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布時間:2017-03-22 10:39 | 來源:法制晚報 2017-03-17 A20版 | 查看:44178次
潛伏國民黨高層14年 去世前昏迷突然大喊“我暴露了?” 沈安娜子女華慶來、華克放講述——
沈安娜之子華慶來、之女華克放一邊翻看相冊一邊向記者講述父母的特殊使命
沈安娜(主席臺右二)在國民黨六屆中央全會上作速記
法制晚報訊(記者 張蕊) 3月4日,解放軍報刊登了一篇名為《虎穴中的成長與輝煌》的文章,作者是原中共中央調(diào)查部部長羅青長之子羅援少將。文章中,羅援稱這名著名的女情報員為阿姨,稱自己和這名阿姨很熟悉,因為這名阿姨是他從小崇拜的偶像,還曾自豪地向小伙伴們“炫耀”。
“在我爸爸的同志當中,有一位打入到蔣介石身邊擔任速記員的阿姨,她叫沈安娜,使得國民黨核心的一舉一動都在我黨的掌控之中。某學(xué)院曾經(jīng)編輯了一部影視資料片,片名叫《到目前為止尚不能公布的功勛》,說的就是安娜阿姨。”羅援稱,父親羅青長曾經(jīng)贊沈安娜阿姨是“我們情報戰(zhàn)線可以引為自豪的無數(shù)無名英雄之一”。
華慶來是沈安娜和華明之的長子,華克放是他們的女兒。和父母親一樣,兩位老人在各自單位的工作,也具有保密性質(zhì)。日前,《法制晚報》記者來到華慶來位于西郊的家中,聽他和妹妹華克放講述了父母傳奇的一生。
如今,華慶來和華克放都已經(jīng)退休,“我們和普通人一樣,住在普通的小區(qū)。生活平靜,家庭和美。”華克放告訴《法制晚報》記者,因為腿腳不方便,兩位老人很少外出,“閑暇的時候會去社區(qū)的老年活動中心參加活動?!?/span>
一張照片成為十幾年諜報工作的見證
沈安娜曾被臺灣《中國時報》稱為“按住蔣介石脈搏的人”。國民黨《中央日報》曾經(jīng)發(fā)表過一張蔣介石在南京丁家橋國民黨中央黨部禮堂主持會議的照片。從這張現(xiàn)存于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拍攝于1948年4月14日的照片中,能清楚地看到,蔣介石站在主席臺中央,雙手撐在臺桌上正在講話。在主席臺后排右側(cè),一男一女兩位速記員,正埋頭速記。
蔣介石大概不會想到,離他幾米遠的女速記員竟會是中共派遣的秘密情報員。而拍攝照片的記者更不會想到的是,這張照片會成為沈安娜十幾年諜報工作的見證。
沈安娜曾經(jīng)的身份是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速記員,因此她可以出席各種高層會議,能接觸到大量機密文件。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她為中共提供了大量國民黨中央黨、政、軍各方面高層內(nèi)幕情報。1946年,沈安娜在重慶獲周恩來嘉獎,1949年獲中共中央集體通令嘉獎,1989年獲國家安全部為長期堅持在隱蔽戰(zhàn)線做出貢獻的無名英雄頒發(fā)的榮譽獎?wù)录皹s譽證書。
當年沈安娜和丈夫華明之都從事著地下工作。她獲取的情報,由華明之整編、密藏,源源不斷地傳遞到中共領(lǐng)導(dǎo)人的案頭。甚至有一種說法,蔣介石上午在重慶開會罵了娘,毛澤東晚上在延安窯洞里就能知道。
2003年,華明之在北京病逝,享年91歲。2010年前后,沈安娜的身體狀況開始走下坡路。6月,沈安娜病危,“媽媽去世之前,人已經(jīng)不是很清醒了?!鄙虬材鹊拈L子華慶來告訴《法制晚報》記者,那時候母親沈安娜很多時候都處于昏迷狀態(tài)。有一天,她突然像被驚醒一樣地大喊,“我暴露了?他們抓人了,快從后門跑”。那一刻,守護在母親身邊的華慶來和妻子,眼淚奪眶而出。2010年6月16日,沈安娜在北京逝世,享年95歲。
憑每分鐘200字的記錄速度和一手好字站穩(wěn)腳跟
