杜小鵑也充滿了正面的情愫,寫作中并沒有陷入二者擇一的苦惱。怎么辦更好呢?我答不上來,人類也還沒有做出萬無一失的答案。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是人類文明的成果。傅大成只能在白甜美與杜小鵑之間選擇一個,沒有一個萬全的辦法。小說的意義不在于解套有術(shù),但是可以告訴讀者:要愛你的妻兒老小配偶,要同情和體貼他們。我從來提倡“愛妻主義”,當然也講“愛夫主義”,這包含著責任感。你有權(quán)利追求個人的幸福,你也有對家庭成員、親人的責任。至少要明白,你帶給對方的痛苦,恰恰就是對你自己的傷害,就是杜小鵑詩里寫下的“報應(yīng)”。人生不滿百,不要傷害誰,想想未負心,耄耋猶安慰。

  我其實是同情所有百多年來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付出了終生代價的婦女們,我想著她們。我特別同情那些原來被包辦嫁給某個男性、生兒育女的女性,兩代男性人物融入時代大潮,甩掉了封建包辦婚姻的包袱,有的還成為高士名家要人,他們的“原配”與“親娘”女性倒成為封建符號,而她們自己只能向隅而泣。她們當中有我的母輩,還有白甜美這樣的姐妹。但不等于我要為封建婚姻唱贊歌,我也沒有阻止她們的原配丈夫建立新生活的意思。只是說,現(xiàn)代化是要付出代價的,會把處于舊軌道上的同胞尤其是女同胞甩將出來,許多女性承受了痛苦,被作出了奉獻。我要在我的小說中念叨念叨她們,這是小說人的良心。

  無論如何,杜小鵑趕上了新時代新潮流,她本人受過良好教育,充滿文化自信。我的一位朋友說,在婚戀分裂中杜小鵑勝白甜美是“勝之不武”。好了,有這句話,小說作者就可以祭白氏的亡靈,包括為她那樣的同命運人物,灑一掬同情之淚了!白甜美個人材料極佳,但在家里她充滿文化自卑,我同情。我還要強調(diào),杜小鵑是善良的,她的名詩與唱詞是“要不,你還是回去吧”,這的確是她心里有過的一種想法,絕無虛偽,但與此同時,她又確實毀了白甜美的家。有什么辦法呢?這就是生活啊。

  單三婭:我想,對于這些最弱勢女性的痛切的同情,最早在你心里種下種子的,應(yīng)該是你的母親、姨媽和姥姥的痛苦經(jīng)歷,她們是你在長篇小說《活動變?nèi)诵巍防锶恢饕缘脑?。但是在《笑的風》里,你不愿意讓你的女主人公那么悲慘,而且要為她揚眉吐氣。所以白甜美雖然被迫離婚,但因為能夠與時俱進,她的命運并不悲慘,經(jīng)濟獨立、社會承認、兒女孝順,她活得相當精彩了!

  王蒙:她們確實是弱勢個體。對幾千年的封建包辦,不唱贊歌,但也不等于向昨天前天望去,只有痛斥和冷漠,那也得算是歷史虛無主義!現(xiàn)代生活中,仍有父母干涉子女,子女干涉父母,傳統(tǒng)的疤痕加上了現(xiàn)代的尷尬。對了,咱們從央視法治頻道上,看到了多少與婚戀有關(guān)的刑事案件,金錢、門第、交易、欺詐,我們能僅僅是冷眼旁觀,甚至是看熱鬧嗎?我們也許難以從家庭維護與司法、民政的角度施以援手,但至少可以在小說里說幾句溫暖的、體貼的話。對傳統(tǒng),有一點挽歌風,應(yīng)該是可能的,也許是必要的。

4.大浪是水滴構(gòu)成的,水滴的情態(tài)千差萬別

    單三婭:咱們回到一個永遠也說不清、寫不完的話題,就是個人與歷史的關(guān)系。如果把個人比作水滴,把歷史比作大浪,那么從現(xiàn)象來看,水滴只能隨大浪涌動。而文學家們,卻總是想把那一滴滴的水珠打撈上來,審視、掂量、訴說,告訴人們,它們被忽略了、淹沒了、歪曲了、改變了,有些文學寫作甚至使人懷疑歷史的方向。文學的這類關(guān)注確實重要,尤其是在越來越關(guān)注個體生命的現(xiàn)代文明社會,文學打撈出更多的歷史側(cè)面、個人命運,功不可沒。但是,“縱化大浪中,不喜亦不懼”。歷史滾滾向前,說無情一點不假。你是所謂的“和解”派,這種“和解”意味著什么呢?這是我們應(yīng)該主動選擇還是被動接受的呢?正如你在書中所問:“人生是誰的構(gòu)思呢?”這個“誰”是內(nèi)在的還是外在的?是異己的還是自己的?是人自己決定的?還是歷史替他決定的?

