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溫才妃

　　看到學生評教“缺點”一欄寫著“認真負責”，北京師范大學副教授李青青啼笑皆非。

　　“認真負責”歷來是對教師的好評。不知從何時起，教師對學生的嚴格要求反成了“較真兒”的代名詞。這種評教自然無法讓教師心悅誠服。

　　當下，李青青所反映的問題絕非個案，高校評教中所出現(xiàn)的學生評教“走過場”“耍偏激”，教師極力討好學生等問題，正在將評教變?yōu)橐粓鲇蓪W生機械參與、教師被動接受的滑稽戲。

　　學生“走過場”，教師“獻殷勤”

　　閉著眼睛一口氣全部勾上“好”或“一般”，主觀題則回答“無”或者干脆不寫。每年評教、每科評教次次都潦草應(yīng)對，這在大學生中并不少見。甚至有時系統(tǒng)出現(xiàn)故障，將學生未選的課程列入評教范圍中，仍有學生“閉著眼睛一填到底”。

　　北京建筑大學學生會學習部副部長邢正告訴《中國科學報》記者，不參加評教，就查不了分數(shù)，有些學校還選不了課?！坝械娜艘豢催x項多，回答就比較潦草?！睂W生的“走過場”也縱容了教學的“走過場”，有問題的課程也得不到改觀。

　　而另一種并不算常見，可一旦發(fā)生就傷及教師自尊的是，個別學生將對教師的不滿演變?yōu)榍榫w上的宣泄。邢正告訴記者，曾經(jīng)有一名男生總“逃”英語課，英語老師對他有所告誡，該同學就認為教師是故意刁難他，在評教中給出了“與事實大有出入”的評價。

　　這樣的評價，往往讓教師“最受傷”。黃山學院教師張穎表示，一名學生評教中給出的“不及格”可能會把評教的整體分數(shù)拉下一個等級，“優(yōu)”變“良”、“良”變“及格”，很多時候教師生怕得罪了學生，就以犧牲教學質(zhì)量為代價。

　　“有的教師會刻意去討好學生，如上課不點名，下課給學生放好看的電影，課上多給學生講些笑話，即使學生做得不對，也不敢批評他，就怕引起學生的反感。”張穎說，敢于直言的教師往往會“吃虧”。有一次，一位同院教古代漢語的老教師看見學生在課上玩手機，嚴厲地訓斥了學生，“結(jié)果當年該教師的評教分數(shù)就下來了”。

　　“教學標準就像跳高運動中的竿，學生跳得比竿更高才能通過，現(xiàn)在評教迫使一些教師迎合學生，竿的高度由學生說了算，長此下去教育就等同放水?！崩钋嗲嗾f。

　　不能取消的理由

　　問題種種的評教，讓人有取消之而后快的想法。這也是近年來，教育界人士不斷呼吁的話題。但是，評教卻不能夠簡單取消。

　　北京大學教務(wù)部副部長盧曉東與同事合作，近日完成了一項針對某大學學生評教的專項研究，針對該大學文理科四年約7000門課程評估結(jié)果的大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評估結(jié)果表明，在評教前10%的課程是非常好的課程，后10%的課程存在一定問題，與日常教學經(jīng)驗高度吻合。

　　在大數(shù)據(jù)面前，評教的科學性毫無疑問?！耙凰咝＠镉袑＜衣犝n、校領(lǐng)導聽課，但是他們只能聽到整個課程的一小部分，而上課學生從頭到尾參與課程學習。可以說，只有學生才是最恰當?shù)恼n程質(zhì)量評估反饋主體?！北R曉東說。

　　張穎也認為，一旦評教取消，不認真教學的教師更加缺乏制度的約束。如果以座談會等形式替代之，雖然師生可以面對面地溝通教學中的問題，但這并不是一個直觀呈現(xiàn)教學質(zhì)量的方式。

