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8-12-13 14:20 | 來源:中國軍網 2018-12-12 12版 | 查看:984次
呂國英
“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如何觀時代之大化,繪萬象之大美,詠奮進之鏗鏘,作家藝術家使命擔當不可或缺,創(chuàng)作路徑貴為金鑰。
先賢存言:“取法于上,僅得為中;取法于中,故為其下?!彼囆g創(chuàng)作中,文藝家從漸進、漸悟到漸成的過程,往往是從“低”到“高”乃至“更高”的過程,也是不斷超越“難”與“更難”的過程。正確認知“難”與“更難”,致力于以“上”定坐標、立方位,是通途,更是挑戰(zhàn)。
作“大”難,作“厚”更難
大者,闊也;厚者,深也。一般意義上,“闊”為面,“深”為遠。從時空維度意義上言,“闊”具一定幅員邊界,指上下、左右之域;“深”有一定縱向空間,指過去、未來之境。藝術創(chuàng)作中,“大”與“厚”的關系,是特殊關系,也是基本關系,更是根本關系。這種關系,既反映作品樣貌,又體現(xiàn)作品形質,也呈現(xiàn)作品境界。
認知“大”與“厚”,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核心要義,也是藝術審美的核心要素。 “大”與“厚”既體現(xiàn)為兩個方向、兩種維度,又呈現(xiàn)為兩種層面、兩大范疇。從方向與維度上說,前者為橫闊與縱深,體現(xiàn)視界與幽遠;后者是時空與精神,體現(xiàn)空間與情懷;從層面與范疇上言,前者是自然與心性,呈現(xiàn)為萬物與意象,后者是哲學與美學,體現(xiàn)為境界與審美。
孟子言:“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笔侨酥辰缯?,也是典型的藝術境界論。就繪畫藝術的“大”與“厚”問題,潘天壽認為:左右上下不難,往里難。這就是說,繪畫創(chuàng)作在上下、左右表達“面”的方向上,向外延展都不是難題,而在前后表達“深”的層次上,向“內”或向“外”延伸就難了。向“內”是歷史縱深,向“外”是未來遠方。茲論雖基于繪畫語境,但對文藝創(chuàng)作諸門類,均有普遍意義,并且這種“深”,不僅僅體現(xiàn)為內容要素,又常常作為主題思想、本質意涵、真摯情感、靈魂所系,呈現(xiàn)作品思想深度,體現(xiàn)作品審美維度。
文藝史上,大凡成功的文化文藝大家,皆在“厚”的方向上用功,以“厚”繪寫精品,由“厚”體現(xiàn)力作?!拜S心時代”的文化巨擘是這樣,近現(xiàn)代以來的文藝大家同樣是這樣。老子《道德經》,是謂“內圣外王”之學,被譽“萬經之王”宏論,僅有五千之言;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一生僅著《紅樓夢》;李可染七寫“萬山紅遍”,均于咫尺之境;黃賓虹進入“渾厚華滋”之境,揮寫“萬千山水”,亦均在案幾之內。
當下文藝領域存在的一些問題中,好“大”遠“厚”是突出存在。一段時間里,有不少文藝作品以“大”為噱頭,實則空洞無物、俗不可耐,污染藝壇,傳播負能量。諸如唯我獨尊、極端利己主義的創(chuàng)作;一味抄襲模仿、流水作業(yè),只求耳目之娛、低級趣味的快餐式消費;熱衷胡編亂寫、粗制濫造,恣意胡涂亂抹、牽強附會的文化類“垃圾”;急功近利、極端消費受眾之無奈,竭澤而漁、極致拖拉之能事的商業(yè)化“運作”;搞形式、弄包裝、出聲響的造勢性“動作”。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問題之癥結,就是無視藝術創(chuàng)作中“大”與“厚”之關系,甚至將兩者割裂、以至對立起來。
