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郭紅松

【中國故事】

序歌

在中國，有一個老兵

今年九十五歲高齡

他的名字叫張富清

當年，為了窮人不受壓迫

為了他不再當長工

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他轉(zhuǎn)戰(zhàn)南北

他英勇作戰(zhàn)

他不怕犧牲

他炸毀敵人的調(diào)堡

他帶領突擊隊員當開路先鋒

他多次立功受獎

他是人民的功臣

他是戰(zhàn)斗英雄

解放后他解甲歸田

轉(zhuǎn)業(yè)到了湖北來鳳

那是條件艱苦的地方

那地方一腳踏三省

他從糧管所主任干起

干到縣建行副行長離休

幾十年啊，春來秋去

人們只知道他是個轉(zhuǎn)業(yè)軍人

人們只知道他是個共產(chǎn)黨員

人們還知道他是個拼命三郎

他眼里只有工作

常常忘了自己和家人

人們不知道他當兵的情況

人們更不知道他是個英雄

他把榮譽留給過去

他把軍功章與證書藏在箱底

當中共中央總書記

國家主席與軍委主席

為他的事跡作了批示

在部隊，他保家衛(wèi)國

到地方，他為人民造福

他用自己的樸實純粹

和淡泊名利

書寫出了精彩的人生

他的事跡傳遍了中國

他的事跡感動了人們

人們紛紛歌唱

這位不事張揚

在山里深藏功名

六十多年的英雄

我在五月的一個早晨出發(fā)

