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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克勒格爾

克勒格爾所拍攝的南京陷落后安全區(qū)的難民。

    【特別關(guān)注】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期間，以德國人約翰·拉貝為領(lǐng)導(dǎo)的南京安全區(qū)，為大約25萬國人提供了暫時棲身之所，宛如黑暗中的一盞燭光，閃爍著人性的光輝。

　　當年留在南京的國際友人，除外交官和記者外共有24位，以美國人居多，有14位；其次是德國人，有6位，其中3位來自漢堡——拉貝、京特（昆德）及克勒格爾。

　　在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的成員當中，克勒格爾第一個成功地離開南京，在上海向國際媒體披露南京真相?？死崭駹栐谀暇┑慕?jīng)歷，也深深地影響了他的一生。

從任職太原到結(jié)緣南京

　　克里斯蒂安·克勒格爾1903年2月5日出生于德國易北河畔今屬漢堡的阿爾托納，父親是一名火車司機，家中兄妹三人，他是長子。1923年，克勒格爾在漢堡高等機械學(xué)校畢業(yè)，成為出口貿(mào)易工程師。1928年7月，德國進出口公司禮和洋行招聘銷售工程師前往中國各大城市工作，克勒格爾前往應(yīng)聘并入選。禮和洋行把克勒格爾派往太原工作了8年之久，直到1936年返回德國度假。

　　克勒格爾在太原負責德國機械設(shè)備的安裝、調(diào)試和投入運營等工作。他所經(jīng)手的項目范圍十分廣泛，包括：一座小型兵工廠的機械設(shè)備和山地炮制造工藝（太原兵工廠）、冶金廠設(shè)備（太原鋼鐵廠）、焦化工廠、煤礦架空纜車等等。

　　1927年到1937年間，中德經(jīng)濟交流頻繁，特別是在工業(yè)和軍事領(lǐng)域的合作廣泛。1936年克勒格爾返回德國，與禮和洋行更新了工作合同。此后，他先在上海工作了幾個月，隨后便去了南京。當時作為首都的南京，與德國方面往來密切，特別是這里有德國軍事顧問團，這對于經(jīng)營克虜伯軍火的禮和洋行來說至關(guān)重要。

　　克勒格爾在南京生活的時間不到兩年，但這段經(jīng)歷卻深深地影響了他的一生，包括他的職業(yè)生涯，和他的兩任妻子。1936年克勒格爾在南京工作的時候，認識了其未婚妻——艾麗卡·布瑟小姐。布瑟小姐當時25歲，在南京的德國軍事顧問團工作，后來又在德國駐華大使館擔任秘書，一直到1937年的夏天戰(zhàn)爭爆發(fā)。

　　布瑟小姐經(jīng)常帶克勒格爾參觀古都南京的名勝古跡，兩人很快就陷入了熱戀，不久就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布瑟小姐1911年生于中國煙臺，她的父親瓦爾特·布瑟是約翰·拉貝的老朋友。1919年一戰(zhàn)結(jié)束后，老布瑟與拉貝是被同船遣返回德國的“難友”。

　　克勒格爾與同在南京的約翰·拉貝的關(guān)系顯然十分良好：他和拉貝是漢堡老鄉(xiāng)，而且其準岳父又是拉貝的老朋友。拉貝有時直呼他的昵稱“克里杉”，還曾愉悅地描述克勒格爾是“快樂的新郎官”，又稱贊他是安全區(qū)“非常頂用的人”。

　　然而克勒格爾和艾麗卡·布瑟的結(jié)婚計劃，很快就因1937年7月7日爆發(fā)的抗日戰(zhàn)爭而打亂了。

目睹南京受難的日日夜夜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隨后“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打響。兩天之后，作為中國首都的南京就遭到了日本飛機的轟炸。在南京的各國機構(gòu)乃至國民政府本身，都要考慮疏散撤離的問題了。