顯然,文藝作品之構成,“大”為外在架構,“厚”是核心根本。沒有“厚”,“大”無意義;欲作“大”,須作“厚”;惟作“厚”,方成“大”。
如此,作“大”難,作“厚”更難,從“厚”作起,藝術興焉。
至簡難,至繁更難
簡者,略也,常有簡單、簡略、簡約、簡樸、簡捷、簡明等“簡”言;繁者,多也,常見繁多、繁密、繁華、繁博、繁茂、繁冗、繁衍等“繁”語。依語意論,簡與繁互為反義,相行相背;且相反相成、對立統(tǒng)一。
藝術創(chuàng)作中,“簡”與“繁”是一對特殊矛盾,也是一種藝象存在,既屬兩類藝術語言,也為兩種藝術形態(tài)。那么,是求簡還是追繁,是至簡離繁,還是至繁離簡,抑或是簡繁相宜,始終是橫亙在文藝工作者面前的課題,也一直是難以回避的挑戰(zhàn)。正確認知與回答這一挑戰(zhàn),不僅益于廓清藝術思想與理念,尤其益于藝術創(chuàng)作的探索與實踐。
道家哲學中,有“大道至簡”之論,依“道”表示“終極真理”,意為真理、規(guī)律或原理,往往是極其簡單、明了的。與之相“傳移”,學界又有“大藝至簡”之說,用“大藝”表達藝術之大道,意為藝術之本質、藝術之規(guī)律,也是非常簡明、極其樸素的。
顯然,“大道至簡”與“大藝至簡”之“至簡”,是哲學概念、美學思想,屬于思維、審美范疇,是思想、理念,是世界觀、方法論,也是藝術觀、境界論,引領與統(tǒng)攝藝術創(chuàng)作,是“道”之境界,而非“技”之層面;是形而上之理念,而非形而下之形態(tài)。
就藝術創(chuàng)作規(guī)律觀,從低到高、由小至大,是作家藝術家難以逾越的創(chuàng)作路徑,是諸藝術門類的普遍遵循。此“低”與“小”、“高”與“大”,就其本質意義言,就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簡”與“繁”。
中外藝術史上,由“簡”作品到“繁”巨制的名家,尤其成為大師、巨匠者,多不勝數(shù)、舉不勝舉。明末清初山水大家龔賢,有“白龔”與“黑龔”之譽,是中國畫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人物,其創(chuàng)作經歷正是從簡至繁、由白到黑,而這個過程,是長期艱難而執(zhí)著的探索與積淀。國畫大師黃賓虹的成功,也是“黑(賓虹)”的成功,而作為早期的“白賓虹”,僅成為晚期“黑賓虹”的前奏與序曲?,F(xiàn)代國畫大師李可染,其藝術之成功,也同樣演繹了這樣的過程。
不可忽視的是,將“簡”僅僅作為一種藝術語言或形態(tài),并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樂此不疲、恣意呈現(xiàn),成為當下藝術亂象與流弊的又一大根源所在。這類作品往往空洞無物、草率膚淺;缺筆少墨、懦形弱象;潦草敷衍、隨意而就,充其量是“小品”,或者根本未完成,成為“爛尾樓”或“豆腐渣工程”。這種藝術創(chuàng)作中缺內容要素、少層次環(huán)節(jié),幾近沒有藝術價值、更無審美價值的所謂“簡”作品,大多是心性浮躁的“垃圾”、急功近利的廢品。
要說明的是,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提煉,提煉的過程是做減法的過程,但提煉不是簡單化,更不能為減而減,成為簡單與簡略之“簡”,而遠離簡樸與簡明之“簡”。事實上,繁茂往往是典型化的需要,渾厚與豐富性的結果,更需藝術概括與提煉,是更高層次上“簡”的集合,進而形成“簡”的構建,成為繁茂與繁華之“繁”。
如此,藝術之事,至簡難,至繁更難。簡是過程,是“間奏”,但“繁”是遠方,是“高潮”。始終向著“繁”的目標探索、苦行,至簡才有意義,繁茂方會到來。
感性難,理性更難
何謂感性?又何謂理性?依藝術文明演進論,“感性”與“理性”均為哲學概念;當美學從哲學分支之后,這兩種哲學概念進入美學,成為美學范疇;美學不能少了藝術,故“感性”與“理性”,又成為藝術學的重要概念、范疇與命題。如是,感性與理性,既是哲學的,也是美學的,還是藝術的。
