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宮亮 李慧娟

北宋開封府早已因為黃河泛濫而掩埋于地下，今日我們所見的開封府，雖為后世所建，卻也總能激起我們對歷史的想象。

圖為《開封府題名記》碑，現(xiàn)藏于開封市博物館。仔細觀察碑文，第三行正中有一位官員的名字缺失，那正是大名鼎鼎的包拯。放大的局部顯示，在本應(yīng)該鐫刻包拯名字的地方是深深的凹痕，據(jù)史籍記載，百姓瞻仰題名記碑，見到包拯的名字，以手觸其名的方式表示對他的敬重。

《開封府題名記》碑現(xiàn)存于開封市博物館，是目前我國發(fā)現(xiàn)時間較早、記載人名最多的地方官員題名記碑，也是開封市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

此碑高214厘米，寬96厘米，厚24厘米。碑額篆刻“開封府題名記”六字，碑文為楷書，共21行。該碑內(nèi)容是從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年）至宋徽宗崇寧四年（1105年）146年間歷任開封府長官名錄，共計183人次。

縱覽《開封府題名記》碑，其中有宋太宗趙光義、宋真宗趙恒，他們在沒有即位之前，都擔(dān)任過開封府尹；一些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學(xué)家也名列其中，如范仲淹、蔡襄、包拯、歐陽修等。

《開封府題名記》碑原立于北宋開封府衙署之中。上世紀六十年代，因修人防工事，石碑被撂在大街上。直到1971年，它被運回開封市博物館收藏。1990年，經(jīng)鑒定為國家一級文物。

北宋時期，為強化吏治，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各級官廳各立本廳歷任官員題名碑，記錄官員姓名、官職、到任和離任日期。這種“題名”制度在西晉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到了北宋更為盛行。宋人蘇頌說：“府寺題名，所以記初拜職者官秩、名氏暨臨蒞之歲月，蓋有司榮事任而驚位著也?！碧K頌的話，言簡意賅，一是道出了題名使為官者有一種榮譽感，二是提醒他們在榮譽感之后更要有一種責(zé)任感。司馬光在《諫院題名記》中說，題名記可使眾人“歷指其名而議之曰：某也忠，某也詐，某也直，某也曲”。對貪瀆者，老百姓指名唾罵；對盡責(zé)者，老百姓指名褒獎，題名記也是一種道德教化的方式。

當(dāng)時的開封府號稱“天府”或“京府”，宋廷對其長官的選拔尤為慎重。但縱觀歷任開封府長官，真正做得好的只是少數(shù)。因為開封府是官僚、猾吏、宗室、商人等角逐各自利益的重鎮(zhèn)，開封府長官夾置其間，裁量甚難，因此其任期都不長，像走馬燈一樣，很多人只有幾個月，更甚者只有幾天。

不過，也有做得好的開封府尹或開封知府（開封府尹不常設(shè)，一般由宋朝宗室兼任，其他人擔(dān)任此職稱開封知府）。元代詩人王惲在瞻仰了《開封府題名記》碑后寫道：“拂拭殘碑覽德輝，千年包范見留題。驚烏繞匝中庭柏，猶畏霜威不敢棲?！蓖鯋量吹绞畷r，感嘆包拯和范仲淹的英名，把世上的貪官污吏比作院中柏樹上盤旋飛舞的烏鴉，即使在千百年之后，其正氣“霜威”，仍能予以震懾。

當(dāng)站在這座碑前，看到這些閃閃發(fā)光的名字時，會情不自禁想起他們的豐功偉績，生出崇敬之情。他們都有剛正不阿、清正廉潔的品格，都有憂國憂民、先人后己的情懷，所以他們的名字永遠鐫刻在開封府的歷史上，受到世代百姓的敬仰。

憂國憂民的范仲淹

范仲淹，《開封府題名記》碑中第五十四任知府。提起他，我們都會想起千古名篇《岳陽樓記》中那耳熟能詳?shù)拿洹安灰晕锵玻灰约罕?；“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范仲淹直言忠諫，他在朝時，曾因為與宰相、宦官等權(quán)奸作斗爭，數(shù)次遭到貶黜。宋仁宗景祐二年（1035年），范仲淹因在蘇州治水有功，被調(diào)回京師，任開封知府。他在任期內(nèi)大力整頓京城官僚機構(gòu)，剔除弊政，只用幾個月的時間，就使開封府“肅然稱治”。

縱觀范仲淹一生，他憂國憂民，在布衣為名士，在文場為大家，在學(xué)堂為益師，在州縣為能吏，在邊陲為名將，在廟堂為良相，一生出將入相，身體力行，勤政愛民，剛正廉潔。

史家贊曰：“自古一代帝王之興，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諸賢，無愧乎此?！苯鹑嗽脝栐u價范仲淹“求之千百年間，蓋不一二見”。撫今追昔，令人慨嘆良多。范仲淹直言忠諫的風(fēng)骨人品和造福一方的人生境界所達到的人格高度，讓今天的一些蠅營狗茍的官場中人對鏡而視，肯定會自慚形穢。