  王蒙:大浪大潮決定方向,所以當然,傅大成與杜小鵑,白甜美與老鄭,他們的命運離不開中國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中國的改革開放發(fā)展。大成與小鵑的成就、名聲、婚戀、游歷,是一代中國知識分子命運的例證。他們并沒有在大浪潮中被忽略、被委曲,他們即使不算弄潮兒也得算沖浪者,是勇者與泳者,是經(jīng)歷者、書寫者、歌唱者與見證者。

  而同時,個人的命運、個人的特殊遭遇,也提供了許多叫人嗟嘆、叫人同感、叫人頓足,又叫人喝彩的故事與細節(jié)。這些又與他們個人的出身、處境、性格有關(guān)。大浪的偉大在于它構(gòu)建了一滴滴水珠的命運,它讓魚鱉村的傅家有了新的氣象,而且傅大成還要更高的追求,還要追求新的事業(yè)與新的情感契合。歷史的迅速發(fā)展為難了白甜美這樣包辦婚姻的“殘余妻室”,但同時她是社會激流中拼搏奮斗的佼佼者。

  大浪也是水滴構(gòu)成的,而水滴的情態(tài)千差萬別。愛情婚戀的悲歡離合并非全部由社會制度婚姻習俗決定。自由的、富裕的、現(xiàn)代性充分的人,照樣會有失敗的婚戀家庭生活。文學關(guān)心到這一層面,對歷史是一種補充,對每個人的品性與選擇,是一種審視與掬誠相告。

  單三婭:你說得沒錯。大浪和水珠,個人與時代,單獨拿出,各說各事,都有其理,但顯然還都不是本質(zhì)與全面,或者說還不夠全面豐富。所以不可截然分開。我贊成把個人命運放到歷史大潮之中,當水珠融進了大浪,它的沉浮,也就有了原動力和大意義。

  王蒙:這個問題有時牽涉對文學作品的評價,這是由寫作人和讀者雙方共同完成的。比如說《紅樓夢》,胡適從中看到的是“自然主義”“瑣屑”,他認為寶玉銜玉而生,證明曹雪芹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他還認為《紅樓夢》比不上《儒林外史》。冰心告訴我,她年輕時,深受甲午戰(zhàn)爭的刺激,所以不愛讀《紅樓夢》,她喜歡讀的是救亡與尚武的書。

  高明的作者也許不直接寫大時代。毛澤東說《紅樓夢》是寫階級斗爭的,是四大家族的興亡史。他還說過,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歷史悠久,在文學上有部《紅樓夢》。那么,《紅樓夢》究竟是寫了大浪還是寫了水滴呢?

  歷史大潮是強大的,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一刀切。銘心刻骨的與具有深遠活力的文學,往往是讓你在大浪中看得到、關(guān)懷到的滴滴水珠的情態(tài);是能從水珠的軌跡中感受山雨欲來、大浪滔天。是“于無聲處聽驚雷”,還是從擠出的眼淚里看到某種無病呻吟?有種種層次的文學,也有遠遠突破了文學小殼子的濤聲滾滾、雷聲轟轟,還有“我以我血薦軒轅”。

5.讓內(nèi)心的磅礴激情變成語言的火山

  單三婭:你的獨特的王蒙式的語言風格,已有許多論者敘述過,我就不重復了。但是從你這幾年的小說寫作風格看,似乎在噴薄的語言之中,越來越多地夾帶作者自己直接的感受,有時簡直分不清是人物的心理活動還是你作者自己的心理活動?是人物的發(fā)問還是你作者自己在發(fā)問?人稱的轉(zhuǎn)換也是隨時隨地、不受限制,有時簡直分不清是褒是貶,是莊是諧,是他(她)是你。好像各色人等,都急著擠著要從一個小門里出來。你給了自己更多的語言上的松綁,顛覆了教科書的規(guī)范。

  王蒙:這里最大的動力是激情。包括回憶與想象之情、感慨與愛憎之情、改天換地之情,也有留戀之情、珍重之情、嗟嘆之情、夢想與追求之情、傾訴與歌唱之情。過去的七八十年,尤其是近三四十年,當回憶的觸角觸到了仍然生動、仍然鮮活、仍然親切的往人往事的時候,我就心情激動。經(jīng)過的一切,那么偉大,那么艱難,那么爭論,那么嘶啞,又那么“不爭論”地干起來再說,錯了再改。我們是那樣搶得了先機,那么急忙,那么追趕,有時候又是那樣窘迫。所有的故事,包括高亢興奮與沮喪無奈,哪個故事不夠我們喝一壺的?有多少夢想變成了現(xiàn)實?又有多少新的考驗在等待著我們?

