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才勇在這個清明節(jié)回家了。

　　3月30日23時10分許，他被當地農場指定為向導，帶領寧南縣森林草原專業(yè)撲火隊21名撲火隊員上山。約2小時后，火場風向突變，馮才勇和18名寧南縣撲火隊員犧牲。

　　19人犧牲地點在蔡家溝水庫東北方的一個山頭上，距柳樹樁村落約1公里。站在山頂，可以望到馮才勇的家。

　　骨灰被安放在臨時購置的棺木里。一位村民呆呆坐在馮家門口，眼里閃著淚。

　　有的村民特地從市區(qū)請假回來，幫助馮家做飯。村民們湊了點錢，一起幫忙料理后事?！按蠹蚁霟釤狒[鬧、風風光光地把他送走。”馮才勇的堂姐馮發(fā)英說。

　　在村民心目中，馮才勇是個老實人，“喊他干啥他都會給你干?！?003年，馮才勇一家從原籍涼山彝族自治州金陽縣遷居至此，除夫妻倆外，家里還有80多歲的老父親、2個女兒和2個兒子，大女兒馮麗娟（化名）還有半年中專畢業(yè)，小兒子只有3歲。

　　一家7口靠種地過活。柳樹樁歸大營農場管理，大營農場隸屬于四川西昌農墾公司，是一家國有農牧企業(yè)單位，村民承包農場土地，每畝地要交70元的土地使用費。

　　馮家種了7畝多桑樹養(yǎng)蠶，一盒蠶起碼要吃掉1500斤桑葉，吐出的蠶絲能賣千把塊錢，加上種花椒的收成，一年收入有一兩萬元。為了掙更多錢，馮才勇常常去山上采草藥、挖菌子賣。他常在清晨五六點鐘上山，簡單早飯后，帶上干糧，一待就是一整天。

　　大女兒馮麗娟隨爸爸進山，常常跟不上他的腳步。他時常造訪大山，給孩子們取蜂蜜，也給山上的撲火隊送去干糧和水。

　　這一次，他被隨機選中。在這座有著50多戶人家的村莊里，不少村民都擔任過向導，為撲火隊指路。

　　這不是村子第一次遭遇山火?！耙郧耙舶l(fā)生過，但頂多就是幾百畝的規(guī)模?！边@是村民冉啟光居住30多年來見過的第三次大火，“前兩次的規(guī)模還沒有這次規(guī)模的五分之一?！?/p>

　　2012年，村莊也曾被大火侵犯，消防官兵、飛機都來了，幸運的是沒傷到人，“這次從下午燒起來持續(xù)到晚上，打火也看不清路。那次燒起來是白天，打火能看得清楚。”

　　村民們說，附近鎮(zhèn)上有打火隊，但農場里沒有，“我們沒有經驗，不讓打?！备鄷r候，他們擔任了向導的角色。

　　馮發(fā)英記得，2012年火災發(fā)生時，農場里要求每個生產隊派一個人去做向導，村民也都去幫忙，“我們的女娃兒也有人去了?！比絾⒐庹f，“我們做向導就是做輔助、后勤，跟著在后面消除煙點，主要是因為沒裝備沒經驗?！?/p>

　　3月30日16時許，柳樹樁西側山坡背后冒起濃煙。21時許，村民們被農場要求撤離，從蔡家溝水庫旁一路撤到當地一所學校，馮麗娟看見西側的山坡火線連綿，火苗沿著山脊向北側山頭蔓延，將對面的山照亮。

　　馮麗娟說，爸爸當時負責和其他村民看守村子，防止大火燒到家園。

　　3月30日22時40分許，寧南撲火隊到達蔡家溝水庫。馮才勇對馮麗娟說，“寧南的車子來了，我去看一看?！币恍腥穗S后上山。臨近零點，馮才勇在電話里告訴妻子，自己在山上，隨后匆匆掛斷電話。1小時后，19人被火包圍。

　　4天后，家人看到蓋著白布的遺體。

　　現場散落的遺物訴說著那個夜晚火勢的猛烈。滅火機被丟在山頂，沒喝完的水壺落在半山腰，路邊有已經被融化的頭盔。在遇難地附近，馮才勇的哥哥馮才軍看到有人將沒抽過的煙扔在地上、插入土中，表達悼念。

　　這處山溝距山下火苗止步處直線距離不到100米。

　　馮才軍去尋覓弟弟的痕跡，在溝里撿到一塊帶著拉鏈的迷彩布碎片，感到失落——弟弟那天穿了一件黑色抓絨皮衣，這不是他的。手機也不見了，那是一部綠色的老年機，兄弟倆一起買的，側面的按鈕一按，手機就變成手電筒，在山里用起來非常方便。馮才軍說，3月31日至4月2日，弟弟的電話一直能打通，但沒人接。

　　馮才軍蹲坐在路邊，頭發(fā)散亂，額頭皺紋密布，手上的煙頭快要燃盡也未察覺。對于馮才勇的突然離世，家人還沒緩過神來。

　　43歲的馮才勇是一家人的主心骨。

　　幾年前，馮才勇擔心家里土房子垮掉，為家人建了一棟二層新房。一樓用的是在外打零工時撿來的碎磚、舊磚?！吧俚臅r候自己騎電動車帶回來，多的時候找個三輪車幫忙拉回來?！编従尤絾⒐庹f，靠著在工地上撿了一年多舊磚，馮才勇家里的新房子才在2017年建起來。

　　在家的村民也都幫忙砌磚。后來兩年，慢慢攢了點錢，馮家才逐漸搞起裝修。

　　山火發(fā)生前幾天，馮才勇從外面撿了一些磚頭，花了約400元買回沙子、石頭，準備把家門前的土地打上水泥硬化。以前，家里人洗澡，都是用火燒的熱水倒在一個盆子里洗，3月30日，馮才勇剛把之前買回的太陽能熱水器裝上，還沒來得及痛快地洗上一次熱水澡，就去了火場。

　　馮麗娟說，爸爸很少給自己買衣服和鞋子，掙來的錢都用來供給家里。以往出門讀書，媽媽會算好，一個女生每天要用多少錢，嚴格計算家里開支，但爸爸總會多拿出錢來給她花。

　　去廣州實習時，從沒有坐過飛機的她花了700元買了機票回家，爸爸很好奇，問她坐飛機是什么感覺，在飛機上看到什么，一輩子最遠只去過云南看望親戚的馮才勇希望，將來兒女出息了，能帶他走出大山，也坐一次飛機。

　　“我要和媽媽撐起這個家?！?8歲的馮麗娟噙著淚。她要堅強起來，照顧妹妹和兩個弟弟。

　　生活被突如其來的火災改變。馮才勇3歲的兒子還不能理解這一切，聽姐姐說爸爸在棺材里睡覺，小家伙蹦蹦跳跳跑到棺材面前，想要看爸爸。

　　馮才勇的骨灰一直停在家里，馮家根據當地習俗，下葬的日子已選定，但墓地還沒選好。

　　“這一場火災，讓媽媽失去丈夫，讓我們失去爸爸，還有十幾名滅火人員，恨。”馮麗娟在朋友圈里寫道。

汪龍華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王林 見習記者 尹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