沈安娜,原名沈琬,1915年出生在江蘇泰興的一個書香門第。沈安娜的父親思想開通,從小就教沈安娜讀書習(xí)字,她十三四歲就能熟練寫楷書、行書,生性聰穎,學(xué)習(xí)優(yōu)秀。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受到愛國救亡運動的影響,為了擺脫封建家庭包辦婚姻的束縛,1932年,沈安娜從江蘇省泰興中學(xué)畢業(yè)后,就和姐姐沈伊娜一起,離家出走,前往上海。
到了上海,沈安娜進入上海南洋商業(yè)高級中學(xué)讀書。在那段時間里,沈安娜結(jié)識了在中共特科從事秘密情報工作的中共黨員華明之,這不得不說是沈安娜命運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從南洋高級中學(xué)畢業(yè)后,由于沒錢繳納學(xué)費,沈安娜沒辦法繼續(xù)讀書深造。于是姐姐沈伊娜建議妹妹學(xué)習(xí)一門技術(shù)。再三考慮后,沈安娜選擇了收費低且學(xué)期短的中文速記學(xué)校。
1934年冬,國民黨浙江省政府要招—名速記員。中央特科領(lǐng)導(dǎo)王學(xué)文希望沈安娜能承擔這個工作。經(jīng)過考試,1935年1月,沈安娜被正式錄用為浙江省政府秘書處議事科速記員。1935年1月,經(jīng)王學(xué)文批準,沈安娜成為我黨隱蔽戰(zhàn)線“中央特科”一員,自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但讓沈安娜始料未及的是,上海地下黨組織的這一次安排,只是自己潛伏在國民黨中央核心機關(guān)里十余年地下情報生涯的開始,而此前,沈安娜的愿望是——去延安甩手干革命,但這卻因為她的“隱蔽工作”而一直沒機會實現(xiàn)。
彼時,沈安娜在浙江省政府的主要工作是給重要會議講話作速記,整理各種文件,其中不乏絕密文件。當時,中央紅軍主力已經(jīng)開始長征。工作沒多久,沈安娜就接到了組織上的暗語密信,希望她“回上海一趟”。她偷偷把省政府的一些會議文件、記錄夾雜在衣物中裝進小提箱,帶回了上海。王學(xué)文看了情報后感慨:“安娜一炮打響!”
那時候,王學(xué)文都會派華明之到杭州取情報。華明之和沈安娜有時在茶室里會面,有時裝扮成情侶在西湖碰頭。1935年秋,經(jīng)王學(xué)文批準,沈安娜和華明之在上海舉行了婚禮。
在那個沒有錄音筆的年代,會議記錄全靠紙筆。通常,反應(yīng)敏捷、技巧嫻熟的速記員是人見人愛的寵兒。憑借每分鐘200字的記錄速度和一手好字,沈安娜很快就在浙江省政府站穩(wěn)了腳跟。
歷史資料記載,當時蔣介石指示浙江省政府圍剿留在閩浙贛、皖浙贛和浙南地區(qū)的紅軍、游擊隊。沈安娜獲取這些情報后,便悄悄記錄下來,并由丈夫華明之傳遞了出去,交給中央特科的王學(xué)文。
這以后,沈安娜就將國民黨的計劃以及武器裝備、公路碉堡的附件、圖表等重要情報,用特殊藥水寫在信紙背面,然后正面寫一般的家信。這種藥水非常原始,有時還沒等用藥水顯影,字就顯露出來了,有的時候相當危險。
1936年冬,朱家驊接任浙江省政府主席。1937年日軍侵華,戰(zhàn)火不久就擴展到滬、杭一帶。沈安娜和華明之隨浙江省政府機關(guān)輾轉(zhuǎn)西撤,與上海黨組織失去了聯(lián)系。
她的國民黨證編號前有個“特”字,被認為是“有后臺,有來頭”的
1937年7月底的一天,沈伊娜來到杭州,通知妹妹沈安娜和妹夫華明之:“上海淪陷了,以后黨組織得靠你們自己去找了”。那一天,沈伊娜通知完就回上海了。
她帶來的消息卻讓沈安娜和華明之頗為不安。兩人商量了幾天,做出了艱難的決定——讓爺爺奶奶帶著一歲的華慶來去上海,“他們當時考慮,杭州沒辦法繼續(xù)呆下去了,他們?nèi)绻吠?,帶著我很不方便?!比A慶來說。
