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有生還的可能，可是在危難面前，他作出了另一種選擇。

西非馬里，當?shù)貢r間5月31日，一輛載有500多公斤炸藥的汽車，駛?cè)肷炅亮了诰S和部隊的營區(qū)。當時，正負責營區(qū)2號崗哨警戒執(zhí)勤任務的申亮亮立即發(fā)出預警信號，引導后方部隊隱蔽。

在汽車側(cè)翻時，他本可以選擇撤離現(xiàn)場，但他用生命中的最后37秒，換回了部隊其他人員的平安。

因為他的及時處置，500多公斤的炸藥襲擊，只一人犧牲，“這在聯(lián)合國維和歷史上，也不多見”。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有關(guān)人員如此評價。

只是，這一人的犧牲把一位農(nóng)村母親的世界炸得粉碎。悲傷得無法站立，申亮亮的母親楊秋花坐著輪椅到機場迎接兒子的遺體回國。追悼會上，哭成淚人的楊秋花在多人攙扶下走到兒子的靈柩前，擺上一支白花，用河南鄉(xiāng)音大聲而顫抖地說：“我的兒子，你為國爭光了，我謝謝你！”

“絕不放棄為祖國和軍隊去戰(zhàn)斗的機會”

在申亮亮的河南農(nóng)村老家，放著兩本厚厚的相冊，里面都是“亮亮在部隊的照片”，楊秋花愛看兒子穿著軍裝、上衣上別著“優(yōu)秀士兵”獎章的照片。兒子在部隊表現(xiàn)一直不錯，她和老伴以此為傲。

在服役的陸軍第十六集團軍某工兵團，申亮亮是公認的一專多能骨干。入伍11年7換戰(zhàn)位，每個戰(zhàn)位，他都有不俗表現(xiàn)。

和他同年入伍的上士張洋說，剛?cè)胛闆]多長時間，申亮亮就創(chuàng)下了一天體能訓練跑40多公里的連隊紀錄。

做事拼命、認真是申亮亮的習慣。

入伍第二年的盛夏，申亮亮所在連隊要參加集團軍武裝5公里越野比武。比武前一天，一名老兵突然發(fā)燒不能參加比賽。連長正為難時，剛從醫(yī)院檢查回來的申亮亮毛遂自薦。為了能入選，他還特意原地跳了幾下。

負重跑了不到一半路程，時任班長吳斌就看到申亮亮一邊跑一邊咬著牙，雙手還扶著腰?！袄哿司托粫?，別把身體弄垮了?！眳潜笳f。

“我不能拖后腿，一定得堅持到底?！鄙炅亮粱卮?。

最終，連隊得了第一名?？梢坏浇K點，申亮亮就一頭栽倒在地。

救護車上，吳斌幫申亮亮卸下身上的裝備時，在他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已被汗水浸透的診斷書，上面寫著“腰椎間盤突出，建議住院”。

當義務兵時，申亮亮擔任過運輸車隊駕駛員。閑暇時，他愛跟著連隊里幾個老班長身后問東問西，學習各種車輛的操作。改選士官第一年，他就熟練掌握了全部連屬主戰(zhàn)裝備，多次在團里組織的比武競賽中拿到金牌，還入選了集團軍“百名專業(yè)技術(shù)能手”人才庫。

2013年，晉升為上士的他，被任命為車場站長。在車場工作的3年，57臺各型裝備和車輛性能、參數(shù)、狀態(tài)甚至行駛公里數(shù)和常見故障點，申亮亮都“一口清”。

得知部隊有維和任務，申亮亮連續(xù)3年向組織遞交志愿參加維和請戰(zhàn)書，他說：“絕不放棄為祖國和軍隊去戰(zhàn)斗的機會?！?/p>

前兩次，因為腰椎間盤突出等身體不適，申亮亮沒能入選。今年，為了能去馬里維和，每天早上別人正起床時，他已自行訓練結(jié)束回到宿舍。河南老鄉(xiāng)胡木林很納悶，大冬天的，申亮亮究竟做了多少運動才會汗流浹背。

不僅如此，申亮亮還買來15斤重的沙袋綁在身上，練習跑5公里。選拔時，他的5公里體能考核比以往快了兩分多鐘。最后，他順利通過各項考核，成為一名“藍盔勇士”。

“別給咱媽說，聽到?jīng)]？”

或許不是軍人，無法真正理解和體會他們迎難而上、保家衛(wèi)國的勇氣與情懷。

今年5月18日，申亮亮和另外194名戰(zhàn)友作為第一梯隊官兵，從長春龍嘉國際機場出發(fā)，踏上了馬里維和之路。

馬里維和任務區(qū)是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認定的最危險任務區(qū)。那里恐怖襲擊頻發(fā)，高溫多雨，傳染病肆虐。

申亮亮所在的工兵團連隊好友周厚村，參加過2013年十六集團軍第一次赴馬里的維和任務。他說，去之前每個人都要打十多種疫苗。

在馬里維和的戰(zhàn)士們，一般每天5點多起床。每個小分隊都有不同的工作任務：搭建板房、排污水或是清理生活垃圾等。

每天，都有戰(zhàn)士輪流在營區(qū)大門口站崗放哨?！皪徤谑亲钗ｋU的，常有襲擊者或游行示威者，他們有時直接沖入營門，”周厚村介紹。所以不管天氣多熱，哨兵都要穿好戰(zhàn)靴和防彈衣，戴上鋼盔。