和幾個同伴一起

驅(qū)車一千二百里

過荊州，經(jīng)宜昌，穿恩施

黃昏時候到達來鳳

我們在一個普通民宅

拜會了九十五歲的老兵

我把沿途采擷的鮮花獻給他

我把經(jīng)過的城市和鄉(xiāng)村

人們托我?guī)н_的問候

和敬意獻給他

然后我用心采訪

傾聽人們的講述

我拉著他的手坐在他的身邊

我用我的敬仰

我用我的虔誠

我就像他的一個兒子

靜靜地，靜靜地

從他身上來解讀

一個英雄的人生

一個中國老兵的故事

第一章

紅布包里的秘密

一

我們的故事從北京開始

春天的首都

楊柳萬千條

鮮花映紅日

人民大會堂莊嚴肅穆

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

通過國務院機構改革

成立退役軍人事務部

代表們森林般的手舉起來

舉起了一片關懷

舉起了春天般的溫暖

人民記住了你們

共和國的老兵

政府沒有忘記

千千萬萬的退役軍人

推翻舊世界 創(chuàng)造新中國

消滅一切反動派

保衛(wèi)世界得和平

軍人沖鋒 軍人陷陣

軍人流血 軍人犧牲

你們是共和國的功臣

你們是最可愛的人

春天，陽光燦爛

春天，萬物更新

春天，新生事物成長

在首都北京這個春天里

中國政府有了專門

為退役軍人服務的部門

北京和鄂西 遠隔千里萬里

北京的暖風 給鄂西帶來溫馨

各級地方政府

成立了相應的部門

二

2018年12月3日

那個臨近下班的黃昏

中國鄂西來鳳縣

退役軍人事務局

匆匆地進來了

一位名叫張健全的中年人

負責退役軍人信息采集的

工作人員聶海波

接過了張健全

遞上的一只紅布包

心中充滿了好奇

那只紅布包很舊很舊

看得出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

但那紅沒有褪色

紅布包紅得樸實

紅布包紅得深沉

那是一種積淀的紅

那是一種平靜的紅

那是一種低調(diào)的紅

紅得不愿讓人張揚

紅得不想叫人注意

輕輕地，輕輕地

一層層打開紅布包

聶海波和張健全

屏息靜氣，小心翼翼

這紅布包里包著什么

送的人和接的人都不知道底細

早晨，父親鄭重地

遞給他這只紅布包

張健全，你替我去一趟

退役軍人事務局幫我登個記

這是中央的要求

我這個老兵要去報到

紅布包里有我個人的資料

是要登記的退役軍人信息

張健全帶著紅布包

先去上了一天班

臨下班時才匆匆趕來

完成父親交代的事情

張健全沒有打開過

這只舊紅布包

他完全不知道

紅布包里是什么東西

輕輕地，輕輕地

一層層打開紅布包

聶海波和張健全

屏息靜氣，小心翼翼

三

在那個傍晚

在遠離北京的鄂西

一個94歲的老兵

讓兒子拿著他的資料

到退役軍人事務局登記

他是個老軍人

他是個老共產(chǎn)黨員

他在聽從召喚

他在向組織報到

他讓兒子替他向組織上交了他

深藏了64年的秘密

紅布包打開了

打開了一個老共產(chǎn)黨員的情懷

紅布包打開了

打開了一個老兵的履歷

兩張泛黃的紙頁

三枚軍功章與勛章

紙頁上有紅的黑的文字

軍功章勛章上有

紅星，毛澤東頭像

和飄展的五星紅旗

一個長方形的紅布面本子

本子上是立功記錄

泛黃的紙頁

一張是報功書

西北野戰(zhàn)軍司令員

彭德懷親筆簽的名字

一張是軍人證明書

姓名，張富清

西北野戰(zhàn)軍359旅

718團2營6連將士

勛章 軍功章

戰(zhàn)斗英雄 人民功臣

經(jīng)過六十多年

歲月和風煙的洗禮

經(jīng)歷了久遠的封存

沒有變得暗淡

失去原有的光澤

窗外傍晚的夕陽

在這個冬日透進屋內(nèi)