華明之先去了金華,沈安娜送孩子和公婆去火車站?!拔覌寢尡е?,我六叔先送我奶奶爺爺上了火車,等他下車后想抱著我上車的時候,已經(jīng)根本擠不上去了。”華慶來說,不得已,六叔將他從火車的窗戶處塞給了奶奶,然后自己又費力地擠上了車,“我被六叔從媽媽懷里接過去的時候,連喊了三聲‘媽媽’。”華慶來說,許多年后,母親每次回憶起這個場景,都會流眼淚。
華慶來說,他和爺爺奶奶、六叔乘坐的這一班火車,剛到上海就遇到了日軍的“八一三”大轟炸,“鐵路線全斷了,如果再晚一班車,我們就去不了上海了?!钡搅松虾R院螅麄兒透赣H母親失去了聯(lián)系,“他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還活著?!?/span>
1938年春,沈安娜輾轉(zhuǎn)到達武漢,在這里意外遇見華明之的入黨介紹人魯自誠。在他的政治保證和引薦下,沈安娜見到了周恩來、董必武。董必武得知國民參政會包租了一條輪船,準備將參政會遷往重慶,便立刻通知沈安娜,讓他們夫妻倆設(shè)法搭乘參政會的船離開武漢。他們交代給沈安娜一項重要、緊迫的任務(wù):打進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繼續(xù)搜集情報。
來到重慶后,沈安娜找到時任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的朱家驊,求他介紹一份工作。在浙江的時候,朱家驊就對沈安娜的印象一直不錯,在他看來,沈安娜業(yè)務(wù)熟練又安分守己,可以重用。但他哪里會知道,在浙江的時候,沈安娜就已經(jīng)為共產(chǎn)黨做了3年的情報員。
看到沈安娜,朱家驊很高興,因為他正缺速記員。但是,朱家驊說:“中央黨部的機要速記員必須是國民黨員才行”。沈安娜想到黨組織交代,要盡快打入國民黨中央黨部,于是馬上隨機應(yīng)變說:“我現(xiàn)在加入可以嗎?”
朱家驊笑了笑,隨后就交代給沈安娜辦“特別入黨”。沈安娜在3個國民黨中央委員的介紹下,幾乎沒辦什么手續(xù)就被批入黨,而且黨證編號前有個“特”字,這在國民黨內(nèi)部被認為是“有后臺,有來頭”的。
國民黨機關(guān)要給換好房子,被她婉拒了
華克放說,自己出生的時候,黨組織曾派盧競?cè)纾〞r任重慶八路軍辦事處代理機要科長)媽媽拿著紅紅的小斗篷和紅紅的小鞋來看媽媽。“我媽媽曾經(jīng)說過,‘我生孩子時,沒有親娘在身邊,盧媽媽就代表了黨,像我的親娘一樣,來到我身邊。’”華克放小的時候,家里總會來人,這時候,父母都會讓他們出去玩兒,所以華克放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秘密情報工作者。
沈安娜和華明之在重慶的家,安在了一個憲兵隊的旁邊。那幾年,不僅每天老鼠會在天花板上跑來跑去,隔壁拷打犯人的慘叫聲,也常常會讓孩子們驚醒,“我爸媽會把我們的耳朵捂住?!?/span>
華克放記得,日本人還經(jīng)常會大轟炸,父母時時刻刻都準備著一個小包袱,還有個小手電,聽到轟炸聲然后就護著他們躲到防空洞中?!坝袝r大的重磅炸彈扔下來的時候,我們坐在地上都會被彈起,防空洞里的石頭、沙子等都往下掉。我媽媽護著我們兩個孩子,我爸爸護著我媽媽。”
“在家里,他們做秘密情報抄寫。當母親把會議文件或講話稿的速記符號抄寫成漢字的時候,父親會在旁邊守候。下一步是父親從譯成漢字的文件中摘取對我黨有用的內(nèi)容,綜合濃縮成情報,抄寫在極薄的紙上,這一步工作耗時很長,爸爸通常會讓母親先睡覺,等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叫醒母親問清楚。重慶的夏夜非常悶熱,秘密工作的時候,窗簾又得緊緊地拉著,每次,母親、父親都熱得滿頭大汗,我爸爸會拿來毛巾給我媽媽擦汗。”
