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愛平想在深圳扎根生活。

馬愛平坐在租住的房子里陷入沉思。

　　馬愛平的人生軌跡像一條波浪曲線。

　　做生意，賺了，賠了，再賺，再賠。

　　扶老人，被咬定是肇事者，錄像還原公司表揚，等待被道歉，持續(xù)未講和。

　　總是在以為到了波峰的時候，“咣”的一聲掉到波谷。

　　來深圳二十年，是馬愛平“折騰”的二十年。

　　“和很多事相比，扶不扶這個事根本不算個事。” 停電的出租屋內看不清馬愛平的表情，他手一揮，在明暗交界處劃出一條弧線，定住。

　　“我就是個在深圳漂了二十年的小人物?！?/span>

　　晶報記者 周亦楣/文 高雷/圖

　　扶人成了新聞人物

　　2014馬年新年，馬愛平手機收到好多條祝福短信都和“馬上”有關：“馬上有錢”、“馬上發(fā)財”、“馬上就好”。

　　“沒想到馬上遇到麻煩事兒了?！瘪R愛平搖搖頭，“小概率的事情，誰會想到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3月15日，公交車司機馬愛平扶了一位跌倒的老太太去醫(yī)院，但老太太稱跌倒是因為車門夾傷了背。助人者還是肇事者？車內未有監(jiān)控錄像，馬愛平扯不清了。

　　“扶起來就行了，干嘛還送去醫(yī)院？”付芳，馬愛平的老婆，公交車售票員，聽到馬愛平說老太太家屬要馬家請護工，一向說話細聲慢語的她朝馬愛平吼了起來。

　　付芳說，那一晚馬愛平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都睡不著。

　　李萬君，馬愛平的同事。他看見馬愛平晚上十一點還在事發(fā)的公交車站上舉著告示，一輛一輛車去尋找目擊證人。

　　“老馬耷拉著腦袋，總搖頭?！崩钊f君說，“用我們四川話講，龜兒子一樣?！?/span>

　　李萬君知道老馬在擔心什么。且不說墊付的錢可能要不回來，老馬還有可能丟了工作。

　　譚毅是深圳巴士集團五公司南山作業(yè)組隊長助理，他說，按照公司規(guī)定，一旦司機給公司造成的經濟損失超過8萬，司機就要被辭退。

　　“盡管我們相信老馬的為人，但公司的規(guī)定沒辦法破。”譚毅說，要是沒人證明馬愛平做了好事，他就真要和同事們說再見了。

　　慶幸的是，警方調出街頭的監(jiān)控錄像，老太太是在下車后走了兩步，自己摔倒的。

　　一下子，馬愛平成了助人為樂的典范。媒體紛紛前來采訪。

　　“我沒那么高尚?！瘪R愛平說，從后視鏡看見老太太跌倒后兩次試圖站起來都沒成功，他才下去扶的?！耙幌伦酉氲搅瞬≈氐睦夏赣H，不去扶于心不忍，僅此而已?！?/span>

　　很多網友在討論遇到老人摔倒到底該不該扶。

　　“討論扶不扶很可笑?！瘪R愛平說，像他這樣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價值觀就是這樣。他唯一后悔的是，當初沒多留幾個目擊證人電話。

　　馬愛平指著車隊會議室墻上六面拾金不昧錦旗，“這些事每個都比我做得好，我只是深圳一個小小的人物，怎么就上新聞了？”

