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隊在沙地上訓(xùn)練。新華社發(fā) 

新華社記者樹文、沈楠、鄭直

他眼中的世界一片模糊，但只要有光，就有方向。

22歲的羅成勉習(xí)慣性地笑著，眼神沒有焦點。接受采訪前，他換了好幾身衣服，但總是不太合體，搞得一旁的哥哥都有些著急了。

這個有些青澀的大男孩先天視力殘疾，但讓人難以想象的是，他在自家的雜貨鋪前，義務(wù)組建了一個“小神童俱樂部”。近兩年來，他帶著村里的留守兒童，一起踢球，一起下棋，一起讀書，一起成長。

2020年的臘月廿九，他還帶著孩子們舉辦了一場“村晚”。簡陋的舞臺，沒有遮蔽孩子們的光芒；而臺下，是經(jīng)年漂泊在外打工的父母們驚喜的笑容和掌聲。

足球

一個帶著鈴鐺的盲人足球，意外地成為了小羅與村里孩子們的橋梁。

“在湛江，我是盲人足球隊的左腳主力前鋒，在我身上，最優(yōu)秀的，能給予他們的，就是足球?！绷_成勉說。

塘頭村地處中國大陸最南端的雷州半島，村子西側(cè)大約一公里就是北部灣。村里成年人大多出去打工維生，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通過足球，他把原本有些孤僻的留守兒童們連接到一起。

第一次帶著孩子們踢球，小羅拿出來的是一個盲人足球，簡單的搶圈游戲，孩子們就玩得十分開心。漸漸地，圍在他身邊的孩子，從十來個到了60多個，九成是留守兒童。

后來，俱樂部建了起來，小羅準(zhǔn)備讓孩子們踢得正式一點。“2018年世界杯前好幾個月，那時候我不懂健全人足球，我就用盲人足球跟他們先蹲下來，用手打……他們傳球的基本功就是我們盲人足球的那種傳球方法，正不正規(guī)確實我都不知道?！?/p>

再后來，小羅通過電話請教當(dāng)年帶過他踢球的鄭國棟老師，自己先學(xué)習(xí)了解一些健全人足球的規(guī)則、細(xì)節(jié)，再來教給孩子們。

雖然條件艱苦，但在小羅眼里，沒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沒有裝備，他通過一些朋友和愛心人士的捐贈來解決；沒有場地，村小學(xué)邊上有一塊以前扔滿垃圾的沙地，孩子們整理成了球場；而沿著小路跑不到兩公里就能到的海邊沙灘，則是俱樂部的體能訓(xùn)練場……

“足球，它有做人這方面的東西，這是我主要想傳輸、傳送給他們的?！毙×_覺得，足球?qū)@些留守兒童未來的人生會很有幫助，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更容易抱怨，也容易陷入封閉消極的情緒中。而現(xiàn)在，他們更加開朗，更加積極，也不拒絕和人交流。這，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

小神童俱樂部就在小羅家門口的雜貨鋪旁邊。自家搭建的棚子下，就是孩子們下棋和表演的地方；小羅自己住的屋子，則成了孩子們的“書房”，這里擺放著他搜集來的課外書；自家的屋頂天臺上，除了養(yǎng)鴨子，還是他們的排練場、會議廳……歡樂從來沒因為簡陋而減少。

“不要抱怨。對好多事不抱怨、能看清，我覺得就（要）這種?！痹谛×_的價值序列里，可能沒有比健康的心態(tài)更重要的。

小羅現(xiàn)在并不忌諱自己的殘疾。就在他們排練的“村晚”中，還有一個盲人的角色?！白钇鸫a我們心理是沒有殘疾的?！?/p>

四五歲的時候，小羅在別人的嘲笑中知道了自己的眼疾，但他沒有一路陷入到自卑中?！昂髞砦揖筒粫鲁靶α?。我以前在學(xué)校的時候沒錢花，看到球場上有很多運動飲料的瓶，我踢球的時候都會經(jīng)常帶個麻袋去撿回來賣。在學(xué)校，我就沒有怕過別人嘲笑我?！?/p>

2009年，他來到“人生的轉(zhuǎn)折點”——湛江特殊教育學(xué)校。那是他第一次離開家庭獨立生活，在這個地方，他學(xué)會了足球、樂器、雕刻、書法等等。視力殘疾一級的他，還參加了2011年的全國殘運會。

外面的世界對當(dāng)時的小羅來說，又新鮮，又有點讓人畏懼，“想出去好像又怕”。幸運的是，他有足球和音樂，還有師長和朋友。他和外面的世界接觸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開朗大方。