照射在軍功章勛章上

金光熠熠 閃灼出圣潔和美麗

勛章和軍功章

擺放在紅色布面上

猶如一枚枚小太陽

把退役軍人事務局

照得光明亮堂

張健全沒有出聲

聶海波沒有出聲

兩個男人的手

情不自禁地握在一起

聶海波說：張叔

你有一個英雄的父親

怎么從來沒有聽你說起

戰(zhàn)斗英雄 人民功臣

六十四年啊

來鳳不知道

鄂西不知道

湖北不知道

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四

張健全沒有出聲

父親啊，我們的父親

姐姐，哥哥和妹妹

還有我們的母親

在我們的眼里你就是一個老兵

就是一個轉(zhuǎn)業(yè)地方

就是把黨交給的每一件事做好

就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時時處處為他人著想

不占公家一分便宜

親切隨和的離休干部

就是一個意志堅強

永不退縮的退役軍人

就是對子女家屬 要求嚴格

一個嚴厲的父親

一個慈祥的父親

父親有只舊皮箱

皮箱很舊很舊 樣式很老很老

皮箱的皮面皸裂 劃痕累累

把手上的鐵環(huán)已經(jīng)生銹

皮箱如果扔在外面

會是沒人去撿的垃圾

這只皮箱，很舊的皮箱

卻是父親的寶貝

是跟著父親一起

來到恩施來到來鳳

皮箱的年齡

超過我們哥哥姐姐的年齡

皮箱擱放在家里的矮柜上

皮箱的鎖已經(jīng)銹壞

用一根尼龍繩捆著

皮箱里裝的是什么好東西

哥哥問過父親

妹妹問過父親

兄妹們都很好奇

父親告訴我們

皮箱里裝著的

都是他當兵時的零碎

那是過去的年月

那是往日的光陰

那些東西對你們沒有什么用處

那是我個人的紀念

我把它們放在箱底

你們干好你們的工作

你們過好你們的日子

五

聶海波在張健全

陷入沉思和回憶時

把舊紅布包里的

幾種證件和獎章

在信息表上詳細登記

西北野戰(zhàn)軍張富清

1948年3月入伍

榮立西北野戰(zhàn)軍

一等功一次

榮立軍一等功一次

榮立師二等功一次

榮立團一等功一次

被授予全軍戰(zhàn)斗英雄

被授予全師戰(zhàn)斗英雄

西北軍政委員會

授予他為人民功臣

聶海波抑制著

內(nèi)心海濤一樣的激動

手中的筆一筆一畫

把每個字都寫得方方正正

他要把一個后輩

對老英雄的敬仰

記錄在歷史的書頁中

2018年12月3日

那個普通的鄂西黃昏

一個94歲的老兵

報送的個人信息

那個舊紅布包里

包藏了六十多年的秘密

張健全聶海波

兩個男人再次握手

共同拉開了

一個中國故事的序幕

這時，武陵山脈

靜靜地沒入暮色

這時，酉水河面

涌動激情的浪花

這時，三十三萬來鳳各族兒女

這時，恩施各族父老

這時，湖北各族鄉(xiāng)親

這時，十三億中國各族人民

生活著他們的幸福

奮斗著他們的人生

舞蹈著他們的身姿

歌唱著他們的明天

明天，后天，再后天

三十三萬來鳳人民

四百萬恩施人民

五千九百萬湖北人民

十三億中國人民

將為他們的英雄驕傲

將為他們的英雄自豪

將為他們認識的

一個共和國的老兵

深深感動

然后，他們一起

舉起右手 貼近額頭

致敬！從北京到鄂西

致敬！向一個中國的老兵！

第八章

物事無言見精神

本章我寫到

幾件有關的事與物

它們無言 它們無聲

它們的存在和發(fā)生

記錄著往事與近事

表現(xiàn)著精神和意義

我久久地看著它們

我沉思 我遐想

我在它們身上摘取詩句

軍功章

三枚軍功章

經(jīng)過七十年風雨

靜靜地擺在這里

沒有改變顏色

金黃還是那樣閃亮

紅色還是那樣艷麗

陽光普照大地

大地一片金黃

土地處處肥沃

生長麥子 生長稻子

成熟季節(jié)

麥子稻子一片金黃

攻城的戰(zhàn)士

軍裝的黃色被戰(zhàn)火映照

也是金黃

金黃是軍功章的顏色

火焰是紅的 軍旗是紅的

慶功的花是紅的

炮火是紅的 熱血是紅的

碉堡飛上天

把濃重的夜撕開

力量是紅的 戰(zhàn)士的心是紅的

紅色是軍功章的顏色

三枚軍功章

金色與紅色凝成

金屬鑄就 鋼鐵般堅硬

靜靜地擺在這里

軍功章的主人

靜靜地坐在這里

深藏六十多年了

他在這里微笑

1953年版字典

這是一座老倉庫

裝著滿肚子學問

你幾十年誨人不倦

當他的老師

他當年結(jié)交了你

你們從此不離不棄

你幫助沒上過學的他

獲得了初中學歷

那時功課緊張

兩年學完初中課程

他白天聽課夜里自習

不懂的地方就請教你

你陪他早起朗讀

你陪他深夜做題

你陪他給墻報寫稿

你陪他寫讀書筆記

他離休后還在閱讀

《人民日報》《半月談》

馬列原著習近平講話

你仍然與他形影不離

他愛老伴和子女

他愛人民和組織

他的愛終生未改

他也愛不聲不響的你

你很辛苦勤勞

封面殘缺背脊破損

你已經(jīng)有了老態(tài)

他沒休息你也不休息

他找來白紙

補全了你的封面

他用耐磨的膠布

重新裝釘了你的書脊

你擺在桌上

他坐在書桌邊

你們樸實整潔

你們干凈純粹清癯！

搪瓷茶缸

人民派出慰問團

慰問他們最愛的人

一只搪瓷茶缸

裝著祈愿祝福

和濃濃的感情

贈給中國人民解放軍

戰(zhàn)士接到茶缸

和茶缸上寫的

保衛(wèi)祖國 保衛(wèi)和平

軍人的八字使命

人民的殷切希望啊

茶缸的分量很沉

戰(zhàn)士走上征途

背包邊扎著茶缸毛巾

戰(zhàn)士帶著茶缸

行軍打仗 北戰(zhàn)南征

戰(zhàn)士用茶缸喝水

戰(zhàn)士用茶缸洗漱

戰(zhàn)士用茶缸吃飯

戰(zhàn)士用茶缸祝酒慶功

從北方到南方 從城市到鄉(xiāng)村

茶缸舀過黃河的水

茶缸挖過邊疆的雪

茶缸沐過江南的雨

茶缸吹過塞外的風

時刻記著茶缸上的字

戰(zhàn)士不忘人民交給的使命

茶缸隨戰(zhàn)士轉(zhuǎn)業(yè)

