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愛好者張燦生因救援溺水者所獲獎狀。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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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執(zhí)筆：實(shí)習(xí)生 駱香茹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謝洋

　　視頻編導(dǎo)：王鈺淇 謝洋

　　H5制作：中青融媒工作室

　　文稿編輯：蔣韡薇

　　濕冷的陰雨已經(jīng)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南寧市下了近一周。2019年1月3日10時許，南寧市中心的邕江大橋上，正逢人來車往的交通高峰期。一名男子翻過大橋西面的護(hù)欄，兩腿懸空坐在護(hù)欄外。靜靜地坐了十幾分鐘，雨打在他的臉上，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他脫下黑色外套，縱身躍向垂直落差超過12米的江面，濺起巨大的水花。

　　附近水域也是冬泳愛好者游泳的區(qū)域。這天，冬泳愛好者張燦生、劉朝光等人正在江里游泳。9名泳友沒有多想，不約而同地向男子落水的地點(diǎn)游去。大家抓起正要下沉的男子時，他已經(jīng)臉色發(fā)紫、手腳僵硬，有些神志不清了。

　　“要頂住，頂住啊?！睆垹N生大喊著，想激起他的求生欲。

　　從男青年落水的地方到岸邊有近百米，大家迅速把救生圈套到男青年身上，把他的雙手從救生圈里拉出來，帶著他往岸邊游。拖著男青年沉重的身軀，在寒冷刺骨的江水中奮力劃水，張燦生的手很快沒了力氣，好在有多個泳友在一旁協(xié)助。幾分鐘后，大家齊心協(xié)力地將男青年送到岸邊。

　　待救護(hù)車趕到，參與救援的9名泳友四下散開，像“事了拂衣去”的俠客，有的換好衣服回家，有的則繼續(xù)回去冬泳。

　　這一幕驚險的救援過程，被岸邊圍觀的網(wǎng)友拍下，視頻迅速在南寧市民的手機(jī)上流傳。這些平時不太被關(guān)注的冬泳愛好者們也因此走進(jìn)公眾視野。據(jù)了解，參與救人的冬泳愛好者多數(shù)為中老年人，大都是南寧市冬泳協(xié)會成員，他們常年堅持游泳，鍛煉身體的同時積極開展溺水救助、防溺水宣傳等志愿活動，這些年累計救助數(shù)百位溺水者。

　　冬泳和救人成了他的習(xí)慣

　　參與救援的劉朝光，生在邕江邊，長在邕江邊，初中時就開始冬泳，至今已有40多年的“泳齡”。

　　過去的40年里，他往返于邕江南岸和北岸，風(fēng)雨無阻。時光變遷，江水滾滾流逝，一如冬泳愛好者們的青春。他笑著說：“我們這幫人的青春都在水里‘打水漂’了。”

　　1958年，毛澤東主席兩度在邕江冬泳。上世紀(jì)70年代，南寧市在毛主席入邕江的地方建起冬泳亭，許多單位開展了紀(jì)念性冬泳活動。劉朝光當(dāng)時正在讀初中，參與了學(xué)校組織的冬泳活動。

　　回憶起第一次冬泳，他笑著說：“當(dāng)時參加冬泳渡江，有姜糖水和兩個菠蘿包?！痹谀莻€物資匱乏的年代，他因為有菠蘿包吃而開心不已。從那次活動以后，冬泳就成了他的習(xí)慣。

　　下雨天，他和泳友在橋底下游，天氣好的時候就從碼頭入水，游個痛快。

　　參與搶救溺水者和跳江者，也成了他的習(xí)慣。在邕江里，他救過十幾條性命，“不能看見活活的生命在我們眼前消失。能救的我們就會救?！?/p>

　　讓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2019年1月3日這場救援，因為“第一次有這么多泳友合力來救一個人”。

　　他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2016年端午節(jié)剛過，幾個青少年結(jié)伴來邕江游玩，其中兩個女生在岸邊玩水時，不小心踩空，雙雙掉進(jìn)江里。

　　劉朝光聽到呼救聲，立即跳下水。眼見一名女生漸漸沉入水中，他迅速潛水把她撈了起來。這名女生獲救后，說還有一名伙伴也掉到江里。劉朝光又返回水中搜尋，由于這名女生提供的同伴落水位置不清楚，他和其他幾名泳友大范圍進(jìn)行搜索。太陽炙烤著江面，讓人暈眩，他們在水下找了很久卻一無所獲，最終只能遺憾地放棄。回想起這段往事，劉朝光至今難以忘懷：“沒辦法，心里感覺比較慚愧?！?/p>

　　見過生命的消亡，也挽救過許多人的性命，劉朝光如今把名利看得很淡。他常告訴自己：“不要執(zhí)著，不要爭?！?/p>

　　乞丐的命也是命啊

　　59歲的張燦生住在邕江北岸，他從18歲開始冬泳。談起1月3日那次救援，他說：“雖然當(dāng)時天氣很冷，但救人的時候我感覺很熱，只想著把他救上來。希望他不要再跳，再跳我們還會救。”游泳至今，他救過約30個溺水或跳水輕生的人，對他來說，救人是習(xí)慣，“只要看到了，就會救?！?/p>