  對一個小說人、文學人來說,我們能不表現(xiàn)這樣的激情于一二嗎?又怎么可能不把這種激情變成語言火山噴薄爆發(fā),變成語言巨浪沖決閘門呢?生活的激情、人間的激情、歷史的激情、社會的激情,包括今年抗疫的激情,推動著小說人。我們沒有作出更直接的貢獻,難道在這樣的人物與故事日新百出的時代,還不好好寫出幾篇小說嗎?

  但類似《生死戀》與《笑的風》的語言爆炸的寫法,并不是我的唯一。我是有幾套筆墨的,比如《尷尬風流》,比如《青春萬歲》,比如《這邊風景》,都是另外的路子。《生死戀》與《笑的風》,也反映了某些老年寫作的特點,好像急于訴說點什么:回憶、聯(lián)想、念頭,風風雨雨、電閃雷鳴般地涌來,信息庫存膨脹著,寫起來左右逢源,攬月捉鱉,天花亂墜,八面來風,太幸福了!當然,不可能老這樣,也許下一篇老僧入定,拙樸簡潔。誰知道呢?

6.一代代的中國人將生活得更加清醒、自如

  單三婭:再說說生活與個人的關(guān)系?!缎Φ娘L》中,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正說也罷,調(diào)侃也罷,人們常常用普希金的這句譯詩來自怨自艾,有時是顧影自憐,有時是自我安慰。但是生活,真的會欺騙人嗎?以傅大成為例,他不是從生活中得到了許多嗎?為什么又覺得受了欺騙呢?

  王蒙:詩人自有詩人的氣質(zhì)和角度,詩是好詩,詩句動人,但未必科學,權(quán)且自我安慰。對于這個問題,我在書中已有回答。當傅大成回顧自己人生時,他對自己說,生活又如何可能欺騙自己呢?是自己常常過高估計了自己,那不是自己在欺騙自己嗎?人生有高有低,有喜有悲,有聚有散,有興有滅。你能不承認你不喜歡的一切嗎?你能從不僅是正面的而且是側(cè)面的反面的一切中,認識人生的魅力與莊重,也認識歷史嗎?

  在書的結(jié)尾我們看到,傅大成對自己的過往有了懺悔,有了思考,他必須接受所有的后果,幾十年的一切得失,終于成為他人生財富的全部,這就是我的態(tài)度。當人們悔恨時、掌握命運力不從心時,常常會發(fā)出“假如生活欺騙了你”這樣的感慨。但說欺騙也罷,生活也注定恩惠了你,撫慰了你。

  單三婭:改革開放是中國的一個非常特殊的歷史時期,十年動亂結(jié)束之后,趕超世界。正如你所說,“這是一個突然明白了那么多,又增加了那么多新的困惑與苦惱的時代”?,F(xiàn)在看來,這幾十年的機會我們抓住了,中國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度,中國人的眼界視野角度都不是幾十年前了,中國人的自省性、自律性、自愈性、自信心都比過去高了。你也暗示,后面一代代的中國人將生活得更加清醒而且自如。這讓人想到,一個古老宏大的民族,經(jīng)過改革開放以后這四十余年的發(fā)展,更加成長了成熟了。這么一分析,小小長篇小說《笑的風》,它的含意還有點挖掘頭兒呢。

  王蒙:《青春萬歲》那段歷史,是我放不下的,改革開放這段歷史,更是揮之不去的。它的濃縮,它的醇厚,它的深刻,舉世震驚,改變了中國和世界。傅大成們從彎路和挫折中學習了、明白了許多,我們的人民淡定了、沉穩(wěn)了許多。不是嗎?形勢的發(fā)展教育了我們,我們也教育了自己。熱淚、戀惜、對錯,歷史、生活、時代,為我們提供了多少文學藝術(shù)作品的契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曹丕說:“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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