　　8月27日，克勒格爾在南京的下關(guān)碼頭送別了未婚妻。她中斷了在德國大使館的秘書工作，前往煙臺的父母家中暫避。

　　隨后克勒格爾自己也匆匆去了一趟煙臺，拜見了準岳父岳母大人，然后又費盡周折地返回了南京，這時他目睹了潮水般撤離南京的人群，“接下來就親身經(jīng)歷了南京淪陷的日子，目睹了日本人所做的、所有能夠想得到的暴行。”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淪陷。日軍開始向南京推進。居住在南京的外僑大多撤離，最終選擇留下來的只有20多人。他們決定仿照法國神父饒家駒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南市難民區(qū)，也為戰(zhàn)爭中的南京平民提供一些起碼的救助。11月22日，德國人約翰·拉貝被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推舉為主席。

　　克勒格爾沒有買到船票，于是也留在了南京。11月29日拉貝記述道：“我提議禮和洋行的克勒格爾擔任財務(wù)主管。他得到了大家的認可，毫不遲疑地接受了這個職位。我請克勒格爾搬進我的新房子（寧海路5號），他對此表示同意。”

　　就是這樣一個臨時組建的，并不正規(guī)的名義機構(gòu)“南京安全區(qū)”，在南京淪陷期間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一方面，它的人道救助為25萬中國人提供了生的希望和暫時棲身之所；另一方面，委員會成員記錄、傳播了大量日軍屠城的罪證，包括日記、照片乃至影片等，為后來將日本軍國主義者推上歷史的審判臺預(yù)做了準備。甚至還可以說，這些罪證的傳播導(dǎo)致了西方民眾對中國抗戰(zhàn)的普遍同情，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也參與促成了二戰(zhàn)同盟國的形成。

　　克勒格爾愛好旅行和攝影，有一架蔡司照相機。留在南京，他在忙里忙外、跑進跑出期間，拍攝了不少南京陷落前后的照片，為那段歷史留下了珍貴的記錄。著名的《拉貝日記》中除采用了馬吉電影中剪輯出的照片外，也采用了22張克勒格爾拍攝的照片。

　　當時所有留在南京的國際友人都冒著一定的生命危險，不過34歲的克勒格爾顯得尤為勇敢而無畏。他年輕氣盛，精力充沛，且疾惡如仇，里里外外跑進跑出忙個不停，拉貝評價道：“他的本職工作是安全區(qū)的財務(wù)主管，但他卻參與了多方面的工作……他在我們這些人中行程最遠，跑遍了城里城外?！薄叭绻玛P(guān)從日本兵手里解救出一個貧窮的平民，克勒格爾肯定會在場?！?/p>

　　12月22日的《拉貝日記》描述道：“今天下午，克勒格爾和哈茨前去幫助一個被喝醉了的日本士兵用刺刀刺傷脖子的中國人，結(jié)果他們自己也遭到了攻擊。哈茨用椅子進行了自衛(wèi)，據(jù)說克勒格爾被日本人綁了起來，日本人之所以能把他捆起來，估計可能是因為他被燒傷的左手還吊著繃帶……”此前，克勒格爾由于拿著油燈靠近一個空汽油罐，雙手被燒傷。

　　1938年1月13日，克勒格爾寫下了長文《南京受難的日日夜夜》，嚴厲斥責日軍在南京犯下的暴行：“日本軍隊暴行的另一個悲慘篇章是虐待和強奸成千上萬的姑娘和婦女?！薄芭按?、致人殘廢，以及肆無忌憚的、甚至連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的施暴……”

　　經(jīng)過了這一系列刻骨銘心的事件之后，1月16日，克勒格爾出人意料地被日軍當局允許離開南京，以結(jié)婚的名義前往上海。后來發(fā)生的事證明，這個決定將讓日軍當局后悔。

率先披露南京大屠殺暴行

　　1938年1月23日，克勒格爾由南京乘火車抵達上海。作為第一個離開南京到達上海的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成員，用克勒格爾自己的話說：“我在上海受到英雄般的歡迎”。

　　克勒格爾對揭露南京日軍暴行非常積極，不遺余力，一到上海就接連做了幾場報告，接受眾多采訪。1月28日，他從上海寫信給拉貝道：“我已經(jīng)作了幾個報告，明天還要帶些人去。即便如此，還是宣傳得不夠，因為日本人到處煽風點火，矛頭對準南京，在那里他們肯定是有企圖的。我隨信寄上兩篇報刊文章，我建議，如果時間還來得及，應(yīng)對此作出反應(yīng)……”