不得不說,1942年秋至1945年是沈安娜和華明之一生中最痛苦、難熬的歲月。由于徐仲航被捕,他們處境險惡,又無法與黨組織聯(lián)系,心情極度壓抑。再加上一家人接連得病,令人心力交瘁。他們期盼著黨組織來聯(lián)絡(luò),但是,暗號敲門聲卻始終沒有響起。
盡管聯(lián)系中斷,但工作還要繼續(xù)。兩人一如既往地搜集、整理、密藏情報,直到失效后,再親手銷毀,不停地重復(fù)著這樣無奈的循環(huán)。在這期間,國民黨中央黨部機關(guān)看他們一家人居住局促,提出給調(diào)換一處住房,但均被婉言謝絕。因為沈安娜知道,那個破爛的家,是與黨組織秘密接頭的聯(lián)絡(luò)點,不能輕易搬遷。
至今回憶起在重慶的那段生活,華克放還記憶猶新?!凹依锒际前职止苠X,我媽也不清楚家里的收入到底有多少?!比A克放說,她出生以后,不到十平米的房子里,變成了3個人,等到弟弟出生后,就成了4個人住了,生活也越來越困難。“我爸爸給他的一個好朋友寫信,信里面非常詳細地描述了我們家當時的生活,‘一個肩膀要挑兩副擔子,精力耗盡,入不敷出?!焙芫弥?,華克放才明白,這是說,當時的父母已經(jīng)預(yù)支了3個月的薪水。
而在《丹心素裹:中共情報員沈安娜口述實錄》中的描述則是,“半夜之后不能醒,一醒就得看天亮……產(chǎn)后已經(jīng)是兩個足月,仍然衰弱不堪,月前又發(fā)胃病、便血……奶水不夠,母子倆的淚混流在一起……薪水已經(jīng)借到三個月之后,大量的支出實在無法應(yīng)付”。
盡管如此,沈安娜和華明之依然為自己的信念堅持工作著。沈安娜白天做會議記錄,晚上回家還要把會議內(nèi)容回憶默寫出來。華明之會根據(jù)妻子寫出的東西,摘其要,用蠅頭小楷寫成情報,密藏起來,“當時就是藏在火柴盒或者蚊帳的竹竿里?!?/span>
幾個人沖進辦公室連喊“徐仲航被槍斃了”目的是詐她
在重慶穩(wěn)定下來后,沈安娜和華明之開始托人尋找在上海的父母和孩子?!澳菚r候我知道父母在重慶,但是我不能說,誰也不說。”華慶來說,當時的上海正是日本淪陷區(qū),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家有人在國統(tǒng)區(qū)重慶。
沈安娜離開大兒子慶來后,直到1946年,才又一次看到慶來,那時只在上海呆了幾天,就因為有工作要做,不得不離開了,“媽媽走以后,我偷偷哭了?!比A慶來說,他至今還記得那次看到母親時候的情形。“當時我在弄堂里玩,老遠看到一個女人帶著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進了我家。后來她又從門里出來一把就把我抱住了?!边@時候,華慶來終于確定,他心心念念的媽媽來看他了。
1939年1月21日,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在重慶召開,主持人是蔣介石,沈安娜端坐在速記席上。這是蔣介石第一次見到沈安娜,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埋頭記錄的沈小姐竟會是中共情報員。
1941年年底,沈安娜為了拿到國民黨即將召開的五屆九中全會的重要報告草案,雖然當時已懷孕八個月,仍氣喘吁吁堅持上班。草案不便帶出,但她在長期的情報工作中練就了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強記本領(lǐng),然后用速記符號記下來,夫妻倆艱難而順利地完成了任務(wù)。情報送到延安后,毛主席在情報上作了重要批示。
采訪中,華克放講述了這樣一件事情。1942年,沈安娜和華明之的上級領(lǐng)導(dǎo)是南方局派來的徐仲航。有一次,在正常約定的時間,徐仲航?jīng)]有來,他們等了很長時間也沒動靜,可是情報又不能總藏在家中,于是沈安娜就寫信到徐仲航的工作單位,說:“徐先生,孩子生病借了你一點錢,但這個月工資不夠開銷,請你原諒,下個月再還。”