這些危險因素，申亮亮早就了解和清楚。“真正想去維和的人，這些困難都影響不了我們的決心，”周厚村十分肯定。

和申亮亮同年入伍的王忠?guī)r，也報名參加了同批維和官兵的選拔，但因成績靠后，沒能選上。

“不去維和，感覺軍旅生涯總是有點遺憾?！鄙炅亮猎踔?guī)r說。兩人報名的時候約定，不論誰去，都代表著對方。

出發(fā)前，王忠?guī)r囑咐申亮亮，回國時給他帶一瓶馬里的沙子，也算是圓他的維和之夢。

到了馬里巴科馬機場，申亮亮拿出自拍桿和戰(zhàn)友一起合影留念。照片上他笑得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

在法語區(qū)馬里，申亮亮把微信名字改成了“Nations　Unies”，法語“聯(lián)合國”之意。微信朋友圈簽名改成了“勇敢、勇敢”。

抵達馬里當晚，申亮亮給家里打電話報平安。幾天后，還給家人發(fā)去視頻，“爸媽，你們看看我生活的地方，住得還行，吃得也好，大家對我很照顧，你們就放心吧?！?/p>

維和生活忙碌又枯燥。11天里，申亮亮執(zhí)行過站崗執(zhí)勤、修繕營區(qū)和服務當?shù)孛癖姷热蝿铡?/p>

姐姐申海霞看到弟弟在微信朋友圈曬執(zhí)勤照時，留言提醒他：“別啥事都憨憨地往前沖，一定注意安全?！薄拔倚睦镉袛?shù)?！鄙炅亮粱貜驼f，“別給咱媽說，聽到?jīng)]？”

在馬里，申亮亮和家人最后一次視頻聊天時，一直反復叮囑姐姐照顧好爸媽，過幾天他會繼續(xù)給家里寄錢，等他回去給小外甥買好吃和好玩的。

誰也無法預料，這些話竟成了申亮亮的遺言。

“等我盡忠回來就盡孝”

父親申天國得知馬里聯(lián)合國任務區(qū)遭恐怖襲擊的消息，是看新聞時無意間瞥到了電視屏幕最下面滾動的字幕。

“我兒子也在馬里??！”沒過多久，老人就在網(wǎng)上看到此次恐怖襲擊事件中，有一名叫申亮亮的中國軍人犧牲，“那是我兒子??！”

老人一下子就昏了過去，幸好親戚在場，立即喊醒了他。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當時的感受?！鄙晏靽恢撛趺春屠习檎f，“女人家可怎么受得了?！薄暗€得讓她知道啊，”申天國給當時正在村里打工的老伴撥通了電話：“你趕緊回家一趟，有事要說?！?/p>

楊秋花到家，看到家人都在哭，急得她大喊，“要我回來干啥？你們哭啥？”

“我們兒子在馬里犧牲了?！鄙晏靽f。

楊秋花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你說啥？”

申天國再說不出口，夫妻倆抱在一起痛哭。

兒子出征前，申天國特意問兒子馬里是否安全。申亮亮告訴父親，維和服務區(qū)防護措施很好，前幾批人員都平安回來了，他也會平安無事?！翱稍趺床湃チ?1天，就出事了呢？”

這幾天，兒子往日的孝順、溫和以及父子倆相處的一幕幕，不停地閃現(xiàn)在申天國的腦海里，攪得他“心里很難受”。

他算了算，兒子當兵11年，在家里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一百七八十天。他夸兒子力氣大，回到家里愛干體力活。性格外向的申亮亮還是母親的開心果。哥哥申明明說，他性格內(nèi)向，弟弟性格活潑，經(jīng)常逗母親樂。

6月7日，老兩口頭一次坐火車來到吉林市，去兒子生前待了11年的部隊看看。以前沒去，既怕妻子暈車，也是擔心給部隊添麻煩，卻沒想到如今會以這樣的緣由來部隊。

當兵是申亮亮從小的理想。申天國說，他不后悔讓兒子當兵。老兩口的小孫子今年才7歲?！暗人L大了我也會讓他去當兵?！鄙晏靽f。

去馬里前，申亮亮安慰母親，“等我盡忠回來就盡孝”，還和女朋友訂了婚。

“媽，永遠是媽，誰都白搭！有媽在，才有家。如果有一天，當媽站也站不穩(wěn)，走也走不動的時候，請緊緊握住她的手，陪著她慢慢走，就像當年她牽著你的手一樣。”母親節(jié)那天，申亮亮發(fā)在微信朋友圈的這段話，讓無數(shù)軍人和網(wǎng)友看后為之哽咽。

6月9日下午，經(jīng)過20多個小時的長途飛行，維和烈士申亮亮的遺體從馬里運回中國。隨著飛機降落滑行，舒緩低沉的《思念曲》響起，覆蓋著國旗的申亮亮靈柩，由8名禮兵緩緩抬下軍機。

媽媽還想牽兒子的手，只是年僅29歲的申亮亮再也不能起來，叫她一聲媽。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王培蓮