茶缸伴戰(zhàn)士到來鳳

從此茶缸和戰(zhàn)士一起

上山，炸石修過掛壁路

進城，兢兢業(yè)業(yè)為人民

戰(zhàn)士老了，使命未老

茶缸舊了，字跡未舊

八個大字依然鮮明

戰(zhàn)士與茶缸相濡以沫

他們一起回憶過去

永不改變初心

茶缸口沿和外壁

搪瓷已經(jīng)脫落

茶缸的底部打了兩塊補丁

當年的戰(zhàn)士如今已是九旬老兵

老兵不愿丟棄茶缸

老兵對茶缸一往情深

看到茶缸就像看到戰(zhàn)友

茶缸在他身邊

他每天得到提醒

有茶缸相隨

老兵覺得自己永遠是兵！

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

客廳墻壁上掛著

一幅彩色地圖

地圖上的中國

是一只振冠的雄雞

共和國的老兵

在地圖邊久久佇立

客廳因地圖顯得寬敞

因為地圖上的祖國

客廳更加明亮

武陵山中小縣

酉水河邊來鳳

老兵轉(zhuǎn)業(yè)到此

已經(jīng)六十四年

老兵確實老了

不能離家遠行

家里掛一幅中國地圖

他的眼睛可以在國土上巡禮

陜西漢中洋縣

那個遙遠的小村

老兵可愛的家鄉(xiāng)

如今不再貧窮

當年從陜西出發(fā)

千里迢迢長途行軍

啊，到了甘肅酒泉這里

再從酒泉進軍新疆

到達喀什守土戍邊

駐守邊疆重鎮(zhèn)

轉(zhuǎn)業(yè)后再沒回去

啊，我老部隊的戰(zhàn)友

你們是否知道萬里之外

有一個老兵在思念你們

啊，這里是北京

我們偉大的首都

祖國的中心

老兵想到長安街走走

真想再去一次天安門

看看國旗兵列隊

看看五星紅旗冉冉上升

從北京到武漢

龜蛇鎖江看黃鶴

兩江交匯大江城

從武漢出發(fā)向西

這里是荊州

這里是宜昌

這里是恩施

我們來鳳在這里

家里掛幅地圖

中國裝在老兵心里

讀書看報看電視

碰到老兵熟悉的地名

他就站到地圖跟前

把那個地方找到

還要就事情與地名

作些研究分析

家里有張中國地圖

這眼界就闊了 這距離就近了

想去祖國的哪個地方

老兵就在地圖前

用眼睛搜尋 用手撫摸

他摸到祖國強勁的脈動

他每天和祖國

站在一起！

老兵的軍禮

新疆老部隊來人

看望他們的戰(zhàn)友

老兵張富清

綠色軍裝出現(xiàn)

八一軍徽閃動

新疆，王震，三五九旅

老兵有點耳背

但這幾個關鍵字

卻聽得分明

老兵頓時熱淚盈眶

老兵心里掀起波瀾

老兵回到激情歲月

老兵聽到?jīng)_鋒號聲

老兵站起來了

用一條獨腿

堅強地站起來了

緩緩舉起右手

行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啊，我的戰(zhàn)友

啊，我的連隊

啊，彭德懷元帥

啊，王震將軍

我永遠是你們中的一員

我永遠是人民軍隊的兵

老兵行了離開部隊

六十四年后的一個軍禮

老兵穿著軍裝 老兵戴著胸章

老兵頭頂軍徽 老兵腳踏大地

老兵是武陵山中的

一座巍巍青山

老兵是酉水河中的

一股激情波浪

青山不墜凌云志

流水不息奔大江

老兵永遠跟黨走

老兵為民之志永不移

老兵舉起右手

向著祖國

向著偉大的黨

向著英雄的人民

向著人民的軍隊

敬禮！敬禮！

中國，2019年

這個鮮花開放的五月

在人民弘揚奉獻精神

凝聚起萬眾一心

奮斗新時代的強大力量時

一個95歲的老兵

他的一個標準的軍禮

是一次集結(jié)號 是一道沖鋒令

是一尊山樣的楷模

是一種磐石樣的精神

共和國的老兵啊

我們這些后來者

與你一起行進在隊伍里

朝著新時代前進！

前進！前進！

　?。ū鹃L詩全文共八章、3000余行）

　　（作者：劉益善，系作家、詩人，湖北省作協(xié)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