沒想到,很快就有兩個小特務(wù)來威脅:“你怎么還給他寫信啊,他是共黨,被抓起來了!”聽到這話,沈安娜內(nèi)心一下子緊張起來,但她表現(xiàn)得卻很鎮(zhèn)靜:“現(xiàn)在國難當頭,小職員之間互相借幾個錢算得了什么,有什么事找朱(家驊)秘書長去?!?/span>
華克放說,幾天之后,中央黨部的兩個人在下班前沖進母親辦公室,連說兩聲“徐仲航被槍斃了!”就想看看母親沈安娜的反應(yīng),“我媽媽知道他們在詐她,就想,如果面露緊張,不是正中奸計嗎?想著,她把手中的鑰匙狠狠地拍在桌上,‘你們說這話什么意思,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就這樣,沈安娜發(fā)了一頓火,把那兩個人轟走了。但回家后,她和丈夫華明之趕緊將竹竿里、餅干桶里的情報,通通燒毀處理掉了。
華克放說,此時母親沈安娜和父親華明之已經(jīng)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沈安娜安慰華明之,“如果我被抓進去了,你要保護好孩子、保護好自己”。然而,上線徐仲航是個硬漢,他被捕后,受盡各種酷刑卻堅貞不屈,保住了黨的秘密。沈安娜和華明之最終沒有被暴露。
華克放說,后來,因為母親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到了宋美齡身邊當速記。“她的機靈和速記水平都讓宋美齡很喜歡,也贏得了宋美齡的信任,這為媽媽又多了一把保護傘?!?/span>
蔣介石示意“不要記”的話她趁上廁所偷偷記錄下來
在國民黨內(nèi)部做秘密情報工作的日子里,沈安娜家里不放任何進步書報,生活上盡量追趕潮流,穿著入時一點,和周圍的國民黨機關(guān)人員一樣,有時甚至和同事一起看看美國電影?!皨寢屆刻於即┢炫凵习?,爸爸也總是西裝革履?!比A克放說,他們兄妹三人從小穿的衣服也很整潔。華慶來說:“弟弟有套小西裝,妹妹有件漂亮的小裙子,我也有套帶拉鏈的夾克,但這種好衣服只有一套,是正式場合才能穿的。”
抗戰(zhàn)勝利后,在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國民黨機關(guān)內(nèi)部特別流行交誼舞。沈安娜和華明之還專門去學(xué)了交誼舞,“他們在一張紙上,畫了舞步,標得很清楚,什么時候該走哪一步?!比A慶來說,“大家都在跳,你格格不入,你就可能被懷疑。只有很好地融入社會,才能更好地掩護自己,去獲取想要的情報?!?/span>
彼時,國民黨的“元老派”在內(nèi)部很有影響,各派系頭子都怕他們?nèi)?。為了尋找靠山,每逢過年過節(jié),沈安娜總要精心準備禮物看望這些“元老”,并借機向他們“敬求墨寶”。
回家后,把居正、于右任等寫的條幅、對聯(lián)往墻上一掛,機關(guān)里的同事自然以為她與“元老派”交情深厚,上司也因此更信任她。就這樣,沈安娜在國民黨心臟潛伏了十余年,為我黨提供了大量重要情報,直到解放后國民黨作鳥獸散,也從無一人懷疑過她是共產(chǎn)黨。
1946年3月,蔣介石連續(xù)兩次召開最高軍事會議,策劃在半年內(nèi)擊潰八路軍和新四軍主力,會上還確定了軍事部署和兵力調(diào)配。這些重要的戰(zhàn)略情報都被沈安娜記錄并迅速送到延安,受到周恩來“迅速、準確”的口頭嘉獎。同年6月,蔣介石悍然發(fā)動全面內(nèi)戰(zhàn)。在那段日子里,蔣介石在國民黨的高層決策會議上,講到一些絕密問題時,會突然示意:“下面的話不要記?!?/span>
這時,全場的人員都停下筆來,沈安娜也不能例外。“蔣介石不讓記的講話,都是最高機密,更需要記下來匯報給黨組織?!鄙虬材劝咽Y介石的講話記在腦海里,趁上廁所的短短幾分鐘,偷偷用速記符號記錄下來。
