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獻章

高處不勝寒的高考狀元。 CFP

近日，有一篇文章——《30年1000余高考狀元的悲慘下場》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反響，人們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筆者讀后感到不可理解，想為狀元說幾句公道話。

　　文章作者先列舉了一系列“事實”：

　　1977年以來全國高考的1000多名狀元都沒成為社會活動家，或企業(yè)家，或藝術(shù)家，也沒在任何一個行業(yè)成為領(lǐng)軍人物。高考狀元們也沒成為一流科學家。

　　這些所謂“事實”的可信度有多大？是作者道聽途說，還是他親自一一考證？據(jù)我所知，作者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能力走遍祖國的四面八方和世界各地的各行各業(yè)去一一考證。既然沒有一一考證，作者何以知道這1000多名狀元中就沒有人成為某一領(lǐng)域的“家”呢？更何以能斷定這1000多名狀元中年紀尚輕的人今后就不能成為“家”呢？

　　作者的“事實”從何而來？他說“見《上海教育》2011年12A期第34頁”。據(jù)說，北京大學一位校領(lǐng)導看了這篇文章十分震驚，立刻派人查找。結(jié)果，《上海教育》根本沒有出2011年12A期；再查《上海教育》2011年12期，也沒有這樣的說法。作者又說這是中央教科院的調(diào)查結(jié)果。筆者向中央教科院研究員求證該院是否做過此調(diào)查，答復是否定的：“這里肯定未做這個問題的調(diào)查，顯然是炒作?！?/p>

　　文章作者說：“學習成績優(yōu)秀的不見得能成這些‘家’，而學習成績不怎么樣的則不見得不能成這些‘家’”。這真應了中國的一句老話：你不說我倒還明白，你越說我越糊涂了。鼓勵孩子、學生積極上進、追求優(yōu)秀是婦孺皆知的道理。請問作者：你是希望你的孩子、學生在?！皩W習優(yōu)秀”，還是希望他們“學習不怎么樣”呢？再說，學習成績優(yōu)秀的人今后能否成為“家”，有諸多制約因素：天時、地利、人和等等，各種條件缺一不可。很多優(yōu)秀學生沒有成為“家”，不是自身原因，而是外界的影響。

　　作者還說：“社會活動家、企業(yè)家、藝術(shù)家能獲成就的大小跟他所受的學校教育并非正相關(guān)——即是說，學習成績優(yōu)秀的不見得能成這些‘家’，而學習成績不怎么樣的則不見得不能成這些‘家’?？茖W家的成就與學校教育有多大的關(guān)系？愛因斯坦讀書的時候成績并不怎么樣?！毖韵轮?，學生成就與學校教育沒有關(guān)系。此言差矣！學習成績和今后的做事能力是正相關(guān)的。高考狀元本身就是素質(zhì)和能力的集中體現(xiàn)，總體成就及分布一定會在上位區(qū)，他們即使不是本行業(yè)的頂尖人物，生存能力也不會差。用北大一位校長的話說，即便他們出家做了僧人，也是出類拔萃的。高分低能是個案，不是普遍現(xiàn)象。作者以愛因斯坦個人的例子，得出一個普遍性結(jié)論，犯了“以偏概全”的邏輯錯誤。作者高舉狼牙大棒，橫掃恢復高考30多年1000余高考狀元，說他們沒有一位成為行業(yè)領(lǐng)軍人物，下場悲慘。危言聳聽，令人害怕。難怪中國狀元的集中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作出強烈的反應：他否定的不僅是狀元，實際上否定了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基礎教育、高等教育的成果。

　　全盤否定狀元之后，作者感到還不夠深刻，又歷數(shù)了高考狀元的五大“罪狀”：

　　“第一，高考狀元只是應試教育做題的‘狀元’而已，只能說明他們的學習能力、記憶能力、學習計劃性較強，但是在操作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方面沒有得到多少反映。”

　　“第二，高考狀元在學習中追求完美無缺，在考試中過分看重分數(shù)，使思維處在了僵化的神經(jīng)質(zhì)般的模式上。而這種思維卻嚴重影響到了他們在事業(yè)上的發(fā)展。”

　　“第三，高考狀元對來自上方的指令，往往能夠苛刻地按要求完成，往往缺乏自己獨到的見解。”

　　“第四，高考狀元們只是在應試上取得了暫時的成功，而他們卻又往往以這一次成功引以為一生的驕傲。過分地回顧過去，卻喪失了以后為更高遠目標努力的動力?！?/p>

　　“第五，高考狀元們的家庭背景往往不太理想。他們在學習上心無旁騖，夢想擺脫某種困境。一旦實現(xiàn)理想，卻又陷入了沒有目標的窘境。而在就業(yè)上卻又得不到家庭和社會的更為理想的指導。結(jié)果好多人也就聽天由命?！?/p>

　　作者分析“狀元”悲慘下場的原因是學習只重記憶、看重分數(shù)、思維僵化、缺乏見解、沒有創(chuàng)新。一言以蔽之：是應試教育造成的悲慘結(jié)果。

　　其實，高考“狀元”的取得，是一個學生綜合素質(zhì)的集中體現(xiàn)。綜合素質(zhì)至少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