　　克勒格爾在上海的積極活動，引起了國際媒體的很大反響。

　　此前，在南京陷落之后的一兩天內(nèi)，曾有德丁等5名西方記者離開南京，后來也曾有英國外交官等離開南京，但他們所掌握的情況顯然遠不如克勒格爾那樣豐富，畢竟他留在南京一個多月，而且還是安全區(qū)委員會的核心成員。

　　克勒格爾在上海停留的時間并不長，兩周之后就被公司派往香港。在上海和南京相繼陷落后，一些中國政府的機構(gòu)在香港繼續(xù)辦公，香港一時被認為可能會成為中國新的經(jīng)濟中心。

　　克勒格爾從上海乘船到香港不久，布瑟小姐及其父母也來到了香港，3月8日他們在聯(lián)盟教堂舉行了婚禮。不久后，克勒格爾被中國國民政府授予采玉勛章，一道獲得勛章的還有另外兩個德國人拉貝和施佩林，以及馬吉、魏特琳、威爾遜醫(yī)生等美國友人，可見他在南京淪陷期間的義舉得到了中國國民政府高層的認可。

　　在香港期間，禮和洋行實際上并沒多少生意可做。1939年初，克勒格爾攜妻子及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彼得離開香港，返回德國?？死崭駹柾砟曜允龅溃骸?939年1月我永遠離開了中國，這讓我感到很遺憾，直到今天仍很遺憾?！?/p>

東京審判的匿名信

　　1946年東京審判法庭曾收到了一封來自德國的匿名信，為南京大屠殺舉證。美籍華裔女作家張純?nèi)缭谒摹赌暇┖平佟芬粫姓J為，這封信應(yīng)該是克勒格爾所寫的。

　　身處戰(zhàn)后一片焦土的德國，克勒格爾此時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不僅失去了工作和收入，而且還正在接受盟軍的審查。處境尷尬的克勒格爾似乎無意站在風口浪尖上，因而以一封匿名信的形式低調(diào)表明了自己的支持。

　　1948年9月27日，克勒格爾收到了盟軍（英國占領(lǐng)軍）頒發(fā)的“非納粹證書”，終于重獲清白。證書上注明的原因是：他“只是克虜伯公司的普通員工，并不屬于被調(diào)查的范圍，因此無須再繼續(xù)審查”。

　　二戰(zhàn)后克虜伯公司受到了盟國占領(lǐng)軍的拆分和清洗，被禁止生產(chǎn)軍火，幾年后轉(zhuǎn)而以生產(chǎn)民用鋼鐵設(shè)備為生。1950年6月，克勒格爾返回重新營業(yè)的克虜伯公司，繼續(xù)工作，直到退休。1952至1958年間克勒格爾前往埃及開羅，在克虜伯公司的近東分部擔任代表。在這期間，他的妻子艾麗卡不幸患病，于1956年1月31日在開羅去世。1957年7月20日，克勒格爾在德國慕尼黑迎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娜·弗里德里希。值得一提的是，安娜也是克勒格爾在南京工作期間認識的。1936年安娜在德國軍事顧問團短暫擔任過秘書，這期間她經(jīng)常與同事艾麗卡·布瑟小姐及克勒格爾一同到郊外游玩，成為彼此熟悉的好友。1937年戰(zhàn)爭爆發(fā)后安娜返回德國，1951年與丈夫離異。六年后，鰥居的克勒格爾與離異的安娜走到了一起。

　　1958到1962年間，克勒格爾又被派往伊朗首都德黑蘭，擔任克虜伯公司分部的代表。1963年，60歲的克勒格爾退休并返回德國定居，在漢堡郊外隸屬下薩克森州的小鎮(zhèn)上居住。1993年3月21日，克勒格爾以90歲高齡去世。

　?。ㄗ髡撸航翊?，系“饒家駒-拉貝友好協(xié)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