1949年,國民黨兵敗如山倒。從中央黨部的陳立夫秘書長一直到機要處的處長,都要沈安娜跟著他們逃往臺灣。但是沈安娜和華明之接到的黨組織的指令是“留下來。我們需要一批老黨員、老情報干部來保衛(wèi)新中國、建設(shè)新中國”。指令中,明確強調(diào)沈安娜和華明之不要跟著國民黨南下。于是,華明之就提前帶著3個孩子離開了南京,到了上海。沈安娜則找到了當時的機要處長,把手上的結(jié)婚戒指和一枚印章交給對方,說要去上海,回家料理一下,兩三天就回來。處長說,快去快回吧!
就這樣,1949年4月,沈安娜悄然離開南京,回到上海。5月上海解放,至此沈安娜長達14年的地下情報生涯完美謝幕。華克放印象深刻的是,解放后,母親不再穿旗袍上班了,父親也不再穿西裝了,“他們都穿藍色的制服,看上去利落極了?!比A慶來和弟弟妹妹從來沒有問過父母為什么不穿旗袍和西裝了,但他們從心里能感覺到父母的狀態(tài)和以前有了明顯的不同,“整個人感覺放松了下來!他們也解放了!”
15歲的華慶來瞞著家人報了名,要求上抗美援朝戰(zhàn)場
1947年,華慶來前往南京和父母親以及弟弟妹妹一起生活。11歲的華慶來曾經(jīng)給家里扛了一袋重40斤的面粉回去。這讓沈安娜和華明之很欣喜,他們覺得兒子長大了,可以幫助他們做事情了。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毫不吝嗇地夸獎了華慶來。這以后,華慶來就會主動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許爸爸媽媽早就忘記了,但這件事情對我影響很深?!?/span>
有段時間,沈安娜總是提醒華慶來,“你跟人家不一樣,你各方面都要表現(xiàn)好一些?!边@話讓華慶來聽起來一直很是不解,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和其他人不一樣,但行動中是按媽媽的嚴格要求去做的。
解放后,不到15歲的華慶來報名參軍,“參軍的時候,要填家庭成分,爸爸告訴我填革命干部。革命干部是什么意思?當時我真的不懂。”華慶來說,他只知道父母親都是革命干部,但他們具體做什么工作,他并不清楚。
沈安娜知道兒子報名參軍的時候,很嚴肅地和兒子華慶來說了一句話:“你要是開小差,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當時的華慶來根本不懂什么是“開小差”,但母親沈安娜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卻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中,“我知道這是一句分量很重的話?!?/span>
參軍后,華慶來才明白“地下工作”的含義,他也才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經(jīng)從事過很長一段時間地下情報工作,他們就是大家口中的無名英雄?!拔液茏院?,但我知道父母的功勞是父母的,我還是要靠自己。”華慶來說,即使是對當時很要好的朋友,他也沒有在他們面前炫耀過自己的父母。
部隊里沒有人知道華慶來的母親是沈安娜,父親是華明之,“從來沒提過?!比A克放說,如果母親或者父親愿意為哥哥去找關(guān)系,那哥哥在部隊肯定會得到很多照顧?!澳菚r候,我才知道,母親所說的不一樣是什么意思,她要我更嚴格地要求自己?!比A慶來告訴《法制晚報》記者。
1950年,抗美援朝戰(zhàn)爭打響,15歲的華慶來瞞著家人報了名,要求上戰(zhàn)場。1952年5月,華慶來隨部隊動身前往朝鮮戰(zhàn)場。上戰(zhàn)場前,華慶來把自己的衣服、書等個人物品,都裝在箱子里寄回了家。母親雖然收到兒子寄回家的箱子,但華慶來卻一直沒和家里聯(lián)系。沈安娜什么也沒說,只是小心地將箱子放好了。“我媽媽是個內(nèi)斂、沉穩(wěn)的人,我們其實都知道她是擔心哥哥的。”華克放說。