　　他深知這個習(xí)慣的艱難與痛苦。

　　他曾和泳友們一次次冒著生命危險參與救援，把一個個生命從水中救出來。

　　歲月流轉(zhuǎn)，許多事他已經(jīng)忘了，但他還記得，多年前他參與救援3個溺水者的事。

　　10年前，張燦生在邕江一橋下休息，3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在江里游泳，他們從邕江南岸游到邕江中間時突然溺水，大喊“救命”，張燦生聽見，喊上旁邊的兩個泳友一起展開救援。由于當(dāng)時水流較急，溺水者漂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漂出近10米，盡管知道全速游泳時突然停下對心臟會有很大的沖擊，但他還是選擇盡全力飛快游過去，追上漂得最遠(yuǎn)的溺水者。這個溺水者此時已經(jīng)沉浮3次，眼看江水又一次沒頂，在他即將沉下去之際，張燦生趕緊抓住他的手，把他托起來，對他說“不要放棄”。

　　這時，張燦生的體力也幾乎耗盡，他一邊堅持著，一邊喊周圍的泳友來幫忙，在托舉這個溺水者近兩分鐘后，前來幫忙的泳友終于趕到。這個青年得救后，張燦生又返回江里，與泳友合作，繼續(xù)救援另外兩名青年。

　　救援完成后，精疲力盡的張燦生在岸邊睡了半個小時。他的腳在全力游泳后變得僵硬，臉色發(fā)青?；氐郊液?，他對妻子說：“今天我差點(diǎn)完蛋了，差點(diǎn)沒命。根本游不動?！?/p>

　　回想起這件事，張燦生常說：“救人其實(shí)就是一命搏一命?！?/p>

　　五六年前，一次游泳結(jié)束后，張燦生已經(jīng)穿好衣服，但聽到江里有人喊“救命”，旁邊有人說“那是乞丐，不用救”。張燦生說：“那也是命啊。”

　　脫衣服后再救人就來不及了，正巧當(dāng)時邕江邊有一條漁船，他上船，喊船家馬上開出去救人。到達(dá)落水者所在位置后，張燦生伸手拉起落水者，救了他一命。

　　誰成想，到岸上后，船家說開船出去要給“利是”，流浪漢自然沒錢。于是張燦生自掏腰包，給了船家紅包。見狀，船家反而感到不好意思，面露難色。但規(guī)矩不能壞，“利是”不能不收，于是船家說要把船上的魚給他，張燦生婉言謝絕。

　　后來，他和船家成為朋友，再后來，每次見到張燦生，船家都會吆喝著，要給他魚。

　　能幫就幫，能救就救，這是南寧精神

　　游泳40年來，張燦生見過江水漲落，體會到邕江水質(zhì)的變化，也拯救過無數(shù)生命。多年游泳，也使他練就了一眼就能分辨游泳的人是否溺水的本領(lǐng)。

　　他還記得幾年前有一次冬泳邕江活動，他和女兒經(jīng)過，雖然當(dāng)時周圍環(huán)境嘈雜，鑼鼓喧天，但他還是敏銳地聽到水中傳來“救命”的聲音，一聲大一聲小，他馬上跑到救援船旁邊，說明情況，指明位置，救援船迅速趕到，救了那名大學(xué)生。

　　大約五六年前，張燦生有一次游完泳，在岸上休息時發(fā)現(xiàn)江里有個中年男子大聲呼救，快要沉下去了。

　　當(dāng)時他腳傷未愈，僅憑一人之力肯定無法把人救出，眼看男子一點(diǎn)點(diǎn)下沉，張燦生急得大喊，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注意。但當(dāng)時正巧有一些人在江邊搞活動，高音喇叭的聲音蓋過了張燦生的聲音，沒有人聽見呼救聲。男子沒能獲救，沉了下去。

　　張燦生神情有些低落，“那是最遺憾的，如果腳好的話，我肯定救他起來”，他嘆息著，連說幾個“遺憾”，搖了搖頭。

　　2015年元旦冬泳邕江活動時，他又救下一個跳江的市民。

　　像這樣的故事，還有許多。

　　泳友們說：“我們能幫就幫，能救就救，這是南寧精神?！?/p>

　　張燦生說：“我們這幫泳友，聯(lián)手救了很多人?！?/p>

　　在這些人中，沒有人再聯(lián)系過他。甚至，有人被救之后，連聲“謝謝”都沒說。但他說：“只想著救人，從來沒有想要什么回報?！?/p>

　　因為，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順從了自己的內(nèi)心。

　　張燦生說：“難道一個人在這里叫救命，你不救？人命關(guān)天！”

　　劉朝光說：“不能看見一個活活的生命在我們眼前消失。能救的我們就會救?！?/p>

　　蒙貴松說：“見死不救是不可能的，本來我就做了幾十年救生員，見到有人求助不去出力，覺得過意不去?！?/p>

　　李衛(wèi)東說：“那么多年都是這樣，不是突然間想當(dāng)英雄，我們見人有難就會去幫。”

　　班湘銘說：“這是很平常、很平常的事情?！?/p>

　　……

　　他們是水中的過客，匆匆在水里遇見，又匆匆在岸上道別。像是人生旅途中偶然走過一段最兇險的旅程，然后，從此別過。不問姓名，遑論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