　　一是良好的學習素養(yǎng)?，F(xiàn)在的高考已然不是過去死記硬背能應對的，考查的是多種能力：理解能力、計算能力、遷移能力、靈活運用知識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高考學科知識要學得非常扎實，并且融會貫通；非高考學科也要學好，全面發(fā)展，有所特長。那種偏科、死記硬背、知識面狹窄、能力不強的人高考絕對不可能取得好成績。

　　二是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面對高考這一決定人生命運的大考，為什么那么多學生緊張、焦慮、暈場、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心理素質(zhì)不好。而高考取得高分的學生一定有一個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沉著、鎮(zhèn)靜，臨危不亂，穩(wěn)如泰山，心靜如水。

　　三是堅韌不拔的毅力，不屈不撓、迎難而上的精神。十二年寒窗苦讀，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一帆風順的，肯定會遇到挫折和坎坷。遇到困難，怎么能夠克服和戰(zhàn)勝它？需要堅韌不拔的毅力，不屈不撓的精神。有的學生遇到困難就打退堂鼓，就松懈了，不干了，缺乏的就是這種精神和毅力。高考“狀元”必定具備這種精神和毅力，否則，他也不能成為“狀元”。

　　良好的學習素養(yǎng)、心理素質(zhì)、堅韌不拔的毅力、不屈不撓的精神難道不是一個人的素質(zhì)嗎？怎么能夠說一個人的高考成績好就是應試教育的結(jié)果呢？

　　評價“狀元”要有一個科學態(tài)度，一概肯定或一概否定都是錯誤的。“狀元”不是全才，更不是全能，不可能盡善盡美。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們對“狀元”也要包容，不能求全責備。

　　評價“狀元”也要有一個客觀標準。標準就如同“標尺”，定得好，有利于對人才進行客觀評估，定得不規(guī)范或有偏差，就可能導致評價有失公允。用“社會活動家”、“企業(yè)家”、“藝術(shù)家”對照高考狀元，其實根本沒有可比性。用“科學家”的“標尺”來衡量評價“狀元”，很大程度上存在著“唯結(jié)果論”的傾向，即只對成功者予以肯定。眾所周知，科學研究不同于普通的生產(chǎn)勞動，它是一種探索性、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風險性強，付出和收獲常常不成正比。如果10個科研項目有4—5項取得成果，成功率已經(jīng)是非常高了，1—2個項目成功也不錯，即使項目沒成功也不算稀奇?？茖W探索很多時候都是難以取得成功的，應該允許有價值的失敗，這對科學探索來說是非常寶貴的經(jīng)驗和“成果”，許多科學家都是在前人失敗的基礎上才走向成功的。如果“唯結(jié)果論”盛行，就可能導致一些科研工作者為片面追求成功率，“跟風克隆”，不愿意做原始創(chuàng)新，從而導致真正有價值的創(chuàng)新被扼殺，這實際上并不利于科學的發(fā)展。我們要對那些默默無聞的“探路者”應給予一定的肯定，以成敗論英雄的觀念是不可取的。

　　作者在文章前面打倒一大片，把30多年來1000多名高考狀元罵得狗血噴頭，如何“無能”；后面又單說XX中學的“第一名”全面發(fā)展、愛好廣泛，如何“有能”。這未免太牽強了吧！人們不禁產(chǎn)生疑問：30年來，中國1000多名狀元都是應試教育的悲慘結(jié)果，唯獨XX中學的狀元是素質(zhì)教育的豐碩成果？實在匪夷所思，又感到自相矛盾。

　　近幾年，“罵狀元”似乎成了一件時髦的事，高考狀元一出來，就有人往他們身上潑污水，“書呆子”、“高分低能”、“應試教育犧牲品”等語匯，劈頭蓋臉砸來。一個學生在高考中取得優(yōu)異成績，不但不被贊賞羨慕，反而被詆毀謾罵。是狀元犯錯了，還是那些培養(yǎng)出高考狀元的名校名師犯錯了？我看都不是，而是那些別有用心、嘩眾取寵、惡意炒作的人犯錯了。

　　前年，某中學出了文理兩個狀元，有一個學生向狀元照片鞠了一躬，這本身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結(jié)果被人拍照掛在網(wǎng)上，一時間媒體炒得沸沸揚揚，大罵學生“拜狀元”。其實，該校注重學生全面發(fā)展，鼓勵各類人才脫穎而出，學校培養(yǎng)的足球冠軍、舞蹈少女、F1車手、繪畫奇才、奧賽金牌得主等人的照片都會輪流掛出，給學生樹立了身邊的榜樣。學生愿意崇拜誰就崇拜誰，這是他的自由。為什么他們可以崇拜“明星”，就不能崇拜“狀元”呢？崇拜“狀元”又有什么錯呢？

　　見賢思齊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人人都應該繼承、發(fā)揚、光大，教育工作者更應該身體力行。

　?。ㄗ髡呦抵袊嗣翊髮W附屬中學副校長、特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