“在朝鮮的時候,有半年的時間沒辦法和家里聯(lián)系,他們不知道我上朝鮮戰(zhàn)場了,也不知道我去哪里了?!比A慶來說,后來母親告訴他,每當有些擔心的時候,看到自己寄回去的箱子,就又放心了,“就覺得兒子不會給自己丟臉。”
1952年底,華慶來才和家里聯(lián)系上,這時候,沈安娜和華明之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在朝鮮戰(zhàn)場上半年之久了。1953年年初,華慶來收到了母親沈安娜托人帶來的一件咖啡色毛衣,他說自己不知道這件毛衣輾轉(zhuǎn)經(jīng)過了多少人的手,但他清楚地記得,毛衣的扣子是橫在肩膀上的。收到毛衣的那一天,華慶來第一次想家了,“剛開始舍不得穿,后來太冷了,也就穿上了。”華慶來說,這件毛衣真的很暖和。
華慶來的爺爺奶奶曾經(jīng)抱怨兒子華明之和媳婦沈安娜,為什么把他們的長孫送上朝鮮戰(zhàn)場,“當時我媽媽就說,這是去保家衛(wèi)國,應(yīng)該感到驕傲?!比A克放說,后來爺爺奶奶就很理解了。
華明之去世前已經(jīng)失憶了 見人就問是不是安娜
事實上,華慶來在部隊確實表現(xiàn)很好。他沒有因為任何事情讓父母去走后門、說情。因為年紀還小,他還曾把自己上“哈軍工”的機會,讓給了一名年紀較大的戰(zhàn)友。
有一次,華慶來操作的機器壞了,“當時讓我承認是我故意破壞的,但其實不是?!睔獠贿^的他,就和母親沈安娜抱怨了這件事情,說根本不是自己弄壞的機器。沒想到,母親沈安娜很嚴肅地告訴他:“如果不是你干的,那你就去申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決。”
這件事情,是華慶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母親抱怨,“我沒有想讓她幫忙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很委屈,媽媽可能誤會了?!比A慶來說,他很清楚,憑父親、母親與部隊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想要自己被照顧很容易,但他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開過口。
幾十年來,沈安娜和華明之一直相濡以沫,視彼此為精神支柱。鄧穎超見到沈安娜和華明之時曾說:“你們地下時期,一個在臺前,一個在臺后,配合得很好,做出了貢獻”。1983年,沈安娜從上海市國家安全局的工作崗位上離休,華明之從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離休。隨后,兩人被國家安全部聘為咨詢委員。沈安娜和華明之從上海移居北京,安度晚年。
1989年,全國婦聯(lián)在全國范圍內(nèi)評選了100對金婚夫婦,沈安娜和華明之入選,還得到了一張金婚證書和一個交頸鶴榮譽杯,這些至今都由子女完整地保存著。
2003年,華明之因病去世。去世前,華明之已經(jīng)失憶了,他誰都不認識了?!斑B我在他的床前,他也會用疑惑的眼睛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安娜?”華克放說,彌留之際,父親華明之的腦子里唯有安娜!
文/記者 張蕊 攝/記者 郭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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