　　馬愛平想過很多次自己的成名時刻，但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經商十年大起大落

　　1993年8月5日，小人物“老馬”還被稱為“小馬”。那年，他25歲。

　　頭發(fā)梳著一邊倒，穿著一雙七八塊錢買來的涼鞋，肩背一小包，馬愛平從老家湖北仙桃來深圳打工。

　　那一天，他記得特別清楚。過南頭關的時候聽說，清水河發(fā)生了大爆炸，深圳上空騰起沖天的蘑菇云。

　　馬愛平沒被突發(fā)事故嚇倒，“來深圳就是‘闖天下’的”。

　　一周后，直到把涼鞋走爛了，馬愛平才找到了第一份工——到蛇口石油化工公司當司機。

　　來了幾個月，公司周年慶，僅服裝費就發(fā)了1300港元，這相當于他在老家一年的工資。

　　“要在深圳留下來。”馬愛平說，借宿在表弟單位硬邦邦的上下鋪，他只有這個念頭。

　　過了幾個月，“小馬”被老總賞識，從開油罐車的司機調去當老總的“貼身司機”。

　　從那時起，馬愛平就幻想著成功。“事業(yè)上可以指揮千軍萬馬，運籌帷幄?！瘪R愛平說，像老總那樣就是成功。

　　“可惜，幸運之神沒有光顧我?！鼻叭障挛纾谀项^城一間十多平米的農民房里，馬愛平說。

　　“好高騖遠，不如腳踏實地?！备斗加酶觳矒v了下馬愛平。

　　屋內沒有空調，沒有電視機，小型舊單門冰箱和一些掉了漆的舊家具還是老鄉(xiāng)留下來的。一個月房租加水電費要1000元。

　　前幾天巴士集團表彰大會，馬愛平領回一束花，付芳說，這是結婚11年來馬愛平帶回來的第一束鮮花。“不浪漫?！?/span>

　　但現在馬愛平想得更多的是怎么過日子。

　　“深圳不養(yǎng)閑人?！瘪R愛平一說到經商失敗后賦閑在家，就愛用這句話。

　　有時，他會通俗地表達成，一睜眼房租水電費，一家老小等著吃喝就要好幾百塊錢。

　　談到經商的經歷，馬愛平滔滔不絕，比說起扶老人的事起勁多了。

　　比如，1996年承包蛇口招商運輸實業(yè)有限公司的一輛中巴車，跑蛇口港到機場線，四年賺了20多萬。

　　2005年在西鄉(xiāng)承包了一個酒樓，虧了幾萬。2007年，考察全國幾十個省市，最后去浙江義烏小商品批發(fā)市場批貨到東北去賣，結果2008年遇上金融危機，虧得更多了。

　　而十多年前錯過了買房子的好時機，更是讓他后悔不已。

　　其實，他也住上過好房子。十年前，他同樣花1000元租住的是三室一廳，精裝修。

　　數次經商失敗后，馬愛平做了總結，某個行業(yè)不熟悉就不要涉足。

　　2009年，年近不惑，馬愛平重操舊業(yè)，來到深圳巴士集團當上了公交車司機。

　　為圓落戶夢下苦考雙證

　　這次當司機，是馬愛平人生的最低谷。

　　2009年11月的深圳，天氣開始轉涼，馬愛平想去買床被子。但去商店里一看，最便宜的被子要90塊錢，而他只有70塊錢。找老鄉(xiāng)借了20塊錢后，馬愛平買回被子，蓋一半，墊一半。

　　那個時候付芳還在老家。

　　“這輩子沒什么發(fā)展了。”馬愛平說，自己晚上躺在床上睡不著，反復會想，搏還是不搏？去老家還是留深圳？

　　“有的人要飯也愿意在深圳，”馬愛平說，他就是那種人。家鄉(xiāng)人都覺得你混得很好，現在這樣怎么回？

　　時間打磨了馬愛平。

　　二十幾歲時，馬愛平賺了二十多萬時，他的偶像是王石。“距離沒那么遠，夠一夠就能夠著。”

　　現在馬愛平再也不把王石當做偶像了。“崇拜不管用了，差距太大?！?/span>

　　這一次，馬愛平遵循了付芳的意思，找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腳踏實地”。兩個人工資加起來每月七千元左右。

　　但是馬愛平從來不愿意讓老家人知道他過得不好。

　　當年他帶來深圳的侄子，如今在東莞開了個家具廠。有時開著標致508來深圳，馬愛平總把他叫到飯店去，從不帶來出租屋里。

　　“豆腐掉地上，架子不能倒?！瘪R愛平用這句話解釋自己要面子。

　　他想過得更好?！肮斩嗌賯€彎，哪怕是倒退的路，一定會有機會等著我?！?/span>

　　馬愛平想在深圳扎根。

　　按照深圳積分入戶政策，馬愛平的現有情況還不夠100分。他了解到，考雙高證可以加分。

　　去年，他報名了計算機高級操作員證和用友財務軟件高級操作員證。

　　付芳給他潑了冷水，你就初中畢業(yè)，電腦都不會用，哪里能考得過？

　　“她眼界小，不懂?！瘪R愛平說。

　　2013年10月4日，馬愛平寫了篇文章《國慶節(jié)，我跋涉的這座山》。“電腦就是這座‘高山’。”馬愛平講述了自己要脫掉“現代文盲”的決心。

　　幾個月后，雙高證拿下。

　　3月25日下午5點06分，馬愛平終于收到短信通知，落戶深圳的調令已下達。

　　“不想再漂了?！备斗颊f，等扶不扶這個事結束后，他們考慮下半年把11歲的孩子從老家接過來，再租個大點的房子。

　　“這個事（指‘扶不扶’）糾纏到現在，心累。早點了結，我好安心干活?！瘪R愛平說，這只是個小插曲，對他這樣小人物的人生不會改變什么?！吧钲谏锨f外地來的人都像我這樣?！?/span>

　　現在最實際的是生活?！八^的目標已經磨得一降再降?！瘪R愛平沒說明白目標究竟是什么。

　　“腳踏實地?！备斗荚谂赃呌中÷曁嵝蚜艘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