說感性、論理性,不能不談康德。其最早將人類認識事物、體悟世界的能力,由低到高依次分為感性、知性、理性三個層級,作為認知世界、把握真理的不同“責任”與“擔當”??档抡J為,感性能力是指“‘由吾人為對象所激動之形相以接受表象’之能力”;知性能力是“使吾人能思維‘感性直觀之對象’之能力”;理性能力是對知性判斷的最高綜合統(tǒng)一能力,是“關于全部可能經驗之集合的統(tǒng)一性的……超過了任何既定經驗而變成了超驗的”之能力。黑格爾認同康德的看法,認為感性認識是對事物的直接性認識;知性認識是通過推論、判斷,對事物各個構成部分的單獨認識;而理性認識則是超越知性經驗的認識。這就是說,感性是憑借感官接受表象、獲得感性知識的認識能力;知性是運用概念、范疇進行判斷、推理,獲得知性知識的思維能力;理性是“統(tǒng)覺”感性、知性認識,形成概念,進行綜合判斷、全面分析、推理計算,獲得理性知識的超驗能力。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有關認知與體悟能力的名論,當數(shù)唐代禪師青原惟信的參禪三境界,即“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边@三種境界(層次)與感性、知性、理性之說,具有異曲同工之妙。
就藝術創(chuàng)作論,感性能力是感觸、體驗能力,是接受表象、形成藝象的能力。通俗說,就是面對物象生出的激情與靈感。應該是作家、藝術家的固有特質、基本能力,也是藝術創(chuàng)作第一位的能力。感性需要積累,積累當須“在場”,在場就是要“身臨其境”,走進藝術現(xiàn)場、感觸與體驗藝術對象。藝術史上,許多大家均有長期深入生活、貼近民眾、走進大自然的積累與經歷。傅抱石為畫好“山河新貌”,進行二萬三千里旅行寫生;李可染一生多次長途寫生,一次就長達數(shù)月、行程數(shù)萬里,實現(xiàn)了由“對景寫生”到“觀景創(chuàng)作”的跨越;吳冠中更是堅持“在場”的實踐者,年逾花甲還偕妻登黃山、寫險峰……
反觀某些創(chuàng)作者,有的閉門于個人書齋,熱衷于象牙塔內冥思苦想、隨意涂抹、信筆由韁;有的一味“拿來主義”,復制他人、重復自己,以至擬象翻版、千篇一律;還有的沉迷于所謂“為藝術而藝術”,只寫一己悲歡、杯水風波。這類現(xiàn)象是典型的遠離生活、脫離大眾、拒絕“入場”,進而沒有任何感性能力的結果。
感性重要,知性、理性尤其不可或缺。前者是基礎,后者是“統(tǒng)覺”與升華,是跨越感性與知性、進入超驗境界的審美能力。換言之,感性若不進入理性,往往不受“統(tǒng)覺”、難以“把握”,進而進入過于“狂傲”乃至“狂野”。中外藝術史上,有過此種“彎路”或“過程”者,并不鮮見,米芾有過,石濤有過,“揚州八怪”也深受之“害”,梵高、莫迪利亞尼、馬蒂斯等,也曾付出“代價”。當下,也有不少創(chuàng)作激情澎湃者,其作品大多“張牙舞爪”“火氣十足”,或“相互沖撞”“各自為政”,此謂缺乏理性的必然結果。
正由此,感性難,理性更難。獲得感性,須深入生活、貼近大眾,與藝術對象零距離;進入理性,當積累學養(yǎng)、提高悟性、通達靈性,提升審美境界。
師“外”難,師“內”更難
人呈“氣象”之貌,物具“形神”之態(tài)。前者“氣象”,內“氣”外“象”也,后者“形神”,外在“形體”、內在“精神”也。藝術創(chuàng)作是觀照物象、融入審美,進而呈現(xiàn)藝術形象,此過程,“內”“外”皆不可或缺。