在參加盲人足球的訓(xùn)練和比賽時，他可以獲得一些訓(xùn)練補貼，甚至在2015年，他還去遼寧盲人足球隊訓(xùn)練過，后來因為氣候和飲食等方面的不便而放棄；在2016、2017年，他一度和朋友們組成了樂隊，以街頭演唱為生。

在那段時間，他已經(jīng)開始帶村里的小朋友一起踢球了?！八麄兎偶傥叶紩貋韼麄兲咔?，他們一上課我就去湛江賣唱去了?！?017年年底，他干脆回到了家里，除了在自家的雜貨鋪幫忙外，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小朋友們身上。

家庭給予了他最大的支持。小羅是家里7個孩子中最小的，從小就“挺開心的”。除了日常生活，在排練“村晚”的時候，小羅“全家總動員”，爸爸布置舞臺，媽媽做飯，姐姐當(dāng)舞蹈教練和化妝師，哥哥接待客人……

小羅不抽煙不喝酒，愛吃家里做的稀飯，衣服也基本是踢球時發(fā)的運動服，但他依然覺得很“缺錢”。比如這次“村晚”，為了買那種十幾塊錢的LED小燈條，“五毛錢的價都要講”；“村晚”的劇本，就寫在廢棄的煙殼背面；小神童俱樂部的課外書，村里支持了幾十本，鄭國棟教練和其他朋友捐了兩三百本，很多都被翻爛了……

“去年有一個月在企水港我?guī)吞媒愣嗵欤亲鍪諒U品的，很多人會拿一些書籍過來賣。我就收了好幾袋課外書，可高興了！”

遠(yuǎn)方

最早跟著小羅踢球的孩子，有的已經(jīng)長大離開了塘頭村。小羅的小神童俱樂部，還在發(fā)展壯大。只有小羅，依然是那個初心不改的小羅。

村里的老人不太清楚足球、俱樂部到底是什么東西，但他們知道，小羅是個好孩子，晚輩們喜歡跟著他玩。

為了讓孩子們順利參與俱樂部的活動，小羅想盡辦法。他經(jīng)常去“家訪”，對于身處外地的家長，小羅還會通過視頻來交流。他告訴家長他能帶給小朋友什么幫助，然后請他們交代一個任務(wù)，比如孩子不愛吃飯、不大愿意回家等等，他來幫助解決。最重要的是，規(guī)定孩子們只有把家務(wù)事做完了才能來俱樂部。

2019年暑假，小神童俱樂部還走出塘頭村，向隔壁的村子發(fā)送了介紹自己的傳單，只是目前還沒有其他村的孩子來。

“這個是我必須要邁過的一步，我發(fā)一次他們可能不信，但是我發(fā)兩次、三次，他們可能就信了?！毙×_很有信心地說，“把名氣給傳出去了，附近哪個村有我們本村的女孩嫁過去，她們來給我們作證，這個事情是真實的，而且是正面的。”

小羅現(xiàn)在的想法很簡單，讓更多的社會各界愛心人士來幫助他們。如果沒有外界更多的支持，就多開幾個小賣部，讓跟著他一起玩且沒有工作的大孩子一起來經(jīng)營，同時參與俱樂部運營。

“我就是喜歡孩子。其實我沒有把他們當(dāng)成孩子，他們和我是一樣的，一起踢球，一起讀書（小羅要借助閱讀器），一起知道這些道理?！?/p>

盡管有著資金、人手等方面的問題，但小羅堅信自己能堅持下去。村子里的年輕人結(jié)婚早，22歲的他也相過親了。他的標(biāo)準(zhǔn)是找一個支持他做這個事情的對象。

“不怕你們笑話，如果我沒有媳婦那也沒關(guān)系。要是說人就是為了結(jié)婚生子，那我覺得太渺小了?！毙×_抿著嘴，一臉認(rèn)真。說到要把這件事堅持做下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

朋友們習(xí)慣稱他小羅，孩子們更喜歡叫他“小藍(lán)（小名）哥”。在這個大陸南端的小漁村里，他就是孩子們最貼心的兄長，最有威望的孩子王。

清晨，大海閃著金光。沙灘上，小羅領(lǐng)著他的隊員，光腳丫子奔跑在陽光下。一邊跑，一邊就唱起來，這首他們都喜歡的歌：《你的答案》，飄散在海風(fēng)中：

“黎明的那道光，

會越過黑暗，

打破一切恐懼我能，

找到答案?！毙氯A社北京3月26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