　　客觀地說，教師之所以會重視評教，擔心評教中的不實言論，不僅在于看重教學反饋，還因為評教與評獎、評職稱掛鉤。

　　李青青告訴記者，盡管學校告訴教師不要太看重評教，但在考核、職稱上仍會有影響。如評優(yōu)秀課程，學生評教必須是“優(yōu)”的課程才能參評；教師評職稱，評教分按系數(shù)折算后不能低于3.5分（總分5分）。“這讓教師不得不重視。”

　　雖然眼下評教不大可能與評獎、評職稱脫鉤，但是其關(guān)聯(lián)度上仍有文章可循。

　　前10%、后10%的課程可以簡單定性，但對于處于中段的80%課程，“第89名與第11名并沒有重大的差別”，盧曉東不傾向于給它們定標簽，“教授這些課程的教師有所長，有所短，這時候評估結(jié)果對于教師改進教學的反饋意義就顯得更重要。學校應(yīng)當將學生反饋的詳細信息和初步分析告訴教師，鼓勵他們朝前10%看齊，但并不應(yīng)對他們作過多區(qū)分、約束。”

　　有的高?！翱ā痹u教的后30%，有的高校將數(shù)值設(shè)為前后20%。盧曉東認為，通常限制評教后10%或者15%的教師評獎、評職稱較為合適。

　　如何才能不扭曲

　　評教發(fā)揮作用的前提是學生認真評教、高校做好數(shù)據(jù)分析，那么，是不是每一所高校都具備了這樣的前提條件呢？

　　顯然不是這樣。

　　張穎只能看見最后的評價分數(shù)、每個分數(shù)段的學生數(shù)量，卻從未看見過學生給出的任何主觀意見。李青青能看見學生反饋的意見，卻從未見管理部門對數(shù)據(jù)做過分析，學生的意見原封不動地發(fā)給教師，所以“把‘認真’當作缺點”才會被任課老師看見。

　　于是，評教變成了一條流水線，學生負責生產(chǎn)，管理部門負責中轉(zhuǎn)，教師負責接收沒有“合格檢驗”的產(chǎn)品。哪怕系統(tǒng)一不留神出錯，將未選課的學生納入評教范圍中，流程也會照舊。一項好制度就這樣漸漸變得形同虛設(shè)，甚至扭曲……

　　對此，盧曉東建議，高校應(yīng)采取措施鼓勵學生認真評教，而不是讓評教變成學生不得不應(yīng)付的任務(wù)。在北大，學生按時認真地完成評教，學校會以獎勵選課點的形式，給予學生下一學期選課的優(yōu)先權(quán)（北大選課采取投點制，即給予學生一定量的選課點數(shù)，學生在某選修課投下的點數(shù)越多，選中的可能性越大）?！皩W生是否認真完成評教，從他們是否在表格里選一樣的答案，是否認真回答開放式的問題可以看出來?！?/span>

　　另一方面，行政部門必須對學生所反饋的信息予以認真處理，讓每一位老師知曉全系、全校的評教均值，并在系統(tǒng)中顯示出該教師所授課程的分數(shù)與全系、全校均值是正向偏離，還是負向偏離，偏離值是多少。針對評教所反映的問題，學校還要采取減少年終獎勵、系主任誡勉談話，甚至停課反思等形式，促使評分低課程迅速改進、提高?！皩W生課程評估結(jié)果信息分析的數(shù)學方法并不復雜，關(guān)鍵在于學校各級領(lǐng)導對評教予以足夠重視，整合長期的數(shù)據(jù)，作更科學的分析。同時學校應(yīng)當對職稱晉升、績效獎勵、教師教學能力培訓發(fā)展等方面的制度加以完善，才能使得課程評估結(jié)果在學校教學質(zhì)量改進方面的作用落到實處。”盧曉東說。

　?。☉?yīng)受訪者要求，部分采訪對象系化名）

　　《中國科學報》 (2015-01-08 第6版 動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