一身正氣的蔡襄

蔡襄，《開封府題名記》碑中第八十八任知府。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蔡襄以龍圖閣直學(xué)士權(quán)知開封府。雖任期不滿一年，但在短時間內(nèi)卻取得了不小的成績，他大刀闊斧地整頓吏治，史稱“襄精吏事，談笑剖決，破奸發(fā)隱，吏不能欺”。

據(jù)文獻記載，蔡襄權(quán)知開封府期間，以奏請仁宗整頓“宮市”一事影響最大?！皩m市”是北宋宮廷派人到市場采購物資的一種制度，目的是保證宮廷的物資供應(yīng)，但擔(dān)負采辦之事的宦官卻往往借機敲詐商戶，令商戶苦不堪言。蔡襄上任第四個月，針對“宮市”之弊，上言建議今后采辦宮廷所需物資不得賒賬，“務(wù)以見錢市之”，此前所賒款項也必須一一還清。蔡襄的建議得到仁宗采納，杜絕了“宮市”之弊，可謂是一項得力的措施。

蔡襄為官三十七載，始終一心為民、不徇私情，后人稱其“一身藏正氣，兩袖重清風(fēng)”。蔡襄去世后，歐陽修親自為其撰寫《墓志銘》。朱熹對蔡襄也做出了“前無貶詞，后無異議；芳名不朽，萬古受知”的贊譽。

鐵面無私的包拯

包拯，《開封府題名記》碑中第九十三任知府。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包拯以龍圖閣直學(xué)士權(quán)知開封府。在一年零三個月的知府生涯中，他大力改革訴訟制度以方便民眾，公開拆毀官宦豪族侵占惠民河修建的花園亭榭、消除水患。他剛正不阿，不通關(guān)節(jié)，民諺有“關(guān)節(jié)不到，有閻羅包老”之說?！端问贰贩Q：“拯立朝剛毅，貴戚宦官為之?dāng)渴?，聞?wù)呓詰勚?。人以包拯笑比黃河清。童稚婦女，亦知其名?！?/p>

據(jù)史料記載，北宋百姓到衙門告狀很難，有原告不能直接進入公堂的慣例，其狀紙要由守門的差役轉(zhuǎn)遞。要想萬無一失，只有用錢賄賂差役。包拯上任后，他命屬下將府衙正門大開，告狀者可以直接登堂，任何人不得阻攔?！栋怪俱憽氛f自此之后，“民得自趨至尹前，無復(fù)隔閡”。

包拯在權(quán)知開封府期間鐵面無私，政績顯赫。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題名記碑上竟然找不到他的名字，在本該是包拯名字的位置上，殘存的字跡卻十分模糊：能夠辨別的只有“二年三月龍圖閣直學(xué)士權(quán)知”字樣。由宋入元的周密在《癸辛雜識》中解開了這個謎團，“獨包孝肅公（包拯謚號為孝肅），姓名常為人所指，指痕甚深”。原來，老百姓在看《開封府題名記》碑時，因為心懷對包公的敬仰和懷念，便在包公的名字上親切撫摸，久而久之，竟然將包公的名字磨掉了，只留下發(fā)亮的凹痕。這就是包公受百姓愛戴的歷史佐證。包公其名不在碑，而有口皆碑，民心燭照，足以激發(fā)后代官吏勤修德政。

不計進退的歐陽修

歐陽修，《開封府題名記》碑中第九十四任知府。宋仁宗嘉祐三年（1058年），歐陽修繼包拯之后以翰林學(xué)士權(quán)知開封府。包拯的作風(fēng)是“以威嚴御下，名震都邑”，而歐陽修的作風(fēng)則是“一切循理，不事風(fēng)采”，“民安其不擾”，同樣把開封府治理得井井有條，歷史上因此有“包嚴歐寬”的說法。

北宋仁宗年間（1022-1063年），范仲淹因得罪宰相呂夷簡被貶。歐陽修為其鳴不平，沒想到自己也被貶了。后來，范仲淹重新得到任用，提出要拔擢歐陽修，但歐陽修卻決然而拒，并說：“吾初論范公事，豈以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睔W陽修的這句話道出了他不慕高官、公私分明的高尚節(jié)操。

歐陽修入仕四十年，深得百姓敬愛，由于其忠直敢言致三次遭貶。但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不計個人得失，在進退之間，胸懷坦蕩、光明磊落，這在一個爭權(quán)奪勢、追名逐利的社會中，確實難能可貴，其高風(fēng)亮節(jié)，令人嘆服。

留名于《開封府題名記》183任官員，以及他們斷獄行權(quán)的那座輝煌的府第，甚至當(dāng)時那座堪稱世界第一的大都市，都被埋在了地下。而《開封府題名記》碑竟奇跡般幸存下來，成為一座過往的繁華都城所余無幾的華麗余光，附于其上的所有文字、所有劃痕都彌足珍貴。

當(dāng)人們矗立于碑前，會滿懷敬畏和感嘆。時間可以消磨一切，但對于《開封府題名記》碑中那些千古傳誦的人和事，卻沖破了時空的阻隔，像一面旗幟引領(lǐng)后人，像一面明鏡端正自我，像一把標尺度量道德，像一顆恒星永遠閃耀。（宮亮 李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