何謂“外”?又何謂“內”?兩者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具有怎樣意義?又有如何關系?張璪名論“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或予啟迪。此論在中國美學史,是為中國藝術理論的重要命題,也是非常重要且極富代表性藝術創(chuàng)作之論?!霸旎闭?,是為自然萬物,亦稱宇宙萬象也;“心源”者,是為藝術家內心妙悟,亦為內在審美意象也。如此,“造化”與“心源”是物我兩界、外內兩境;“師”與“得”是心目合一、內外契合。沒有“師造化”之“外”,就沒有“得心源”之“內”,而沒有后者,前者也無意義。
事實上,師外(宇宙萬象)重要,師內(審美意象)尤其重要。因為,脫離審美而談“師外”,“師外”所得僅是自然外在之虛相;以審美觀“師外”,方得內在心源之實相,進而以忠實效法、完美表達之,即可形成藝術形象。
就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言,當下仍在助推亂象及其流弊者,將師“外”與師“內”關系割裂,或者以師“外”替代師“內”,尤其是無法進入師“內”者,是突出表現(xiàn)。以一段時間來的文藝創(chuàng)作現(xiàn)象觀,為什么“照相”“紀實”“寫真”類“創(chuàng)作”,始終“大行其道”?為什么“零度敘事”“底層敘事”“偽現(xiàn)實主義”與“偽新歷史主義”一直熱度不減?為什么“照片”“投影”“制景”類“創(chuàng)作”,也一直“樂此不疲”?又為什么“新寫實主義”“新寫實繪畫”與“新表現(xiàn)繪畫”,又始終“興旺發(fā)達”?仔細觀察、分析,這些“創(chuàng)作”均與自然主義與所謂“超寫實主義”思想理念更相近。換言之,就是只師“外”而無師“內”、唯“造化”而無“內化”的惡果。
尤其應該指出的是,除直映造化、再現(xiàn)物象外,將歷史經典、名家名作等亦作“物象”,進行肢解、拼接之“創(chuàng)作”,形成“張冠李帽”“古筆今墨”,是極為典型的只師“外”、無師“內”,并將兩者割裂、對立之行為,這類所謂“創(chuàng)作”是極盡剽竊與“混搭”之能事,是對藝術本質意義的褻瀆與背叛,既遠離藝術創(chuàng)作根本,也無任何藝術價值。
藝術創(chuàng)作重在師“內”,是作家、藝術家的必修課、寬廣道,更是藝術使命所在、責任擔當所系。觀照藝術對象、形成審美意象,進而忠誠范習之、至美呈現(xiàn)之,矗立超凡脫俗的精神,展現(xiàn)真善美愛的審美境界,是受眾期盼、時代要求。
正由此,師“外”難,師“內”更難。讓“外”與“內”相契,“目”與“心”相合,難在心內,意義也在心內。
要說明的是,這里的“心”是虛靜之心,是審美之心,也就是林泉之心,玄妙之心,正所謂李贄所言“童心”,袁枚所談“赤子之心”,司馬相如所說“賦家之心”。
與上述幾個命題密切相聯(lián)系,尚有諸如求變難、求恒更難,意象難、抽象更難,追“典”難、離“典”更難,融合難、無界更難,優(yōu)美難、壯美更難,立象難、立念更難等諸多命題,均為藝術創(chuàng)作中不可回避的“高山”,當跨越,也必須跨越。
習主席指出,要引導廣大文化文藝工作者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把提高質量作為文藝作品的生命線,用心用情用功抒寫偉大時代。如今,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偉大事業(yè)波瀾壯闊,履行能打仗、打勝仗,建成世界一流軍隊強軍夢的偉大實踐如火如荼。創(chuàng)作無愧于偉大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作家、藝術家責無旁貸,回答進而超越“難”與“更難”,是使命要求,更是責任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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